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想到這里，害怕到極致之后竟然催生出一股不管不顧的勇氣，他膽大包天地就抓著那只手就狠狠咬了下去，這一口是使了勁兒的，仿佛要咬下一塊rou來才肯罷休。

    “啊——！”裴照檐發(fā)出一聲慘叫，“嘶，都出血了！”

    “你這小太監(jiān)是屬狗的么？怎的咬人這么狠?！?/br>
    少年虎口處有個鮮明的牙印，絲絲縷縷的血液從傷口處滲出，瞧著還挺滲人。其中有一個洞看著格外深，血都快蜿蜒出來了，朝術(shù)稍微有些心虛。

    他還以為裴照檐會問自己為什么要咬他呢，而且對方居然沒有多憤怒。那只手掌掄起來跟蒲扇似的，要是換成一般的公子哥碰上這種狀況就一巴掌給他打過來了吧。

    朝術(shù)的心逐漸平靜下來，他沒跪，但是彎了腰低頭道歉：“公子，是奴才的錯，奴才還以為公子是想……說來可笑，是想對我出手?！?/br>
    他越說越小聲，耳根還染上淺淺的緋色，就跟那嫩桃似的。

    示弱是一種武器，尤其是對這樣的人，越弱小不堪越覺得出手都乏味。

    “怎么可能，你可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才能折騰你?！迸嵴臻苓@話脫口而出，連一絲猶疑都不曾有。

    他甩著手，還嘟嘟囔囔地說了好幾句，不過聲音太過細(xì)微，朝術(shù)就不怎么能聽得清。

    朝術(shù)腦子里還在回蕩著他先前的那句話，微微怔愣了幾秒。

    是了，他現(xiàn)在何必那么慌張，自己已經(jīng)打上了太子殿下的烙印，代表的是太子殿下的臉面，若是有人想對他出手，打的也是殿下的臉。

    這，便是權(quán)勢的滋味嗎？

    “喂，小太監(jiān)，你叫什么？”朝術(shù)的思緒被那道極富有朝氣活力的聲音給打斷。

    “朝術(shù)?！?/br>
    “噢。朝術(shù)，是哪幾個字？”

    “朝日的朝，不學(xué)無術(shù)的術(shù)?！?/br>
    “你這名字取的倒有意思，不愧是殿下身邊的人，說話都文縐縐的。”裴照檐說話自帶一種野痞的味兒，言行舉止都有種仗義執(zhí)言的俠氣豪爽，“我先出來透口氣，當(dāng)然不是出來干壞事，你可不要出賣我。”

    “奴才……是。”在裴照檐虎視眈眈的目光下，朝術(shù)只得先應(yīng)下。

    算了，若是太子問起來他就把事情和盤托出，一點都藏著。若是沒問，他就幫對方隱瞞著。

    可惜事與愿違，裴照檐甚至還沒有跑出去幾步，就被一道冷冽的聲音叫住——

    “裴小四，要是再讓孔太傅把你告到裴將軍那兒，明日后日乃至一月有余的時間你就休想下床了?！?/br>
    裴照檐僵住，聽到這話直接炸毛，轉(zhuǎn)過身來沒好氣地說：“就知道告我老子，還有，我都說了多少次別叫我裴小四?！?/br>
    將軍之子？

    朝術(shù)訝異地看了一眼裴照檐，對方正在被逮到的氣頭上，對視線的感官很敏銳，兇狠地望過來，仿佛是一只兇殘的野獸鎖定自己，下一秒就會飛躍過來咬斷你的喉嚨。

    朝術(shù)被嚇得倒退兩步。

    這一動就讓剛才說話的人注意到了，似嘲諷似冷淡的口吻還在繼續(xù)：“你現(xiàn)在倒是出息了，把氣竟還撒在一個小太監(jiān)身上。”

