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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那束高嶺之花 第4節(jié)

    對方未盡之言不曾說清,可底下的意思誰都知道。

    太子也不過是思忖片刻,就低下頭來問朝術(shù):“你可愿跟著孤走?!?/br>
    朝術(shù)連猶豫都不曾,斬釘截鐵道:“奴愿意!”

    太子便吩咐底下的人:“那就把他帶走吧?!?/br>
    他看著溫溫和和,實際上說一不二。

    那太監(jiān)見朝術(shù)容貌周正,年歲尚幼就被折騰得骨瘦嶙峋,不免生了幾分憐憫之心。

    “老奴一會兒便將此事告知宣春宮的婕妤吧?!?/br>
    太子要人,絕不會是方才朝術(shù)那般冷冷清清、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那墻角縮著。

    為太子獻殷勤的人甚眾,即便是太子身邊只跟了一個老太監(jiān),也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太監(jiān)主動把朝術(shù)扛著,一路帶回東宮。

    這便是逢高踩低的皇宮,落差之大,令朝術(shù)險些失態(tài)。

    沿路,某個慘綠少年瞧見這么大陣仗,隨口問了句旁人發(fā)生了何事。

    隨侍忙去打探一二,立刻急急忙忙地回來稟報主子,生怕晚了一息。

    “我的這位太子哥哥,還真是博愛仁義啊。”他冷嘲熱諷,眼中滿是涼薄,一張俊逸的臉因為厭憎而扭曲。

    隨侍哪敢參與皇家的議論,低頭諾諾不敢言。

    ……

    朝術(shù)也不知自己怎么如此能忍,撐著一口氣不曾暈過去。

    命真硬。

    他被帶去了東宮,隨意指了一個偏殿的耳房。

    有人竊竊私語,感慨他的好運,受了重傷竟被太子相救,日后也不至于受苦受難了。

    朝術(shù)迷迷糊糊地回想起那位少年太子的面容和舉止。

    即便說對方是天上的神佛也不為過了吧。

    那般尊貴的人居然還親自來看過自己,又請了太醫(yī)為他看傷。

    朝術(shù)心里難免涌上一絲竊喜和惶恐。

    他有什么獨到之處,能得太子看重呢?

    朝術(shù)的胡思亂想很快就被沖散,比太醫(yī)先一步來東宮的是婕妤。

    這興許是他一生之中最受人關(guān)注的時日了吧。

    無數(shù)人圍著,甚至婕妤那兒又烏泱泱地帶了不少宮女嬤嬤。

    單是為他來的?

    “太子殿下?!?/br>
    朝術(shù)恍惚,原來婕妤那向來尖銳似毒蛇吐信的聲音也會像黃鶯一樣,柔柔啼囀。

    畢竟是太子要人,還是因著些不太體面的事,她可不得趕緊來么。

    看得出來婕妤還不曾好好打扮,急匆匆地就跑了過來,發(fā)髻還有點散漫。

    若是讓掌教的姑姑見了,必定要讓她好好喝上一壺的。

    太子蕭謙行只冷淡地看了一眼,就止于禮地收回視線,輕輕頷首以作回復(fù)。

    “殿下,這個蠢貨讓您費心了,我今日就將他給帶回去,之后也不勞煩您cao心。”婕妤一來就直奔主題。

    朝術(shù)趴在床上,一聽這話就慌得不行。

    要是讓對方帶走他,之后安能有命在?

    救助的視線慌不著路地落在了太子身上,朝術(shù)的眼珠一向極黑,瞳孔和虹膜顏色相近,幾乎分辨不出,跟黑曜石似的。

    這時候濕漉漉的,閃著星碎晶澈的光,跟那剛爬出窩的奶狗似的。

    接收到他可憐兮兮的眼神,太子溫和看回去,像是在安撫他。

    “婕妤何苦為了一個太監(jiān)置氣,也無須作踐他,倒是容易損了婕妤在父皇心中的溫良形象?!碧诱f話溫和,不疾不徐地回她。

    婕妤臉色微微鐵青,這樣說著,似乎是她刻意跟一個小太監(jiān)過不去,像個蛇蝎毒婦似的。

    “太子殿下,您可冤枉我了,宮中規(guī)矩如此,臣妾也是無可奈何吶。”

    “孤知曉,婕妤可聽孤一言?”太子聲音放輕了,“這事既然事出有因,婕妤也不必勉強自己。娘娘心善,還要容許一個犯了錯的宮人在身邊,于娘娘而言也是個麻煩?!?/br>
    婕妤眼神微瞇:“太子所言是何意?”

    “這小太監(jiān)今日傷得如此之重,回去之后也得好生養(yǎng)著。孤知曉如今宮里縮減用度,對婕妤來說負擔(dān)也重。況且當(dāng)時婕妤不曾為他求情,現(xiàn)在才來要人,豈不是會讓一些愚鈍之徒認為是兩面三刀。不若就將他留在孤這邊,全了這次主仆情誼,旁人還會夸婕妤一句大度?!?/br>
    太子笑吟吟的,哪怕是面對稍顯咄咄逼人的婕妤也不會惱怒,待人接物相當(dāng)?shù)皿w。

    單單他這么一說,朝術(shù)就注意到婕妤的臉色和緩不少。

    竟是不得罪任何一人。

    是圓滑?還是單純不愿拂了任何人的面子?

