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郁郁乎文哉。
“1號位,視野40%,完畢?!?/br> “2號位,視野100%,完畢。” “3號位,視野5%,呃,盯著個浴室干啥?!?/br> 頻道里傳出幾聲悶笑,有人壓低聲音開口:“狙擊手,啥色兒?” “美得你,一米五兩百斤你看不看?” “男的女的?是女的我就看?!?/br> “差不多得了啊,”陳承平把頭發(fā)往后胡亂撥拉了兩下,“熱得他媽鳥都要孵出來了還不消停?!?/br> 這是六月的緬甸,近40度的高溫與百分之百的濕度,加上遍地滋生的毒草和蚊蟲,體感的不適直接被拉到峰值。 他們趴在草叢里,緊盯著一座三層的水泥混建緬式竹樓。 遲源從后面摸上來:“那么牛逼?看看鳥?!?/br> 陳承平做了個抽他的手勢,看遲源躲得遠遠的,下巴一抬:“去幫你家那位放風(fēng)去,別跟這兒煩我?!?/br> 遲源嘿嘿一笑:“您忘了,老李這回跟著老姜,用不著我?!?/br> 陳承平張嘴就要罵,頻道里突然有動靜了。 “一號位。有人進房間抓人了,又抓了個成年女人,完畢?!?/br> 遲源一下變了臉色:“又抓一個?” 陳承平?jīng)]搭話,轉(zhuǎn)身輕巧地上了樹,趴到樹枝上架起狙。 他們這回的任務(wù)是救俘。 國安有個重要線人一時失手被緬北的邁云抓了,據(jù)說身上有很重要的情報,身份應(yīng)該還沒暴露,營救價值很高。正巧淬鋒正跟云南武特聯(lián)合搞反恐,陳承平天天辦公室待著骨頭縫都快粘上了,有這機會哪兒能錯過,挑了只隊伍就過來了。 而后跟著后勤的指引一路到了這兒。 這應(yīng)該是邁云的一處據(jù)點,而且大概率是他們拐賣婦女的中繼處,傅東君探查到地窖里全是女人,剛才他們已經(jīng)抓了一個進門,到現(xiàn)在還沒聽見動靜。 “二號位,注意下這女人的特征,是緬甸人嗎?” 拐賣婦女這事兒,如果全拐的緬甸女人,他們只能以完成任務(wù)為目標(biāo),酌情嘗試營救,反正大概率是往云南賣的。但如果里面有中國女人,事情就不是那么簡單能了了,那得先聯(lián)系云南警方,他們伸這手還不合適。 不過這往境內(nèi)賣女人的生意不都越南在做嗎,怎么緬甸也來摻一腳了,行業(yè)已經(jīng)不景氣到這個地步了? 遲源納悶。 “收到?!倍栁坏穆櫽舭岩曇跋抡{(diào),望遠鏡里出現(xiàn)一道單薄的下頜線。 是個很清瘦的女人,被兩個人押著,看著精神不太好。戴著個皺巴巴的口罩,一直埋著頭,極長的黑發(fā)蜿蜒過白色圓領(lǐng)的越野T恤,垂在純黑的運動褲邊上。 沒穿鞋,夜色里赤足踩著竹地面,白得扎眼。 “目標(biāo)三十歲左右,膚色很白,穿的野外運動裝備,不像本地人。” 那就麻煩了。 陳承平跳下樹:“追隨運動軌跡?!?/br> “收到?!?/br> 頻道里靜默了片刻,突擊組的信號接了進來:“都到位了?!?/br> “二號位,報告現(xiàn)在的情況。” “坐電梯上三樓了,”聶郁抬高視野,“出來了。進了第三個房間,里面有四個人,和外面的安保穿得一樣。他們老大可能在里面,沒有視野。” 遲源壓低聲音:“八成就在那兒吧,藏得那么嚴(yán)實。” 陳承平打開頻道:“一號位,看得到那姑娘嗎?” “可以。目標(biāo)暫時安全,她一直沒說話。” “能不能判斷意圖?” 一號位那邊過了幾秒才出聲:“暫時不能。要開門了,二號位注意?!?/br> “收到?!甭櫽艟o緊盯著那道門。 門開了,清瘦的女人獨自走出來,口罩已經(jīng)不見了。她抬起臉,視線遠遠放空了一下,被旁邊的人呵斥一聲,又飛快地埋下。 短短一瞬,瞄準(zhǔn)鏡捕捉到一雙疲憊的眼睛。 許多鋒利卻蒼白模糊的線條。 聶郁看不見她的容顏,卻莫名有種刻骨銘心的熟悉。 “二號位。” “到!”聶郁壓低聲音答了句到,“被人押著朝右邊走了,兩個看守的,三號位注意,應(yīng)該是要去浴室?!?