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媳婦兒也跟著放下碗，著急，“你快說?！?/br>
    她姓丁，不只是大隊長媳婦兒，還是李村兒的婦女主任。

    報信兒的人說：“跟寶強(qiáng)媳婦兒的娘家人！”

    “趙村兒的？”丁主任蹙眉，厭煩，“咋回回兒都是他們趙村兒來咱們這兒鬧事兒？”

    李大隊長糾正她：“啥叫鬧事兒？事兒不都是有原因的？”

    丁主任卻道：“啥叫有原因，人大勝本來好好的青年，趙村兒那姑娘既然要去攀高枝，還跟大勝相啥對象？害得大勝惦記她，走岔了路！”

    “少聽李大勝他媽胡咧咧！”

    村子就是這樣，對外時總是團(tuán)結(jié)的偏心。

    李大勝那事兒，明明就是他自個兒纏著人家姑娘，偏偏村子里為數(shù)不少的人覺得李大勝媽可憐，反倒覺得跟李大勝相過一次對象的趙棉一家人得理不饒人。

    李大隊長白她一眼，轉(zhuǎn)頭邊往出走邊問：“他們?yōu)樯洞蚱饋?？?/br>
    “聽說是因為李寶強(qiáng)家跟親家借糧，還不讓兒媳婦吃飯?！?/br>
    李大隊長的腳步倏地一停，“干這么缺德的事兒，李寶強(qiáng)他家也好意思打架？”

    丁主任道：“萬一是誤會呢？”

    他們夫妻最近因為李村兒大隊要不要跟趙村兒大隊合作的事兒，沒少吵架。

    李大隊長橫她一眼，當(dāng)著社員的面兒，話沒說太重，“李寶強(qiáng)媽前幾天上工的時候炫耀糧食的德性，還有他家平時對春妮兒的態(tài)度，你沒看見吶？”

    看見了，回來還叨咕過。

    丁主任不吭聲。

    報信兒的人小心翼翼地瞅倆人，說：“好像是李家三口人挨打了……”

    李大隊長在原地生氣地踱步：“都什么玩意兒！一點兒也不省心！就該多挨兩下！”

    丁主任已經(jīng)走出門。

    還能不管嗎？

    李大隊長黑沉著臉，跟著出去。

    李寶強(qiáng)家——

    院兒里都是人，屋里還噼里啪啦響。

    李大隊長呵斥：“咋沒人拉開他們！看啥熱鬧！”

    里面打得不可開交，這不是怕被誤傷嗎？

    而且，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多磕磣啊。

    院子里的村民磨磨蹭蹭地作出要去拉架的樣子。

    李大隊長先擠進(jìn)去，訓(xùn)斥：“松開！都松開！李寶強(qiáng)！”

    李家三口人挨了好些打，看見救星一樣，喊人：“大隊長！”

    王老四看李家父子老實不動了，才緩慢地松開手，但眼神還警惕著。

    孫大娘夫妻也停下手。

    李家三口人凄凄慘慘的，孫家夫妻倆和女婿也都挺狼狽，地上一大堆歪歪倒倒、破破爛爛的東西，有的地方一踩膠黏，極惡心。

    滿屋只有春妮兒一個，木樁子一樣站在邊兒上，衣服沒亂，頭發(fā)也沒亂。

    李大隊長看著一屋子狼藉，尤其是地上的吃的，越看越生氣，呼哧喘粗氣，先罵老李家人：“你們家趁啊，這么霍霍糧食！”

    李寶強(qiáng)腫著臉，含糊地說：“是春妮兒砸的?！?/br>
    門口，圍觀的村民看春妮兒的眼神發(fā)生變化。

    他們都以為這滿地稀碎是兩家人打架打的，完全沒想到是蔫不登的春妮兒砸的。

    李大隊長也意外地看向春妮兒，然后又罵李寶強(qiáng)：“你媳婦兒那么老實的人，得讓你們欺負(fù)成啥樣兒，連飯桌子都砸了！啊——？要不要臉？你們要不要臉？”

    李寶強(qiáng)媽扒拉開散下來的頭發(fā)，不服氣，“隊長，他們來我家鬧事，你咋能這么偏心？你看看，我們家都成這樣兒了？”

    “活該！”李大隊長罵了一句，“我咋聽說你們不給兒媳婦吃飯？是不是真的？”

    李寶強(qiáng)媽嘀咕：“吃飯了啊，咋沒給吃？”

    這時候，她還一點兒不愧疚心虛。

    “你咋那么歹毒！”孫大娘指著春妮兒腳下，“那叫飯嗎？你們借我家的糧，一家三口吃著新做的，我閨女吃的啥？！”

    李大隊長看向春妮兒腳下那一灘，又轉(zhuǎn)向飯桌邊兒的地上。

    雖然有些踩得臟污了，可還有些沒踩到的。

    差別一目了然。

    外頭的村民也瞧見了，對著李家人指指點點。

    這時候，丁主任走進(jìn)來，對李寶強(qiáng)家三口人嗔怪：“你看你們這事兒鬧得，再咋地，還能不讓春妮兒好好吃飯嗎？”

    “她還想吃多好？”

    李寶強(qiáng)媽理不直氣也壯，滿心認(rèn)為自家受了大委屈，“還砸東西，這給她能耐的！我兒子倒了啥霉，攤上她這種媳婦兒！”

    春妮兒木愣愣地站在那兒，嘴里念念有詞，聽不清說的是啥。

    瞅著怪不正常的。

    丁主任收回目光，說李寶強(qiáng)媽：“二嫂子，少說兩句，多傷感情。”