    朝術(shù)終于緩慢地把目光放在了說話的這人身上。說話一直毒舌又一針見血，不知道是剛才的哪位公子。

    那些人分明外表看著都清冷如玉，說話也那么不客氣嗎。

    率先躍入眼簾的就是大片的白，在衣擺上的竹紋尤為抓人眼球，這件衣裳看似素白簡樸，實際一針一線都是繡娘嘔心瀝血縫制出來，那蠶絲與繡法都不簡單。

    再往上就是一張卓爾不凡、豐神如玉的臉龐，對方身姿挺得筆直，似青竹似松柏，完完全全就是芝蘭玉樹的貴公子。

    察覺到朝術(shù)的視線，濃密纖長的眼睫下墨色眼珠直直看過來，那雙鳳眼是絕對的冷冽。

    面前的貴公子可不似太子那樣脾性溫和，見到朝術(shù)不避不閃的視線，稍顯不愉地折了下眉心。

    “你這小太監(jiān)，倒是大膽?！?/br>
    那話輕聲呢喃開來，經(jīng)風(fēng)那么一吹，就化散了。

    在場的人無一不是感官敏銳，朝術(shù)聽了這話，面色一變，連忙低頭認(rèn)錯：“請公子寬恕奴才不懂事，方才第一次見公子的天人之姿，一時不察，便冒犯了公子?！?/br>
    他求饒求得快，還不忘小心去看對方臉上的表情。

    裴照檐毫不避諱地嘲笑對方：“杜如蘭，你剛才還說我同一個小太監(jiān)置氣，現(xiàn)在不也同樣如此?！?/br>
    這兩人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如今立在這兒左右為難，渾身上下就像是小螞蟻在爬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太子的到來將他從他們的斗法中解救出來。

    “在這里做什么？回去繼續(xù)上課吧，若是待會兒孔太傅找來便不妥了。照檐倒也也不必心急，一個時辰后便是右參將的武學(xué)課了，足夠你一展身手?！?/br>
    這兩人一見到蕭謙行就像是被拎住了后頸子的貓，一出手就被立馬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朝術(shù)望著剛剛還神氣十足的將軍之子與這位貴公子周身氣勢驟變，仿佛溫和無害的小動物一般。

    再一聽著他們旁若無人的交談，心中百味雜陳，但他現(xiàn)在也只能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在心中憂心忡忡，這三人目前對他的印象都不甚滿意，自己這端茶倒水的位置難不成還干不長久了？

    不過在這之前先發(fā)生了一件事，讓這些人恐怕無暇顧及他一個小太監(jiān)。

    皇帝居然要來檢驗各位太子伴讀的學(xué)習(xí)成果，放在民間富裕家庭，他身為父親的這個做法無可厚非，但落在這對皇家父子身上就很耐人尋味了。

    可是皇帝下令，無人敢不應(yīng)。

    籌備的事情就提上了日程，東宮的人包括太子伴讀都緊鑼密鼓地準(zhǔn)備起來。

    誰不想在皇帝面前表現(xiàn)一番呢。

    第10章

    皇帝來的時候是一個艷陽天，不但天氣晴好，而且微風(fēng)和暢、走廊邊栽種的柳樹枝都輕柔地拂彎了腰。

    今日奉茶的人不止他一個，一旁是熱火朝天、明顯是準(zhǔn)備大顯身手好好表現(xiàn)自己的公子哥兒，一旁就是他們這些嚴(yán)陣以待，生怕出半點出差錯的小太監(jiān)、宮娥。

    兩方?jīng)芪挤置鳌?/br>
    “都給我把皮子繃緊了，要是誰出了半點錯，決不輕饒！”東宮一向是太子與李明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眾人聽見他這話，更是如臨大敵，誰都不敢表現(xiàn)出半分的松懈。

    因著人手不足，是以小明子也被一同提上來奉茶。對方瞧著比朝術(shù)緊張慌亂多了，恐怕是想借著這次機會，重新做回太子的近侍。

    朝術(shù)捏緊了茶托，從心底深處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憊感。

    一個能近貴人身的活兒就被人搶得頭破血流，更別說太子身邊的位置了。

    當(dāng)然，要他就這樣放棄也是不可能的，朝術(shù)不允許自己再落到從前的那般境地。

    許是他曾經(jīng)接觸過帝王的次數(shù)還算多，這一回竟然不是上小明子上去，而是讓他前去侍候。

    皇帝身邊伺候的人不少，基本上輪不到他做什么，只是需要將茶盤撐過去，表明太子侍奉孝順親父的一個態(tài)度而已。

    朝術(shù)只要做到不出錯就行。

    眾人一一前往自己的崗位前，太子來這里說了幾句話，大體意思就是寬慰他們不必緊張，只要做好尋常本分的事即可，父皇也不會吃人云云的。

    朝術(shù)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他聽了太子的話之后心情詭異地平靜不少，不似方才那么緊張慌亂了。