/br> “收到,進浴室了?!?/br> 遲源看了一眼陳承平:“怎么說,大姑娘洗完澡咱們就動手?” 陳承平再接進頻道里:“一號位,后面有沒有窗戶?” “沒有。除了門只有三號位方向的窗戶?!?/br> “這里三號位。那天窗過不了人,就一腦袋大的口子?!?/br> 陳承平罵了一聲。 “這里二號位。有個女人過去了,看打扮是緬甸人,應(yīng)該是送換洗的衣服。” 過了片刻,劉宇趴在樹上默默問:“老大,我還看嗎?快脫光了?!?/br> 遲源呵呵一聲:“就憑老劉這句話,倩兒你回去不讓他抄cao作準(zhǔn)則一百遍我都不服?!?/br> 聶小倩同志沒搭話。 陳承平問:“仙女兒,能不能摸到屋頂去?” 傅東君接進來:“大波已經(jīng)出發(fā)了?!?/br> 頻道里傳來幾聲悶笑。 兄弟們的外號里就數(shù)這個最別致。 又靜默了一會兒,頻道里有人耐不住了:“三號位別光顧著看啊,直播兩句,好事兒哪能凈讓你一個人占了。” “5%視野直播個錘子,意識流是吧?”三號位的劉宇罵了一句,“就半個裸背,尺度還沒ccTv大?!?/br> “這你就不懂了,猶抱琵琶半遮面才是藝術(shù)?!?/br> “喲那么有文化,偷窺的藝術(shù)是吧?不過她后脖子上這紋身是挺藝術(shù)的。” “cao,后脖子上,那么會玩兒?” 聶郁一凜,連忙接進頻道:“什么樣的紋身?” “笑死,倩兒你怎么回事,你竟然也有一天參加這種話題了?!?/br> 聶郁堅持道:“紋身是什么樣子的?” 劉宇愣了一下:“哦、純黑的一列,在脊柱溝上,挺像那種篆體……啥乎文——這是中文嗎?五個字,看不明白?!?/br> 郁郁乎文哉。 怎么會——是她嗎? 聶郁壓抑住心緒,深吸了一口氣。 陳承平低聲問:“怎么,認(rèn)識?” “……可能是,”聶郁咬了一口舌尖,讓疼痛強制喚回理智,“熟人?!?/br> 熟到連人后脖子的紋身都那么清楚。 遲源和陳承平對視一眼,沒多說什么。 劉宇接進頻道里:“三號位。這邊馬上洗完出門了?!?/br> “這里仙女,我和大波到位了?!?/br> “這里二號位,她進門了?!?/br> 聶郁盯著那道身影,一瞬間她每一根線條都鮮活起來,拼湊成他追逐數(shù)年的那個人。 “一號位。目標(biāo)視野50%,保鏢準(zhǔn)備出去了,人質(zhì)視野80%。” “一號位隨時報告人質(zhì)狀態(tài),”陳承平拍了一把遲源,“其他人,行動?!?/br> 令一下,幾道黑影如同長刀破水,融進了夜色之中。頻道里靜默下來,偶爾幾聲輕叩傳遞情況,此外只有一號位姜疏橫冷靜的聲音,直播三樓的情況。 “在交談。目標(biāo)視野50%?!?/br> “在交談。目標(biāo)視野0%。” “在交談。目標(biāo)視野50%。” “目標(biāo)脫衣服,目標(biāo)視野20%,要害未暴露?!?/br> “人質(zhì)和目標(biāo)位置重迭,要害未暴露,目標(biāo)撕人質(zhì)的衣服了?!?/br> 傅東君一邊飛快地上樓一邊吐槽:在床上不是叫得挺帶勁的嗎,這語調(diào)聽得人都要萎了。 “起沖突了?!苯铏M沉聲。 聶郁抬起槍口,千錘百煉的殺氣凝結(jié)在瞳孔里,只等著耳機里傳來開槍的命令。 她含著帶血的刀片,下了死力捂住對面男人的嘴。 男人捂著被切開的喉管,難以置信的表情凝結(jié)在臉上。 她抬膝在他胯下狠撞了好幾下,撞得他翻白眼沒意識了才喘著氣放手,而后輕輕把他放到地上。刀片靈活入手,指尖探入,再在他喉管處切了幾道更深的傷口,她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頓了不過半秒,她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把槍,彈匣里只有六顆子彈了。 六顆子彈,這座樓起碼有二十個人。 她平靜了片刻,打開衣柜,翻出一件寬大的T恤,來到鏡子面前。 