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哭啊，他媽的，你哭有什么用啊，”陳承平有點急，“你把電話給小姜，搞快點兒。啊，小姜，現(xiàn)在什么狀況，人還在嗎？”

    姜疏橫安撫地摸了摸傅東君的背脊：“在手術(shù)室，還在搶救，醫(yī)生沒說什么，不知道情況怎么樣。”

    還在搶救。

    那至少人還沒死。

    “具體什么情況？”

    姜疏橫把目前知道的信息說了一下，頓了頓：“聶郁讓我給隊里打電話。東君認識那邊領(lǐng)頭的，他父親應(yīng)該是，公安部的，楊云建?！?/br>
    我cao。

    陳承平做了個深呼吸。

    所以這事兒是，聶郁的現(xiàn)女友被一個紈绔sao擾，聶郁的前女友挺身而出，殺了八個人，被捅進了醫(yī)院，而這個紈绔的爹是公安部的副部長。

    這他媽電影都不敢這么拍。

    陳承平穩(wěn)了穩(wěn)心神：“你把傅東君安撫住，讓他不要輕舉妄動，等他情緒穩(wěn)定了，讓他給他爹打電話，問問他們傅家是什么態(tài)度。楚循在北京，你馬上聯(lián)系他，我下去安排一下，有什么問題隨時跟我打電話?！?/br>
    “是！”姜疏橫又問，“你明天早上的會必須要去嗎？”

    “推不了，今晚飛過來，看看有沒有時間過來看看，”提到這個陳承平也有點上火，勉強壓著，“趕緊聯(lián)系老大，聯(lián)系完了跟我說一聲。”

    “是！”

    掛了電話，陳承平奪門而出，只覺得一萬句娘憋在心里罵不出來。

    小姑娘，你命那么硬，這回可也得撐住了。

    陳承平緊趕慢趕催著一起參會的政委黃青松，終于在當夜九點落地北京。他一下飛機就朝著醫(yī)院跑，黃政委在后面打著楚循的電話直撓腦袋，有種被排除出中心的煩悶感。

    搶救室門口人不少，大多面孔不太熟，但都是一色的凝重表情。姜疏橫第一個看見他，站起來招呼了一聲，傅東君抬了下頭，陳承平看見他眼睛都有點哭腫了。

    陳承平心緒猛地沉了一下，做了半秒的心理準備才大步過去：“人怎么樣了？”

    “還在做手術(shù)。前腹部刀刺傷六處，肝臟、結(jié)腸、胃部等多處內(nèi)臟損傷，最嚴重的是胰腺破裂，不知道腹腔被腐蝕了多久，”姜疏橫搖搖頭，“很嚴重?！?/br>
    “……我cao?！标惓衅綁旱吐曇袅R了一句。

    雖然知道腹部刀刺傷情況不好說，但竟然會差到這個地步。

    傅東君把手里攥了許久的紙張塞到他手里，陳承平瞄見一個“病危通”就不敢再看，握住傅東君的手：“對她有點信心。”

    傅東君抬眼看他，眼底布滿血絲，聲音不高：“她會不會又丟下我？現(xiàn)在她的念想又少了一個，她會不會又把我丟下？”

    語調(diào)哀戚，聽得陳承平忍不住握緊了拳。

    她……他算她的念想嗎？

    突然門開了，醫(yī)生滿臉疲憊地走出來，一堆人立馬迎上去，陳承平自然擠在最前：“大夫”

    醫(yī)生直接打斷他，語速很快：“血庫沒血了，要去三院調(diào)?！?/br>
    傅東君忙問：“隔壁不就有個醫(yī)院嗎，怎么要去那么遠？”觀察地形是淬鋒一線戰(zhàn)斗人員的必備素質(zhì)，都不需要掛心思特地去做，只要經(jīng)過了腦子里都有數(shù)。

    醫(yī)生耐著性子：“那是個私人醫(yī)院，我們和他們沒有簽過合同，所”

    “可以調(diào)，馬上就可以，”旁邊一位穿襯衫的男人插話道，“那間醫(yī)院是我的，我這就打電話?！?/br>
    醫(yī)生明顯愣了一下：“啊、好，那就太好了?！?/br>
    傅東君看了襯衫男人一眼，奈何實在沒心情多打量，只迷迷糊糊地道了句謝，估計別人也沒聽到。陳承平把他按回座位上，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打電話的背影，把那張俊秀的臉暗暗記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搶救室里仍然沒動靜，樓道里人卻越來越多。突然樓道口傳來一點sao動，那位穿襯衫的男人連忙迎上去：“你怎么來了！”