    然后，她又避開地上的碎瓷片，走到孫大娘身邊兒，勸說：“過日子哪有舌頭不碰牙的，有啥事兒好好商量，親家鬧那么難看，小夫妻以后咋過日子啊，是不是？孫家大姐，孫家大哥？”

    她稱呼上就有親疏。

    不過孫大娘夫妻和王老四都沒聽出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李村兒的大隊長罵過了，現(xiàn)在又是婦女主任在這兒說和，孫大娘氣消了點兒，讓她評理：“我們?yōu)榱碎|女，平時咋對他們的，他們又是咋對春妮兒的，喪不喪良心？”

    丁主任還沒說話，李寶強(qiáng)媽就不滿地說：“我們家被她害得連香火都要沒了，沒趕她走就不錯了！把我家砸成這樣兒，賠！”

    李寶強(qiáng)沒個根兒，村民們沒少背地里說閑話，笑話李家。

    對這些村里人來說，生兒子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兒，沒啥不能沒香火。

    “寶強(qiáng)媳婦兒生不出孩子，這可不行。”

    “是有點兒過分，可娶進(jìn)門這些年沒孩子，換誰家都受不了啊?！?/br>
    “寶強(qiáng)媽這話，也沒說錯，沒趕走寶強(qiáng)媳婦兒，已經(jīng)很仁義了?！?/br>
    “不能生的媳婦兒，趕回家去，誰能說出啥？”

    ……

    春妮兒沒能生出孩子，一直是孫大娘孫大爺夫妻倆心里的痛，也是他們不斷容忍李家的原因，現(xiàn)在直面這些外人的話，兩人心里頭無比難堪。

    一句又一句話，春妮兒不受控制地渾身顫抖，終于捂著耳朵尖叫起來：“啊啊啊啊——”

    眾人都嚇了一跳，震驚地看著發(fā)瘋的春妮兒。

    孫大娘流著淚抱住她，“春妮兒，娘在呢，娘在呢！”

    孫大爺也試圖去抓她的手，讓她冷靜點兒。

    王老四也緊張地站在旁邊兒。

    春妮兒尖叫著掙開他們，根本不想讓他們靠近。

    孫大娘心里頭難受，轉(zhuǎn)頭沖著那些村民大喊：“到底誰不能生，還不知道呢！有種就讓李寶強(qiáng)跟我閨女一起去省城大醫(yī)院查一查！春妮兒在我家的時候好好的，嫁到你們家成啥樣兒了！憑啥就讓我姑娘吃那些來路不明的藥！”

    這是說，也有可能是李寶強(qiáng)有毛病！

    鄉(xiāng)下很少有人這么說，圍觀的村民們哄的一下炸了，議論紛紛。

    李寶強(qiáng)媽哪能容許別人這么議論她兒子，“你們別在這兒耍無賴，誣賴我兒子！”

    這種時候，就得咬死了，不能松口。

    況且有些事兒，真的說不準(zhǔn)。

    孫大爺不得不硬氣起來，“去醫(yī)院看！要是我閨女的問題，我跪下給你們賠不是！以前給你家拿的東西，我們家全不要了！這屋里砸壞的東西，我傾家蕩產(chǎn)也賠給你們！”

    孫大娘一驚，“他爹？”

    孫大爺被逼無奈，一口咬定：“就去醫(yī)院！”

    對，要去醫(yī)院……

    春妮兒忽然靜下來，直勾勾地看著李寶強(qiáng)，語氣陰森地說：“你跟我去醫(yī)院……”

    李寶強(qiáng)不樂意，“你自個兒有問題，還拉我下水？”

    而他媽打從心眼兒里不覺得兒子有啥問題，又想占便宜，當(dāng)下就要答應(yīng)，“好，去就去，誰怕誰……”

    李寶強(qiáng)爹卻開口阻撓：“說去省城就去省城，錢你們出?。课覂鹤又付]有毛病，憑啥白跟你們瞎折騰！”

    李寶強(qiáng)媽反應(yīng)過來，馬上改口：“就是，誰有錢跟你們瞎折騰！”

    丁主任插進(jìn)來，好言好語地勸孫家夫妻：“是啊，你們想想去一趟省城得花多少錢呢，這錢，大隊肯定不能報，公社受災(zāi)，李家沒啥錢，要不然也不能去你家借糧，你們家應(yīng)該也沒有吧？”

    老孫家夫妻倆對視，面露苦澀，他們哪有啥錢呢？

    兩人一時間有些猶豫，眼睛根本不敢看春妮兒。

    丁主任便看向春妮兒，怕她發(fā)瘋不敢靠近，就站在遠(yuǎn)處勸：“春妮兒啊，你婆家有不對的地方，我和大隊長說他們，但你也得理解他們的心情不是？這么多年沒抱上孫子，心里難免難受……”

    春妮兒不看她，仍然盯著李寶強(qiáng)，“去醫(yī)院檢查?！?/br>
    李寶強(qiáng)惱火，恨恨地看她。

    春妮兒感覺不到怕，魔怔了一樣，重復(fù)：“跟我去醫(yī)院檢查?！?/br>
    李寶強(qiáng)發(fā)火：“你愛上哪兒查上哪兒查去！我們家沒錢給你查！”

    “我要去醫(yī)院檢查?！?/br>
    她狀態(tài)不太對勁兒，李大隊長看著春妮兒皺眉。

    丁主任有些不耐煩，語氣里帶出來點兒，“啥家庭，去省城醫(yī)院啊？有點兒數(sh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