撕壞的衣服被踩在腳下,鏡子里的女人肌膚雪白身材窈窕,渾身上下只裹著情趣款的黑蕾絲內(nèi)衣,嘴角和指尖帶著鮮紅的血。 黑白紅,像個艷鬼。 她站在鏡子面前抽完了一支煙,煙霧裊裊掩住眉眼,沉淀出無盡的黯淡和疲憊。 真累。 摁熄煙頭,她鉆進T恤里,拉開保險栓,重重一腳踹開了門。 “二號位注意,人質(zhì)出來了!” “收到!” 門口站著四個人,左二右二。 她兩槍連發(fā)干掉右邊兩個人,距離太近,血液和碎rou迸濺了一身,她略略躲了一下,而后就地飛速翻滾到兩人后面去,借著掩護朝左邊又開了兩槍。 這四槍實在太快太準(zhǔn),右邊趕來的人都愣了一下,不過一瞬,子彈從眉間穿過,兩聲槍響,領(lǐng)頭人重重倒地。 她用力拖過身旁四具尸體給自己做了簡單掩體,抽出他們腰間的槍朝著迅速奔過來的人群射擊。 手槍的殺傷距離畢竟太有限,數(shù)十發(fā)子彈流瀉出去也沒再見什么成果,好在聲勢不小,多少阻止了他們的來勢??粗龢侨嗽絹碓蕉啵蛲曜詈笠话l(fā)子彈猛地一撐圍欄,縱身躍起抓住第二層的欄桿。 頭頂火光四濺,她腰部用力把自己甩到第二層地上,迎面碰見一人。 一位精瘦彪悍的緬甸男人,滿眼壓不住驚艷,手持緬刀步步逼近,直到將她逼到欄桿邊上。 后腰碰到堅硬光滑的竹欄桿,她抬起雙手:“Don’T kill me!Please!” 男人笑著說了兩句緬語,長刀抵在她的胸口。 第三層的人陸續(xù)跟著跳到第二層來,她沒妄動,男人滿意地點點頭,刀撤到她肩頭,左手摸上她的鎖骨,再緩緩向下。 一道驚心動魄的雪白溝壑。 男人驚嘆一聲,指尖曖昧地摩擦兩下,又說了兩句什么,似乎是現(xiàn)在才讓人去看看三樓老大的情況。 “我?guī)土四愕拿κ菃幔俊彼?,咬字清晰的普通話?/br> 男人回過頭,眉毛微揚了一下,沒有說話,但顯然聽明白了。 她露出一個柔順的笑容,然后猛地矮身橫掃! 男人躍起一躲,緬刀淺淺劃過她的肩頭,她就地一滾極速朝防備最松的地方?jīng)_過去。男人一聲怒吼,兩側(cè)人一起朝她撲過來。她立馬踩墻體借力跳得相當(dāng)高,一下蹦到最后一人的頭上,一個膝撞在他臉上將他撞翻,躍向一樓! 這里早有人等著,她落在一人頭頂,直接借著動能把他壓趴在地上,而后朝著對面一個翻滾—— 燈全部開了,照得一片天地纖毫畢現(xiàn)。 她低低罵了一句,站起來橫肘攻擊右邊人的咽喉,搶過一把手臂長的尖刀,回身見二樓的男人已經(jīng)跳了下來,站在她面前橫刀對她。 也是實在是不走運,那角度剛好讓璀璨刀芒晃了她的眼,身體倒還習(xí)慣性地做了些動作,可冰涼的刀鋒已經(jīng)搭在了喉間。 她劇烈地喘著氣,脈搏快得她幾乎不能承受。 男人面色猙獰,長刀一壓,雪白的脖頸上馬上就浮現(xiàn)了一痕血線。 雪白嫣紅的躍動,是催人情欲的暴力。 背后有人踹了她的膝窩,逼著她跪下。男人冷冷笑了一聲,說了兩句什么,膝蓋提起逼著她抬頭。 三分鐘的高強度搏擊足以讓她心率接近200,一張芙蓉面汗意淋漓,干了大半的血也無損鮮活顏色,唇紅潤得幾乎誘人親吻。 男人把緬刀交給旁邊人,拉下褲鏈,放出自己的東西,捏住她的下巴。 她別開頭,又被強硬地掰回來。 “想說什么?”男人突然說起中文,口音蹩腳的普通話。 她頓了一下:“有點小?!?/br> 男人面色一獰,一巴掌扇得她歪到一邊,猛地?fù)渖先テ∷牟弊?。她被死死按在地上,整張臉憋得通紅,視網(wǎng)膜里的影像逐漸開始模糊。 陳承平沉聲:“狙擊手清場。” 話音一落,聶郁扣動了扳機。 “砰”,男人放松了鉗制,太陽xue爆出一蓬巨大的血花。 換彈,瞄準(zhǔn),擊發(fā),砰,極有規(guī)律的幾聲槍響,周圍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幾乎都是一槍斃命。她吞咽了一下,身體貼近地面翻滾著撤到一邊,余光瞥見有人過來,連忙一個翻身而起朝著右邊的樹林沖過去。 