    陳承平看過去，見到一張熟悉的臉。

    是那位叫過玄的老師。

    過玄臉色蒼白，右手小臂被包得嚴嚴實實，旁邊一個身段利落的女人從左邊支撐住她大半的體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走過來。

    陳承平起身：“這邊坐?！?/br>
    “多謝，”過玄輕聲道謝，費力地坐到長凳上，問襯衫男人，“同同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聽到這個稱呼，陳承平意識到這兩個姑娘的關(guān)系是真不錯。

    “七點下了病危通知，十點說缺血，已經(jīng)從隔壁調(diào)過來了，現(xiàn)在還沒什么動靜，”襯衫男人小聲把情況說了，還不忘勸她一句，“這邊我們看著就行了，你也受那么重的傷，要保證休息?！?/br>
    過玄輕輕搖頭：“我這算得上什么……請問哪位是傅東君先生？”

    傅東君從手掌里抬起臉，神色疲憊：“你好，我是傅東君。”

    “我需要向您說明一下今天的情況，”過玄做了一個深呼吸，看起來有些費力，但沒有一個人開口攔她，“聽說對方背景很深，所以，我們可能需要提前做一些布置?！?/br>
    過玄斷斷續(xù)續(xù)地描述了一遍事態(tài)，和警官說得八九不離十，但還提供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那位姓聶的先生，提前拷貝了餐廳的錄像，并且在警察到來之前，收集了在場所有的視頻?！?/br>
    傅東君一怔，而后目光微動。

    陳承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姜疏橫朝后退了一點點，借著昏暗燈光的掩飾，握住了他的手掌。

    扶著過玄的女人看她說得那么困難，接過了話頭：“我們沒有授意，但是在場有人把視頻發(fā)到了網(wǎng)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酵得很厲害了。如果沒人壓，估計再過一會兒就能上熱搜。我們這邊不忌諱見網(wǎng)，不知道寧老師有沒有什么顧慮？”

    “輿論風向怎么樣？”傅東君忙問，拿出手機，打開許久不用的微博，“有職業(yè)水軍下場的痕跡嗎？”

    “暫時還沒有，輿論大多是要求警方趕緊出通報，以及夸她們見義勇為打架厲害，”女人頓了頓，“也有人在隱約透露那邊的信息，我是想，我們需不需要推波助瀾一下？”

    襯衫男人也看過來：“消息一放出去那邊肯定會刪，如果想要把事情鬧大、拉更多的機構(gòu)下水，就需要盡快了。我手底下有幾個自媒體公司?！?/br>
    過玄握住女人的手臂，補充一句：“請盡快聯(lián)系北大校方，最好讓他們下場表態(tài)?！?/br>
    傅東君重重點頭：“我這就去聯(lián)系?！?/br>
    陳承平聽得皺起眉頭，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走遠幾步，壓低聲音：“你想什么呢？這事兒他們能做你不能做，你做了就是實打?qū)嵉牟痪S護團結(jié)，一頂帽子扣下來你還想不想干了？”

    傅東君踉蹌了一下，一聽這話忍不住冷笑一聲：“團結(jié)個jiba，他楊家就能代表公安了？”

    “就算是公安系統(tǒng)的蛀蟲那也不是你能伸手打死的！規(guī)矩不懂？等上頭調(diào)定了你才能跟著屁股說兩句！你現(xiàn)在這叫自找麻煩！”陳承平有點氣，這孩子怎么就說不信呢，“別一會兒小寧醒了你被踹出來了，你真打算讓她養(yǎng)你??？”

    傅東君被說得有點難受：“那、那我現(xiàn)在能干點什么??？我坐在門前光知道哭哭好幾個小時了，我他媽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一樣?！?/br>
    “牽涉到那一層誰不是廢物？”說到這里陳承平也怒了，罵了句臟的，“幾把cao的，我還真不信他能一手遮天了，這世上沒這種道理。你也別這么揪著心，楚循的意見我告訴你了，他都說了無條件全力支持你，總不至于一點兒水花都翻不出來。不說別的，咱們什么時候怕過事兒？什么任務(wù)咱們完不成？想想你哪出來的，振作點兒！”

