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世界盡頭有什么?
落地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南半球在九月算是初春,二十度的天氣實在有點過分舒適。因為待會兒要見詩蒂娜和阿爾東娜,寧昭同翻出了自己帶的唯一一條長裙穿上。薛預(yù)澤看著她光裸的小腿,本來想勸,看她挺開心的,就沒勸出口。 等見了詩蒂娜,他心里想著幸虧沒出口,這北歐美女看起來恨不得穿比基尼就出門了。 三個人互相擁抱了一下,阿爾東娜將寧昭同盼著的文件拍在她懷里,笑得很是意味深長:“沒想到還有一位先生?!?/br> 詩蒂娜揚了一下深紅的細眉:“你的sugar daddy?” “?” 薛預(yù)澤差點兒嗆了一下,連忙撤到后面去,不敢多聽。 “阿爾東娜你好,很開心你站在詩蒂娜身后,而不是德里亞。詩蒂娜,請相信我,我把薩菲灌醉了捆到你的床上就能賺十萬美元,”寧昭同翻了兩頁就合上了,頷首笑道,“不是特地為我飛一趟阿根廷吧?” “我不會做那么虧本的買賣——但是十萬美元可以成交,”詩蒂娜很輕佻地摸了一下她的下巴,豐滿的胸蹭在她肩頭,“什么時候啟程,今晚來酒吧喝酒怎么樣?” 看詩蒂娜略過了那個問題,寧昭同也沒再追問:“我不想見你的男朋友們。喝酒可以,下次提前預(yù)約,把你收藏的茅臺都帶過來,最好離中國近一些?!?/br> 阿爾東娜輕笑:“緬甸?” 寧昭同略略挑眉:“我怕你喝不過薩菲?!?/br> 詩蒂娜忍不住了,笑罵一聲推開她:“希望你只是在開玩笑,寧,喝醉酒的男人是最下流的,即便是我的法國男孩兒?!?/br> “是的,呃、如果你見過柔軟的勺子?”寧昭同接過阿爾東娜的煙,低頭點燃,再抬起臉,一笑,告訴詩蒂娜,“真是巧了,薩菲也喜歡法國男孩兒?!?/br> “?” “上帝……”阿爾東娜都手足無措了,“難道他的夢想其實是當(dāng)個神父?” 寧昭同大笑,用文件夾拍了一下詩蒂娜的肩膀:“祝你好運!再見!” 薛預(yù)澤迎上來,幫她摁熄了煙頭扔進垃圾桶里,迎上旁邊流浪漢眼睛。 過了街角,寧昭同才將那一口氣吐出來,將文件夾遞給薛預(yù)澤:“阿納托利整理的實驗報告,我看著費勁,你幫我看看吧?!?/br> 薛預(yù)澤沒急著打開,握住她的手,果然有些冷:“你跟她們關(guān)系挺好的?!?/br> “挺好?”她輕笑一聲,“不算太好,當(dāng)年還跟詩蒂娜打過架,就是那個紅頭發(fā)的北歐姑娘……我沒道理跟她們關(guān)系好,你知道她們做什么生意的嗎?” 他確實不是很了解,但有一點猜測:“她們是德里亞的人嗎?” “以前是?!?/br> “以前?” “現(xiàn)在詩蒂娜跟德里亞撕破臉出來單干了,阿爾東娜以前是德里亞的秘書,也負責(zé)德里亞生意里大宗毒品的交易?!?/br> 毒品。 雖然心里早就有數(shù),但薛預(yù)澤的神色還是稍微變了一點,寧昭同看見了,笑:“我可是早就給你打過預(yù)防針的,怕了?” “我是良民,葉子都沒飛過,怕是應(yīng)該的,”薛預(yù)澤把她的手?jǐn)堖M懷里,笑得溫和,“你還跟她們有交集,有點擔(dān)心你?!?/br> 都不說人身安全了,這種事傳出去,可能都會給陳隊長他們?nèi)锹闊?/br> 寧昭同明白他的意思:“我沒瞞過誰,國安怎么問我就怎么說的,一句假話都沒有。她們那些毒品軍火的生意我也沒摻和過,我賬單都是能查的,完全沒有不正當(dāng)來源收入,他們總不可能隨便就抓我?!?/br> 國安,毒品,軍火。 全是些讓他不安的名詞。 “嗯?不說話了?!?/br> 薛預(yù)澤想了想,在街角停了步,把她抱進懷里。 寧昭同摸了摸他的背脊:“好好想想也” “沒有,”他打斷她,聲音悶悶的,“其實我還挺興奮的,就是得適應(yīng)一下?!?/br> 適應(yīng)。 