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娘情緒低落。

    東嬸兒道：“春妮兒都看了，養(yǎng)好就能生，肯定是他們家兒子的問題啊。他們家那名聲，上哪兒找春妮兒這樣任勞任怨的媳婦兒？為了哄著春妮兒，以后不得當(dāng)祖宗一樣供著她？”

    孫大娘眼皮一動。

    他們夫妻最擔(dān)心地就是李寶強家還苛待春妮兒，那要是以后都對她好……

    里屋，春妮兒從聽到她們說“回去”之后，便臉色蒼白，渾身顫抖。

    她抗拒回去，抗拒回到李寶強身邊，回到李家……

    外面，對話還在繼續(xù)。

    馬健媳婦兒道：“李家會承認(rèn)？這么丟人的事兒，肯定咬死了不認(rèn)吧。”

    東嬸兒說得輕松：“不承認(rèn)，拉著他去醫(yī)院看就是，大夫說得總要認(rèn)吧?！?/br>
    趙蓮花搖頭，“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一趟一趟往醫(yī)院去，都打水漂了！而且萬一他們家兒子真有毛病，那春妮兒不是生不了自己的孩子了嗎？多可憐。”

    女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是挺可憐。

    馬健媳婦兒想了個主意，“還是改嫁吧……”

    “再找一個二婚的，萬一帶孩子，過去就當(dāng)后媽，能有啥好日子？到時候人家樂不樂意花錢給春妮兒養(yǎng)身體、生孩子？還不如捏住李寶強一家呢。”

    “那，那就找一個不帶孩子的大齡男，趙柯不是說了嘛，村里缺人，倒插門兒進來唄?！?/br>
    孫大娘眼神微亮，又暗了下來，苦笑：“我家這條件，憑啥讓人倒插門兒呢?！?/br>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趙蓮花嘆息，“咋都是女人難。 ”

    馬健媳婦兒也有點兒偏向東嬸兒，“只要娘家強勢壓制住他們，日子應(yīng)該也能過，后到一起的咋也不如原配夫妻……”

    孫大娘左右為難，忍不住哭起來，“春妮兒命咋這么苦……”

    里屋——

    春妮兒抖得越發(fā)厲害，滿頭虛汗，浸濕了頭發(fā)。

    冬妮兒發(fā)現(xiàn)不對，驚呼：“姐，你咋了！”

    “姐！姐！”

    春妮兒蜷縮在炕上，雙眼無神，任她怎么叫都沒反應(yīng)。

    外屋的人腳步驚慌地跑進來。

    孫大娘一看春妮兒的樣子，哭喊：“春妮兒！你別嚇娘……”

    趙蓮花、東嬸兒三人面面相覷，看著春妮兒這模樣，都有些慌張。

    外頭干活兒的孫大爺也急匆匆地跑進來。

    小小的屋子，根本擠不下這么多人，東嬸兒他們便退了出去，站在門口張望。

    里面只有孫家三口人緊張地呼喚聲，春妮兒細(xì)微的呻·吟聲為不可聞。

    趙蓮花擔(dān)心，“是不是你們說回去，她接受不了啊？”

    東嬸兒和馬健媳婦兒對視，皆有些尷尬，“我們就是說說，再說做主的也不是我們啊?！?/br>
    孫大娘聽見三人的話，著急忙慌地哄：“春妮兒，咱不回婆家，不回去啊……”

    孫大爺也急慌慌地說：“爹明天，不，爹一會兒就去跟大隊長請假，明天去李家說，你不跟李寶強過了！”

    他們一連說了好幾遍，春妮兒才漸漸平靜下來，昏睡過去。

    趙蓮花三人不好再待下去，向?qū)O家夫妻道別。

    東嬸兒還主動讓冬妮兒在家陪陪她姐。

    三人走后，夫妻倆頹喪地坐在外屋，良久才道：“就這樣吧，我這就去找大隊長?！?/br>
    趙新山很爽快地批了夫妻倆的假。

    轉(zhuǎn)過天，孫家夫妻早早去李村兒。

    李村兒莊稼受災(zāi)，提前進入農(nóng)閑，全都在家。

    有人看見孫家夫妻進村兒，并且直奔大隊長家，跟過去聽了幾耳朵，趕緊跑去李寶強家通氣兒。

    “寶強爹！寶強媽！你們親家在大隊長家，要給寶強媳婦兒轉(zhuǎn)走糧食關(guān)系呢！”

    “什么？！”

    一家三口大驚失色。

    村里少有人領(lǐng)結(jié)婚證，結(jié)婚基本都是大隊登記一下，嫁到外村就轉(zhuǎn)走糧食關(guān)系，所以夫妻想要分開，得經(jīng)過大隊。

    但這時候農(nóng)村少有離婚的夫妻。

    離婚的男女，名聲都得壞掉。

    而李寶強和春妮兒這種情況，要是真離婚了，不就做實了春妮兒沒問題，是李寶強不能生嗎？

    李寶強的名聲更壞。

    一家三口火急火燎地跑向李大隊長家。

    丁主任就在等著李寶強一家人呢，一見他們來了，攔下他們問：“你們來是啥意思？”