    傅東君神色黯然：“老大的關(guān)系在軍部，不一定能說得上話?！?/br>
    這倒也是。

    陳承平嘆了口氣，感同身受地覺得棘手：“那你爸呢，什么態(tài)度？”

    傅東君眼神空洞了一瞬：“他說晚點答復我?！?/br>
    晚點答復……現(xiàn)在都兩點鐘了。

    這話怕是婉拒的成分比較大。

    但確實也是這么回事：她跟傅東君關(guān)系再好，沒血緣更沒結(jié)婚，在傅家家長看來就是不痛不癢。一大家子牽筋動骨的事兒，連人情冷暖都說不上，人家就沒理由來趟這渾水。要是傅東君真來橫的不管不顧，那才叫一點都不懂事。

    “商量好了嗎兩位？”襯衫男人問道。

    催個屁。

    陳承平按捺下莫名暴躁的情緒：“這位同志，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沒想到那個女人不太客氣地接話：“事態(tài)緊急，沒什么我們不能聽的，就在這兒說吧?！?/br>
    好久沒被人這么下過面子，陳承平一時都有點氣樂了，似笑非笑地掃了幾人一眼：“行，幾位是過老師的朋友，不該避著。跟幾位交個底吧，輿論這塊兒我們不敢沾手，越伸手事情越麻煩……”

    雖然氣不太順，陳承平自覺足夠真誠，把利害說清楚了，希望他們理解。然而女人聽完后笑了一聲，有點冷：“聽您這意思，那就是我們出錢出力，你們劃清界限?。俊?/br>
    此話一出，陳承平還沒什么反應(yīng)，姜疏橫和傅東君都站起來了。

    “秀秀！”過玄輕喝一聲，按住她的手臂，“不要這么說話?！?/br>
    叫秀秀的直接女人打開微信，外放了一段語音：“讓他們別忘了，今天這事兒我老婆也是受害者，不是寧老師傷得更重我老婆的傷就無關(guān)痛癢。我不知道你們幾位和寧老師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但我在乎的只有我老婆，和你們商量只是念著寧老師的情分，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難看，我說清楚了嗎？我的意思是，是，那邊來頭大背景硬，我也不是一心想找死，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不顧。但我老婆傷成這樣，這口氣我們家咽不下去，所以他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得討回來。我不介意你們搭順風車，但如果你們那一大堆彎彎繞繞的權(quán)衡博弈只是關(guān)系到你們自己那點兒狗屁利益，我完全不在乎也不打算顧忌，我再不講究一點兒連問都不會問你們一句，懂嗎？”

    秀秀看著過玄：“我哥的意思，你要不罵他去？”

    過玄比了個手勢，有點不好意思：“我先生太激動了……”

    一番話說得淬鋒三人臉色不太好看，而陳承平除了不滿過玄老公的態(tài)度，心里還隱約發(fā)酸。

    是啊，他和寧昭同算是什么關(guān)系，他其實根本沒資格在這里主持局面。那人話不好聽，但完全憑著一顆向著老婆的心，說到底無可指摘——

    而自己連說這話的資格都沒有。

    傅東君臉色有點白：“抱歉，是我們失了方寸。同同是我的親人，我想為她討回公道的心絕不會比幾位對過老師少，只是我們體制里待久了，習慣了各方面都顧忌太多。實在不好意思，現(xiàn)在也不是吵架的時候，時間寶貴，您先說說您的方案吧?！?/br>
    話說得客氣，秀秀看他一眼，神色稍緩：“寧老師有沒有微博？或者其他社交平臺賬號？”

    過玄忙搭話：“好像有微博，不過不常用。”

    “你沒跟她互關(guān)嗎？能不能找到她的賬號?！?/br>
    過玄搖頭：“你知道的，我也很少用微博。但她跟我分享過微博截圖，上面沒有水印，懸浮球也是她手機自帶的那種?！?/br>
    一個個都跟人精似的。

    陳承平不熟悉社交平臺，也搭不上話，而傅東君聞言飛快地劃著關(guān)注列表，很快就把賬號找了出來：“找到了，很久沒更新了。”

    襯衫男人問：“有沒有不合適的內(nèi)容，容易被引用做文章那種？”

