他們賭不起。

    天知道此女竟還未死，流落到東海，偏又撞上蓬萊玉府，一朝一夕，成了玉府捧在手心里身嬌rou貴的玉府千金！

    然而，即便此女品性再純真善美也好，畢竟是萬步仙階，誘惑力太大，而人性皆是難以揣測的。更不要說一個曾被趕盡殺絕之人，難免不會生出些報復(fù)的心思。

    不如趁這些苗頭還未長成參天大樹之際，徹底連根拔起，免得日后再禍害了其他好的秧苗。

    過去的事情，就該讓它徹底翻篇才是。人族已有數(shù)百年未有修士飛升，若此次還未有世家弟子登上仙階，人族的未來興許就要被其他種族所掌控。

    他們賭不起。

    想罷，他的眼中殺意愈加濃厚，彈指間來到宣清面前，提劍直逼宣清心門。

    那長老招式狠辣，劍招快如疾電，宣清頗有些避無可避，她望向天穹，眼里起了意動。

    下方有幾位長老看破她想破陣的意頭，即刻聯(lián)合起來，雙手翻飛結(jié)印，指尖飛出道道金茫，化為一層又一層的結(jié)界，一個套一個，將玉府上空包圍得嚴嚴實實，半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可惜。

    他們低估了宣清。

    她一邊躲避那劍宗長老招招致命的凌厲劍氣，一邊捏起袖管中那支毫不起眼的筆，在空中寫起數(shù)個龍飛鳳舞卻艱澀難懂的大字。

    一字寫罷，再將毫尖輕輕一送，那字訣就像活起來似的，有幾個瞬間化作厚盾保護她的命門，還有幾個便替她擋掉了大部分傷害。

    可是，太祝仙術(shù)即便再厲害，也無法殺人。

    它本身就不是一門殺人的學(xué)問，被創(chuàng)造出來之后也無需殺人。

    它主要的功用是封印。

    宣清看著那層層加碼的結(jié)界，心中忽然又生出了一個想法。

    她想將她自己的結(jié)界套在那最外層的結(jié)界上，屆時，里層的結(jié)界不堪受迫，自會破碎。

    她來不及思考這個方法的可行性，只能硬碰硬。

    她有信心，但是希望并不大，經(jīng)過數(shù)月的奔襲，她的修為已經(jīng)達到了舊日水平，可是眼前這個劍宗長老目的太明確，將她壓迫得喘不過氣。

    她想要一個契機。

    她的眼神轉(zhuǎn)移至身側(cè)同樣狼狽的玉允，雖然他的修為并不及她，可是若能替她引開那老賊，只要半刻，半刻便好……

    一剎那，二人對了個眼神，青年即刻意會，沖過來擋在她身側(cè)。

    “前輩，難道您真的要破壞我們兩家這數(shù)百年的交情嗎？”玉允一步步地退讓，聲音也因為難以招架變得艱澀，“難道，你不想知道東海最后一條靈脈的所在之處么？”

    那長老只是一愣，下一刻便嗤笑著：“待我那徒孫登上仙階，哪里還需要什么靈脈？又有哪條靈脈不能為我所用？”

    “二位就認命吧！”

    宣清聽到背后劍刺入血rou的音，手掌出了些細汗，她閉上眼，手臂上筋脈暴起，一連畫了數(shù)十個字訣，卻都因為手上的汗減少了幾分威力，一些送出去的字訣還未碰到那層結(jié)界便被撞散了。

    她一遍一遍地嘗試，調(diào)動體內(nèi)所有能運用之力，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阿妹，沒事的?！?/br>
    “就算死，阿兄也會拼了命把你送出去?！?/br>
    “十二祟獸歸位，神域入口已經(jīng)打開，你尋到東海的靈脈，便可進入?！?/br>
    “很快，你便能有一個康健又完整的，屬于自己的軀體了?！?/br>
    宣清默默紅了眼眶，加快了字訣的速度。

    “開心些罷，阿妹，為了迎接你的新生。”

    說罷，玉允頗有些無奈地想，這所謂的‘命運’，充斥著不公、不平與不義，誰能全盤接受？

    這世間作怪之人太多，忍氣吞聲換不來海闊天高，何不奮力一搏，搏個天地清明，搏一條屬于自己的生路。

    就在她寫了幾乎八十多遍字訣時，陣陣碎裂之聲響起，結(jié)界不堪重負地開始破碎，有幾個長老被強烈的氣流轟倒，宣清的胸中也變得劇烈翻涌，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死死咬著牙冠，手中威力絲毫不減，渾身像著火一般，劇烈的疼痛席卷了她的五感。

    在這一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正在燃燒自己的靈魂。

    淚水奔涌在她的面上，她已經(jīng)有些看不見了，手中卻仍執(zhí)著地將一個個佶屈聱牙的字訣送出。

    字骨要端正不倚，一比一順都不能缺少，萬不能寫錯，寫反……

    數(shù)千遍的日夜的練習(xí)，這是在她還未及笄時便刻印在她腦子里的。

    下一刻，玉府炸開一陣強烈的金光，所有人都被這股強大的氣流轟飛出去。

    “啊啊?。?！”

    宣清眼前一黑，手腕傳來一陣溫暖的力量，似乎想要推她出去，可是她卻一個反手，雙手扣緊了身邊所有的同伴。

    涼夜迢迢，風(fēng)雨凄迷，遠處隱隱傳來海沸山搖之音。

    有誰的聲音，夾雜著瀟瀟冷雨，在夜幕中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吶喊。

    “不，我不要你們?yōu)槲移疵?！?/br>
    宣清渾身變得濕淋淋，逐漸變大的雨水砸在她的面頰之上，又順著鬢發(fā)滴落。她絲毫不懼，用難以抑制的哭腔斷續(xù)地喊道：“我只想……你們……我們大家……都……好好活著！”

    不管是阿兄，還是羨魚，還是凌羲光與她的阿妹，她都只想他們好好活著。

    眼前一片漆黑，半空中，似乎有誰模模糊糊地扣緊了她的手，還答應(yīng)她說，好。

    好。

    活著嗎？

    活著吧，我們一起！

    ——

    以下為章節(jié)及標題靈感：

    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

    專心投水滸，回首望天朝。

    急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

    ——昆曲《寶劍記·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