    李寶強咬牙切齒道：“不能離！”

    他爹媽附和：“離了我家寶強咋辦??！”

    丁主任見狀，便叮囑：“那就態(tài)度好點兒，穩(wěn)住人再說?！?/br>
    李寶強一家三口不太樂意在孫家人面前放低。

    丁主任皺眉，“那你們想干啥？”

    李寶強媽蠻橫道：“大隊就不給她轉(zhuǎn)糧食關(guān)系，她能咋地？”

    這根本不可能。

    除非兩個大隊撕破臉。

    李寶強一家哪有那么大的臉面？

    丁主任都有些厭煩他們了，“你們要是不愿意，就隨便你們吧。”

    一家三口一聽她好像不想管了，頓時一慌，急道：“主任，我們都聽你的?！?/br>
    “那就我說啥，你們別反駁，全都好好答應(yīng)著?！?/br>
    一家三口對視，不情不愿地點頭。

    四人一起進屋。

    孫家夫妻看見，滿眼都是厭恨。

    李寶強一家在丁主任的眼神下，強忍著不爽沖他們露出笑。

    孫家夫妻冷冷地看著他們。

    他們剛才跟李大隊長說要讓春妮兒和李寶強離婚，要調(diào)走春妮兒的糧食關(guān)系，李大隊長一直在問他們想沒想清楚，說要兩家坐在一塊兒談?wù)勗僬f。

    現(xiàn)在兩家人全在這兒了。

    丁主任溫和道：“我剛才問過寶強，他心里頭對春妮兒有很深的感情，知道錯了，不想跟春妮兒分開?！?/br>
    李寶強連連點頭，努力作出軟和的姿態(tài)，但還是有一絲生硬道：“爹，媽，我不想跟春妮兒分開……”

    孫大娘憤恨地說：“你們?nèi)夷敲磳Υ耗輧?，現(xiàn)在說不想分開，晚了！”

    孫大爺也罵道：“春妮兒的身體就是你們家活活糟蹋壞的，你就不是個男人！”

    李寶強表情僵硬，壓抑著怒火。

    丁主任趕在李寶強爹媽張嘴之前，說道：“大哥大嫂，老話講，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就算不考慮他們夫妻緣分，也得為春妮兒考慮考慮吧？”

    “我們就是在為春妮兒考慮?！?/br>
    丁主任眼里滿是“不贊同”，看著倆人微微搖頭。

    那種眼神，似乎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們的無知。

    孫家夫妻下意識地產(chǎn)生些自卑，眼神躲閃。

    丁主任道：“年輕人任性，你們做父母的不能縱容他們的任性，在咱們這地方，無論為了啥離婚，都不好聽，春妮兒想改嫁，能找啥樣兒的，四十多歲的鰥夫嗎？比你們小不了幾歲。他要是有孩子，比春妮兒也小不了幾歲，你們?nèi)绦拇耗輧杭捱^去當(dāng)牛做馬伺候人家一家人嗎？”

    孫家夫妻想說，他們春妮兒不見得改嫁要嫁給那么大歲數(shù)的……

    丁主任打斷他們：“就算你們給她找年紀(jì)差不多的，不知根知底，對方啥樣兒都說不準(zhǔn)，萬一是個火坑呢？寶強已經(jīng)悔改了，寶強爹媽也跟大隊保證過，絕對不會再虧待春妮兒?！?/br>
    她給了李寶強一家一個眼神。

    李寶強媽馬上懺悔道：“親家啊，我們真的后悔了，我也是以為春妮兒不能生，太難受了，才老糊涂，你們就原諒寶強，再給他們夫妻一次機會吧?！?/br>
    丁主任在李寶強背后悄悄向下拽了他一下。

    李寶強反應(yīng)了一會兒，撲通跪在地上，“爹，媽，我不能沒有春妮兒，求你們了……”

    孫家夫妻無措地起身，想拽他起來。

    李寶強不起來。

    丁主任嘆道：“一旦離婚，苦日子在后頭呢，尤其是女人，大嫂，咱們都是女人，最理解咱們女人的處境，我是真心心疼春妮兒。”

    “起碼再給寶強一次彌補的機會，要是他再犯，我和大隊長都不能放過他們，你們到時候還要帶回春妮兒，我們絕對不攔著。”

    “你們再好好考慮考慮，哪家夫妻沒有矛盾？人家不都過得好好的嗎？”

    李大隊長并不樂見村子里再多個離婚的男人，道：“春妮兒看病花不少錢吧？是不是借的？我做主，讓李寶強家補給你們，以后春妮兒養(yǎng)身體都由寶強負(fù)責(zé)?！?/br>
    什么？！還得給錢？！

    李寶強一家臉色變幻，要不是丁主任瞪他們，差點兒沒繃住。

    而孫家夫妻一聽李家能出錢，動搖了……

    離婚是丑事兒，要是有辦法，他們肯定不希望女兒變成離婚的女人。

    現(xiàn)在李家態(tài)度大變，有愿意給春妮兒養(yǎng)身體，夫妻倆都覺得，是可以再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