    傅東君掃了兩眼：“都還好，很普通的照片和日常，呃?！笨吹揭粡堈掌麆幼黝D了一下。

    “怎么？”陳承平湊過去，看到一張熟悉的笑臉，一時恍然，沉默著移開了眼。

    那是一張淬鋒一隊都很熟悉的照片，因為它曾經(jīng)被沖洗出來，在姜疏橫的桌子上擺了很久，直到噩耗傳來才被他收進抽屜里：蔚藍蒼穹之下，頭發(fā)削得極短的姑娘一躍而起，從后面緊緊抱住男人的脖子，笑得比三月的春花還要燦爛。

    估計是念著男人身份特別，照片有意裁過，只剩了半個肩膀和她一起入鏡。然而少了他縱容的笑意，她臉上的雀躍便無端體現(xiàn)出一種突兀的單薄。

    仿佛沒有回應(yīng)的一往情深。

    襯衫男人示意想看看：“有什么問題，方便讓我看看嗎？”

    “沒什么問題，”傅東君輕輕搖頭，把手機遞過去，“您看吧?！?/br>
    秀秀跟著看了幾眼：“既然沒什么問題，現(xiàn)在就要我們下場先把事情定性了。我的打算是，讓玄玄先發(fā)一個簡短的消息，透露出一些基本的信息，把當事人身份先定下來。她們那個電影剛拿了獎，現(xiàn)在熱度是夠的，正好讓輿論施壓官方趕緊出通告。等熱度最高的時候，你這邊要以寧老師家屬的身份流出更多細節(jié)……”

    傅東君一邊聽一邊點頭，又不免看向陳承平，想詢問他的意見。

    陳承平?jīng)]有說話，靜靜坐到搶救室門口。

    定下了初步方案，看大家暫時都沒有意見，計劃就開始執(zhí)行。

    秀秀拿過過玄的手機，字斟句酌地寫了幾十字的短消息，帶上Tag發(fā)送；襯衫男人去樓道盡頭打了十幾分鐘電話，很快他旗下的自媒體都運作起來，開始花樣百出地增加熱度；再過一會兒，等熬夜不睡的網(wǎng)友們把事情頂上熱搜前幾后，傅東君刪完自己往日的動態(tài)，＠寧昭同的賬號，報告了當前的情況。

    “我是同同＠昭昭明光  的哥哥，感謝大家對同同的關(guān)心。同同目前還在搶救室里，暫時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阻止對方對兩位女性的性sao擾……腹部六處刀刺傷……感謝社會各界關(guān)心關(guān)注，悲痛之余或有不周之處，還望見諒。事情若有進展，會在此號及時布告。”

    秀秀點點頭：“現(xiàn)在就看看那邊什么態(tài)度，等一等吧。”

    十幾分鐘后，飛速增加的數(shù)據(jù)突然停了，秀秀從自己的賬號點進去，顯示已經(jīng)被刪除。傅東君又發(fā)了幾條短的，很快也被刪除，最后甚至無法再發(fā)出去，但賬號并沒有顯示被禁言。

    襯衫男人看了幾人一眼，當著他們的面撥了個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并且明顯是了解來龍去脈的，苦笑著回道：“薛老板，您其實都沒必要跟我打這個電話，這怎么一回事您一眼就門兒清了。我算什么東西啊，我怎么可能跟您的朋友過不去，到底誰打的招呼您還能沒數(shù)，給我二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摻和啊……”

    襯衫男人掛了電話，看向傅東君：“開始刪帖，那邊態(tài)度是拿出來了?！?/br>
    傅東君點頭：“意料之中?！?/br>
    “接下來我會讓他們傳播截圖，”他頓了頓，“但，我是生意人，不可能跟執(zhí)法部門硬頂，估計撐不了多久?！?/br>
    “我明白，您這么辛苦幫忙，實在感激不盡?！?/br>
    “不用謝我，我是為了自己。她傷成這樣，我如果什么都不做，可能后半輩子都過不安生，”襯衫男人輕輕搖頭，看向依然亮著燈的搶救室，“等她醒了，能親自對我說一聲謝，那就一切都值了?！?/br>
    傅東君意識到什么，神情微動，看著對面那張俊秀的面龐。

    同同才回來多久，什么時候認識的這個男人？

    時候不合適，他最后沒有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