她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直飛烏斯懷亞,在這個世界最南端玩了一天多,第二天上船,到了傍晚才差不多安頓好。 剛進十月,其實并不是常規(guī)的首航時間,但近幾年氣候變暖,提前幾天估計問題不大。不過因為也是第一次那么早開航,船長特地多囑咐了幾句,有不舒服的情況及時說,船上有配備完善的醫(yī)療云云…… 寧昭同吃完飯就趴了,聽說過兩天網(wǎng)不一定好,先趕著把消息回一遍。 薛預(yù)澤跟她靠在一起,一邊掛著線上會議一邊看阿納托利的實驗報告,偶爾勾畫兩筆偶爾開了麥發(fā)個言,看上去的確是非常流暢的雙線程辦公。 她不知道為什么有點想笑,接住他往后一躺,讓他靠在自己腿上。薛預(yù)澤看她一眼,眼里帶上笑意,捏了一下她的臉。 【傅東君:照片呢照片呢】 【傅東君:到哪兒了】 【傅東君:出發(fā)了嗎】 【傅東君:快,讓我看看我家大美女!】 【傅東君:我跟你嫂子今天出發(fā)去新疆】 【下午剛上船】 【(圖)】 【躺著等開船】 傅東君休假時間的沖浪速度是不能質(zhì)疑的,幾乎秒回。 【傅東君:老子要看阿根廷的風(fēng)景,誰要看你臉都不洗躺在床上】 【?】 【我這么快就不認(rèn)識中文了?(引用:快,讓我看看我家大美女)】 【傅東君:那是昨晚說的,我估計那時候你在外面玩兒】 【傅東君:算了,給你看看美男】 【傅東君:(圖)】 【傅東君:美嗎?】 【傅東君:(貓貓害羞.jpg)】 【美死我了】 【這絲巾怎么回事兒】 【傅東君:Arancia叼出來了,我問老鬼放哪兒,老鬼說他給你買的,反正你也不用,讓我喜歡就拿走】 【?】 【傅東君:確實有點兒丑,我給你買個新的算了】 【別】 【你在直男堆里混太久了,我不相信你的審美】 【用吧,我平時不用絲巾】 【主要是這男的憑什么做我的主】 【傅東君:笑死】 【傅東君:突然想到一事兒】 【傅東君:老鬼穿回來那件大衣是你給他買的吧】 【去年的事兒了】 【傅東君:對,去年過年那會兒,老鬼說你穿著太大了,讓他穿回來的】 【笑死】 【傅東君:笑死】 【傅東君:那不就是男款嗎】 【你告訴他了?】 【傅東君:沒,我讓他自己琢磨琢磨】 【傅東君:平時啥也瞞不了他,就這么點事兒還沒看明白】 【傅東君:就是不上心】 【確實】 【傅東君:所以那時候就動心思了?】 【……】 【我說沒有你信嗎?】 【傅東君:應(yīng)該不信】 【真說不上,也就是有點兒執(zhí)念】 【那時候我也沒想清楚】 【傅東君:得了,懶得聽你的心路歷程】 【傅東君:我跟你嫂子準(zhǔn)備出發(fā)了,你也好好玩兒】 【傅東君:玩得開心!】 【等下】 【昨天到了個快遞是不是?】 【傅東君:是,什么編輯部給你寄的】 【送你的新婚禮物,拆了路上看】 【傅東君:?】 【睡覺了,晚安】 【傅東君:???】 【傅東君:什么東西那么隆重】 【傅東君:弄得我都好奇了】 “我也很好奇?!毖︻A(yù)澤出聲。 寧昭同不滿,輕輕推開他的頭:“你怎么窺屏?!?/br> “我都趴到這里來了你都不理我,”他失笑,從后面抱住她,“快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編輯部寄過來的新婚禮物,不會是給師兄寫了一本書吧?” 她輕笑,轉(zhuǎn)過頭來親他一下:“看起來很好猜嘛?!?/br> “真的???” “真的啊,寫了個小冊子,想不想看?”寧昭同坐起來,把平板摸過來,“已經(jīng)在印了,可以給你提前放送一下?!?/br> 不到小指厚的一本書,傅東君拆開塑封,看著封面的書名。 《勝負在人:一種可能的自由主義批判路徑》 姜疏橫把安全帶扣好,偏過頭:“小寧的新書?” “對,有正經(jīng)書號的,說送我倆的新婚禮物,”傅東君摸了摸封面上作者的名字,“也沒聽她說過,她上本書不是才出了不久嗎?” “翻開看一看?!?/br> “行?!?/br> 傅東君翻開扉頁,兩行鉛字。 【謹(jǐn)以此書獻給我的摯友與其愛人,及其愛人善良博學(xué)的父母?!?