    “朝術(shù)，過來。”太子這句話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頂著眾人注目禮的小太監(jiān)只慌亂了一瞬，就立即恢復(fù)如常，看到太子眼中滿意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沒做錯。

    于是朝術(shù)低眉順眼，走到太子身邊恭敬道：“殿下?！?/br>
    “待會兒父皇有何要求記得及時稟報，切不可大意。”蕭謙行淡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沒發(fā)覺任何異常，想必待會兒在皇帝面前也不會失態(tài)。

    朝術(shù)恍然大悟，原來太子是為了提點他才私底下將自己喊過去。

    “奴才知曉了，還請殿下放心。”盡管如此，朝術(shù)也萬萬不敢大意。

    “嗯。”蕭謙行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在空氣中，他與帝王的視線交匯、錯開。

    天底下最尊貴的這對父子之間的相處古怪得讓人心中發(fā)慌。

    朝術(shù)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已經(jīng)打下了主意要做石公公口中說的聾啞人，不聽不看不亂講，只要安安分分地做事便好。

    應(yīng)當(dāng)會少有人放下身段來為難他一個小太監(jiān)。

    今日的檢驗分為文檢和武檢，就看各位公子哥們大顯神通了。

    朝術(shù)都要為他們文能作詩和文章，武能騎馬拉弓的能力所嘆為觀止了，這都是他們的家族用盡資源堆砌都要自小培養(yǎng)起來，放現(xiàn)在的他看來，恐怕是拍馬都趕不上。

    不過，要是朝術(shù)看了這群青年才俊們精彩絕倫的表現(xiàn)后一蹶不振，他也不會立在天下之主身邊侍奉對方了。

    一撮名為野心的火苗在他胸膛中點燃，生生不息。

    太子伴讀們精妙卓絕的詩集與文章不能讓皇帝驚嘆，他們百步穿楊的手法更沒能讓對方抬一下眼皮。

    朝術(shù)以為對方是見多識廣所以才并不在意，可惜看在場的人臉上變化的神色，他突然意識到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簡單。

    可惜事情不是他一個小太監(jiān)能夠插手的，朝術(shù)目前也只能當(dāng)一個透明人。

    但是事與愿違，他沒想到皇帝突然出口說話，竟是在找自己問話。

    “你在宣春宮時，是犯了何事才進(jìn)的慎刑廷，最后還讓太子把你救下來了？”

    朝術(shù)莫名知道這時候不能說實話，他們這些上位者向來不把奴才的命當(dāng)回事，死了便是死了，哪怕被折騰得半條命都沒有都不能責(zé)怪以前的主子。

    除了太子，對方完全是個例外。

    于是他做出一副哀傷的表情，表現(xiàn)得十分自責(zé)：“是奴才當(dāng)時晚了兩步送食盒，婕妤之后吃了冷食，是以腸胃不適，所以奴才被送進(jìn)了慎刑廷杖罰。娘娘當(dāng)時在氣頭上，沒來把奴才領(lǐng)回去，就讓太子救了下來?！?/br>
    “宮中的刑罰確實重了點——”皇帝拉長了音調(diào)，心中卻在暗恨那個愚蠢的女人，自己小肚雞腸便罷了，還給了太子收買人心的機會。

    太子救下這個小太監(jiān)的事，可是被宮中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誰不贊一句心善。

    “之后就吩咐宗府那邊的人多花點心思，改改過于嚴(yán)苛的宮刑吧?！被实圯p描淡寫地說，并不把朝術(shù)之前九死一生的經(jīng)歷當(dāng)回事。

    “你此前被拋棄也不怨恨之前的主子，倒是個有赤忱之心的，婕妤失了你，倒是她的憾事?！被实郯胝姘爰俚馗锌袢盏脑捤坪醺裢舛?，“朕想通過獎勵你來規(guī)范宮人們，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帝王的承諾來得如此輕易，旁人聽了之后呼吸都粗重了，可他萬萬不能當(dāng)真，過分貪心只會讓人厭惡。

    加之皇帝今日說話如此心平靜和，朝術(sh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一個解決仇人的大好時機。

    他的恨壓抑如此之久，甚至同一條被打殘的毒蛇一般小心翼翼地蟄伏起來，為的不就是這樣一天么。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然要致獵物于死地！

    朝術(shù)感受到自己一顆心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腎上腺激素在瘋狂飆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