傅東君剛宰了哨兵要來這邊補刀,結(jié)果看到一張女人的側(cè)臉,熟悉得有點過分——確認(rèn)不是在做夢,他按開頻道大叫:“cao,倩兒,倩兒!我是不是見鬼了?!” 聶郁沒搭理他:“大波,你接她一下,她這個方向過去會撞上你?!?/br> “知道了!”喻藍江快步跑到轉(zhuǎn)角,抬手要抓住這位靈巧的人質(zhì),結(jié)果迎面而來的是兩條細長的大白腿。他大吼一聲:“自己人!別動手!” 她愣了,下意識就收了力道,端端正正地落到了他的懷里。 喻藍江也愣了,纖瘦柔軟的女體入懷,發(fā)里攜著一陣沐浴露香味的風(fēng)。 好香。 剛洗完澡卻又一身熱汗的氣息,清爽的曖昧,再添一點擾動神經(jīng)的血rou味道。 她盯著近在咫尺的俊逸線條,片刻后才被手底下隔著一層汗衫的灼燙溫度喚回意識,她微微吸了一口氣:“你好,你、您是哪位?” 她那T恤大得太離譜了,摩擦里前胸露了大半,一片白晃晃的飽滿弧度讓喻藍江都不敢低頭,輕咳一聲:“那個,別擔(dān)心,我們受托救俘的!” 受托救俘。 “這樣……”她點頭,也不說信還是不信,視線朝下估計了一下自己的離地距離,忍不住道,“您好高啊。” 喻藍江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來一句:“謝謝,你也很……大。” “……???”她意識到什么,倒沒覺得冒犯,把領(lǐng)口拉上來,在后頸隨意栓了一下,“謝謝您,可以把我放下來嗎?” 他連忙蹲下,她腰部用力從他懷里下來,誠懇地向他道謝,“多謝了,你們是正規(guī)軍嗎?” “正規(guī)軍”都出口了,喻藍江只能支支吾吾地背著淬鋒統(tǒng)一的糊弄鄉(xiāng)親話術(shù),她只是點點頭,再次道了一句謝。 他張了張手掌,細滑的手感還殘留著,而余光不經(jīng)意地瞥過她的衣服下擺。 領(lǐng)口拎上去就不夠長了,感覺走兩步都能露屁股。 他回味著接入隊伍頻道,結(jié)果一打開就聽見兄弟們都快炸了。 “喂喂當(dāng)我們死了嗎?” “我cao我好嫉妒!” “隊長!這回去不得寫個十篇檢討?” 傅東君大怒:“你他媽往哪兒看呢?” “對對對大波你有沒有素質(zhì),兄弟在這兒被蚊子咬得一頭包,你跟那兒抱著女人夸人家胸大!” “要不關(guān)心胸能叫大波嗎?” …… 鬧騰了半天,傅東君忍不住了:“聶小倩!你裝什么縮頭烏龜呢?!” “嗯????” “什么?竟有此事?” “笑死,那這波老喻血虧啊?!?/br> 聶郁默默接進頻道:“哥,真是她嗎?” “媽的,你那么貴一個鏡架著不看你來問我?要不要讓大波給你開個視頻看看???”傅東君罵道,“趕緊過來,老鬼敢有意見我天天上他辦公室罵街。” 陳承平笑罵一聲:“他媽的你能不能尊重一下領(lǐng)導(dǎo)!”罵完了還是說正事:“二號位撤了,去吧倩兒,搞定了回來交代清楚?!?/br> “是!”聶郁飛快地收起槍,一躍直接從坡上滑下去,大步朝著院子里跑。 結(jié)果越跑速度越慢,挪到大門口,他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一桿窈窕瘦骨,肩平頸直,玲瓏浮凸。眉峰凌厲伸展,鼻梁極為挺拔,下巴微微揚起,幾乎鋒芒畢露的弧度。 是她。 真的是她。 他青年時代所有魂悸魄動的寄托之所,一個影子就幾乎讓他放棄前程——她活著!她真的還活著! 喻藍江沒關(guān)通訊,早把來龍去脈聽得一清二楚,此刻看見門口杵著的人,點點她的肩膀,示意她往后看,沒想到正碰到她傷口。喻藍江連忙道歉,她擰著一張臉說沒事,回身,一下子愣住了。 油彩畫滿了臉,臟得親媽都認(rèn)不出。 可那一雙眼睛,卻依稀還是當(dāng)年模樣,干凈而溫和。 多少年了? 她一時都有些嘆息。 自己竟然還是這樣清晰地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