/br> 傅東君心頭微微一熱:“這……” 姜疏橫探頭看了一眼:“如果我們分手會很尷尬。” “?” 傅東君大怒:“你這人怎么說話呢,人送我們新婚禮物你在這兒考慮分手?” 對面座的姑娘撲哧一聲。 傅東君回頭,姑娘連忙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我沒聽見,我沒聽見?!?/br> 姜疏橫忍笑:“我只是陳述可能——我錯了,你看吧。” 傅東君瞪他一眼,收回目光。 目錄之后是題記,也是很熟悉的一句話。 “要過一種正確的人生,對己真誠,對世奉獻?!?/br> 傅東君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他當(dāng)年隨口一說竟然被端端正正寫在書上,而且估計會留存很多年。 “正確的人生?!苯铏M輕聲念道。 傅東君橫他一眼。 姜疏橫輕笑,伸出手:“對己真誠?!?/br> 傅東君看他片刻,輕哼一聲,把手掌扣上去:“算你識相?!?/br> 沒轍,雖然老夫老妻了還是偶爾被氣得不輕,但當(dāng)年“為你停留是我正確的人生”這話是自己禿嚕出去的,忍著吧啊。 駛出烏斯懷亞港,迎來的是以風(fēng)急浪大多風(fēng)暴出名的德克雷海峽。 暈車藥已經(jīng)吃過了,但運氣實在不好,晚上甚至碰到了九米以上的波浪,半天功夫?qū)幷淹屯碌蒙裰静磺辶?,同時異常后悔因為沒坐過海船而拒絕薛預(yù)澤乘飛機飛躍德雷克的提議。 “有一種比較傳統(tǒng)的觀點,嚴(yán)重的暈動癥是由于前庭系統(tǒng)太敏感,”薛預(yù)澤把最后一個繩結(jié)打完,摸了摸她的額頭,“另外,女性的暈動閾值也相對較低。你的癥狀那么厲害,可能是各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br> 寧昭同語調(diào)虛弱:“一定要、捆得那么色情嗎?” 玩兒過繩縛是吧。 薛預(yù)澤忍不住笑:“我得解釋一下,我的確沒有參加過那些特殊的社群。繩結(jié)技藝是戶外運動里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br> 她閉上眼,說不出話。 “法國的雪鐵龍公司發(fā)明過一種特殊的眼鏡,叫‘seetro’,據(jù)說可以幫助減少感覺沖突,有效緩解暈車癥狀,”他展示著自己的專業(yè)素養(yǎng),“但有研究懷疑其有效性,因為它只提供了三個運動平面中兩個的運動信息?!?/br> “我的腦子已經(jīng)處理不了信息了……”她嗓音都有點發(fā)啞,“我就想知道,能不能有什么辦法緩解一下?!?/br> “你已經(jīng)服用了東莨菪堿類藥物了,它和抗組胺藥一樣,可以阻斷傳到嘔吐中樞的化學(xué)物質(zhì)傳遞,這是目前運用最廣泛的一種方式,”他含笑,摸了摸她下巴長出來的一點rou,“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療法或許能有用,雖然沒有研究支持?!?/br> 她睜開眼:“什么?” “有實驗表明,刺激迷走神經(jīng)有助于緩解暈動癥狀,”他握住她的腳踝,輕輕磨了兩下,然后笑著湊到她耳邊去,落下一個溫?zé)岬奈?,“要我?guī)蛶兔???/br> “?” 她腰肢顫了一下,想掙扎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反應(yīng)過來臉都快氣紅了:“你是禽獸嗎!” 他大笑著親了她一口,看她難受得眼睛都是紅的,起身去倒了杯熱水,喂她喝了一點。 兩天過后,終于風(fēng)平浪靜了。 玻璃窗外天地清澈得不可思議,信天翁掠過天際,海中有時有海豚探頭。餐廳的人逐漸多起來,三三兩兩就坐看著玻璃外的景色,偶爾有鯨魚經(jīng)過,引得幾聲驚呼。 