    但經(jīng)過他的舌燦蓮花,事情似乎就這么翻頁了。

    那婕妤竟也輕易地放過自己了,真叫他不可思議。

    朝術(shù)也是后來才知道,太子是花了點“贖金”將他帶走的。

    既然不愿意欠人情,就只能破點財了。

    朝術(shù)來到東宮的當(dāng)晚就發(fā)起了高燒。

    心善的太子在之前就專門吩咐太醫(yī)為他療傷,也敷了藥膏喝了藥汁。

    太醫(yī)在診斷結(jié)束后,更是面色鄭重地說了,今晚是決定朝術(shù)能否活下去的關(guān)鍵,至關(guān)重要。

    若是抗不下去,就得準備后事了。

    太子示意自己知曉,還專門讓兩個小太監(jiān)輪流照顧他,也是為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竟也不在乎身份,親自來看過他。

    朝術(shù)命大,最后居然也撐了下來。

    他當(dāng)時渾渾噩噩,腦中一會兒閃現(xiàn)宣春宮中那些人扭曲猙獰的嘴臉,一會兒出現(xiàn)打下來比他人還寬大的板子。

    最后浮現(xiàn)在腦海的,竟是太子那張豐神如玉的面容。

    朝術(shù)想,他一定要活下來,才能對得起太子在他身上花的那些心思。

    他不愿做累贅,不想成為廢物。

    不論是在雨中下跪,亦或者是被死命杖責(zé),他都撐了下來。

    一條賤命,連閻王爺都不肯收。

    當(dāng)真是連老天爺都在給他活命的機會。

    所以他即便是為了自己,也要抗住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又是好生修養(yǎng)了將近一個月他才能下地走路。

    太子也只有在第一天的時候看過他,后來大抵知曉他好了,就再也不曾來過。

    朝術(shù)有點兒失落,卻也知曉這是正常的,他一個小小的太監(jiān),怎么能得太子青睞呢。

    他在心里邊這么想著,手指骨節(jié)卻捏得發(fā)白。

    既然都已經(jīng)好些了,就可以干些許輕巧的活計,順便把要他在宣春宮里的東西都給拿回來。

    朝術(shù)是一個人回去的,他知道婕妤不會把自己這樣的小人物放在心上,何況他現(xiàn)在背后站著太子,即便是狐假虎威也有底氣許多。

    從前的主子會放下身段來折騰他一個小太監(jiān),就不怕被人做文章傳入圣上耳中?

    他猜得很正確,這次去宣春宮沒有遭到任何為難,順順利利地取回東西,將一切都完璧歸趙。

    所有人似是都沒想到朝術(shù)能如此走運。

    遭一場大罪,居然讓太子看上,竟還將他要了過去。

    他好像好輝煌騰達了,宣春宮的人都在用羨艷嫉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朝術(shù)心中涌現(xiàn)出一種古怪的感覺。

    看他們的嘴臉變換得可真快,誰還像以前那樣把他當(dāng)掃把星似的避之不及。

    他很清楚,這就是權(quán)勢帶來的妙處。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同舍的小太監(jiān)更是將人生百態(tài)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討好有之,嫉妒有之。

    與之前的漠視和鄙夷相比起來判若兩人,極其諷刺。

    朝術(shù)走前,有個同舍的小太監(jiān)實在看不下去,酸溜溜地甩下一句話,“不就好運這么一回,還不知能風(fēng)光幾時?!?/br>
    他立馬轉(zhuǎn)過頭,漆黑冷寒的眸子一轉(zhuǎn)也不轉(zhuǎn)地看著對方,直把人看出一身的冷汗。

    那小太監(jiān)梗著脖子,最后還是敗下陣來,灰溜溜地離開了。

    剛剛真是邪門,他居然還被那個小賤人不言不語的模樣嚇成這幅姿態(tài)。

    前來探查朝術(shù)現(xiàn)如今狀況的安公公搖搖頭,琢磨著這小太監(jiān)是比朝術(shù)還爛泥扶不上墻。

    不過小太監(jiān)和朝術(shù)也是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好到哪里去,他提起的一顆心可以落下了。

    最近幾年各地天災(zāi)不斷,為了祈福賑災(zāi),皇宮率先作表范削減吃穿用度,今年不招宮人。

    這才有了此前安公公在朝術(shù)跪了幾個時辰后收買他那一出,要是宮中死了人,處理起來簡單,再要一個伺候的人就難了。

    現(xiàn)下太子把那個討人嫌的東西帶走,還有財物補償,婕妤自然無有不應(yīng),歡歡喜喜地將朝術(shù)打包送走。

    “娘娘,您是真的沒瞧見那賤蹄子眼中的怨恨,怕是以后氣勢了,會專門跟您作對?!?/br>
    在外面表現(xiàn)得一副天真浪漫的婕妤吹了吹自己的指甲,狹長的鳳眼一挑,輕蔑道:“就那個愚鈍不堪的東西,連主子的歡心都不會討,你還指望他能爬起來?

    “嬤嬤,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我不信太子會為了一個閹人出手。且看著吧,太子救人,也不過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心善罷了。這宮中,哪有什么真善人呢。

    “切莫庸人自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