在床上躺了兩天,寧昭同實在不想這么早回去,便讓薛預(yù)澤先回去休息。旁邊一位四十多歲的白人女性笑著請了她一杯酒,寧昭同道謝接過,和她閑聊起來。 女人是美國加州人,自我介紹叫karen,并先以自嘲的語氣說了句“ i speak to your manager”。寧昭同被逗笑了:“那是一種歧視,刻板印象。你可以叫我寧,我來自中國。” “是北京還是上海?”凱倫笑道,“哦,‘中國人不是來自北京就是來自上?!@也是一種刻板印象。” “是的,但我的確來自北京?!?/br> “但我一樣要向你道歉,寧,”凱倫眨了眨眼睛,“我去過北京,在08年。那是個很漂亮的城市,我留下了很多照片,還寫過一些文章?!?/br> “你是作家嗎?” “時事評論員,我為幾家雜志供稿,”凱倫笑,“不知道會不會讓你感到緊張?” 寧昭同撐著臉看她:“如果你不會硬要跟我談?wù)撃虾栴},我想不會。” “那也太沒有禮貌了……不過,我是說,為了避免冒犯你,我是不是該詢問你,哪些話題是你不想?yún)⑴c的?” “如果我不是你的采訪對象,只是閑聊的話,我想,什么話題都不是冒犯的,”寧昭同和她輕碰了一下杯,飲下一點酒液,“我在一所大學(xué)任教,是一位哲學(xué)老師。” “哲學(xué)?” “是的?!?/br> “我猜我的旅程一定不會無聊了,”凱倫舉杯示意干杯,“在這世界盡頭,正該聊一聊哲學(xué)。” 杯子碰撞,酒液搖晃。 寧昭同擦去唇邊的液體,抬頭看她:“中國有一位詩人,他曾經(jīng)寫過這樣一句話,希望我能準(zhǔn)確傳達他的意思:那時我們有夢,關(guān)于文學(xué),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br> 凱倫一怔。 夢破碎的聲音。 “謝謝你的酒,但通往世界盡頭的旅程還有很久,我們還有很多機會可以聊,”寧昭同起身,將杯子和她的輕輕碰了一下,“祝你好夢。” “也謝謝你,”凱倫收回視線,有點迷茫,“真是很美的詩。但不像是祝福?!?/br> “好像交到新朋友了,”薛預(yù)澤撐著臉看她,“聊得開心嗎?” 寧昭同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看他:“沒有聊太久。她叫karen,是個美國人,時事評論員?!?/br> 薛預(yù)澤很懂禮貌,沒有就這個名字展開什么,只是問:“沒聊太久,不會因為她一開口就問你敏感問題吧?!?/br> 她輕笑搖頭:“不是,人家挺客氣的,就是她說我們現(xiàn)在世界盡頭,突然有點感慨。我給她念了北島的《波蘭來客》,突然覺得解讀起來味道不太對,就趕緊走了。希望她不要誤會就好,我社恐,解釋不清楚?!?/br> 《波蘭來客》。 他有一點印象,也沒吐槽她說自己社恐:“杯子碰撞,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對,你真有文化。” 這話說得怪敷衍的,薛預(yù)澤把她抱進懷里:“既然說我有文化,那為什么不肯跟我聊一聊?關(guān)于穿越世界的旅行,關(guān)于文學(xué),關(guān)于愛情?!?/br> 她往他懷里鉆,仰起臉:“你覺得我文青嗎?” “文青是什么樣的?” “那我會讓你想到什么?” 他含笑:“是光怪陸離的夢,更是讓人最期待的生活?!?/br> 她分明神秘得如同不見底端的深淵,一探頭就是星河璀璨般的奇特景象,讓人迫不及待地將所有身心奉送??沙酥?,有她的一幕幕都是鮮活guntang的人間,他知道,為此她寧愿付出血rou淋漓的代價,來直面最殘酷的現(xiàn)實。 她笑,笑得眉眼都柔軟,笑得眼里的光都沉寂,睫毛垂下,掩住一切,最后輕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問:“世界盡頭有什么?” 世界盡頭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