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柯：“……我謝謝你們。”

    “趙主任……不對，趙書記，客氣啥，又不是外人。”

    趙柯真不是客氣，隨便揮揮手，跨上拖斗。

    一群人站在拖拉機邊兒上，歡快地揮手跟她告別。

    趙柯無語。

    他們也太開心了，有沒有點兒送行的氣氛？

    不過等拖拉機漸行漸遠，趙柯又忍不住笑起來。

    本來也不用很沉重地說再見，確實不遠。

    第213章

    十九日下午, 趙楓提前在省城火車站等莊蘭。

    莊蘭的火車一到站，他就翹首以盼，看見莊蘭出來，立馬大步迎上去。

    倆人又半年沒見, 趙楓都準備好了, 在這種象征著離別與重逢的地點, 恰如其分地抱一抱、訴一訴思念之情。

    但他接過行李, 剛微微打開手臂，作出擁抱的姿勢, 莊蘭已經(jīng)越過他, 邊走邊張望什么。

    “……”

    趙楓悻悻地收回手, 跟上, “小蘭，你找啥呢？”

    莊蘭還在找，沒看他，“你看見打電話的地方了嗎？我想打個電話……”

    “要給家里打嗎？外頭有個郵局。”

    莊蘭一聽, 抬腿便往外走。

    趙楓提著行李趕緊跟上, “姐說讓咱倆去她單位的招待所住，給咱倆安排好了，去那邊兒也能打電話，應該不用著急?！?/br>
    “我等不及?！鼻f蘭邊走邊回頭道，“昨天趙主任選公社書記，我想早點兒知道結(jié)果?！?/br>
    “公社書記？！”

    趙楓倏地頓住腳步, 大吃一驚。

    莊蘭發(fā)現(xiàn)他停了, 跑回來拉著他走, “快點兒去打電話?！?/br>
    “好好好！”趙楓加快腳步, 轉(zhuǎn)而帶著她, 回不過神兒似的追問，“咋這么突然就選公社書記了呢？”

    “聽說隔壁縣的主任病好一陣兒了，沒法兒繼續(xù)堅守在崗位上了，段書記臨時調(diào)任過去，咱公社的書記不就空了嗎，段書記推薦趙主任選舉的?！?/br>
    臨不臨時，具體原因，都不那么重要，倆人現(xiàn)在都一個想法，趕緊打電話問。

    趙楓帶莊蘭找到郵局，郵局里有兩個電話，都占著，還有三個人在排隊。

    打電話收費，他們肯定打不了多長時間，可趙楓站的筆直，眼神里也能透出急來。

    兩個人的情緒互相影響，莊蘭都等這么長時間了，現(xiàn)在也開始度秒如年。

    終于輪到倆人，他們兩個一起擠過去，拿起話筒又忽然停住，“往哪兒打？公社嗎？”

    公社里有三個地方有電話，軸承廠、郵局、公社，以防萬一有急事，趙楓都記下了。

    莊蘭試探地問：“往公社打，趙主任能接到吧？”

    她預設的結(jié)果是，趙柯選上了，在公社里，能接到電話。

    但趙楓想了想，還是搖頭，“還是打去軸承廠吧，新書記定下來，周大哥肯定也知道?！?/br>
    倆人懷著緊張期待的心情，撥通了軸承廠的門衛(wèi)室的電話。

    “嘟——嘟——嘟——”

    “喂，雙山公社軸承廠?！?/br>
    門衛(wèi)老周爽利、禮貌的大嗓門兒傳過來。

    趙楓開口打招呼，然后直接問公社選舉的結(jié)果。

    老周告訴了他們答案。

    趙楓和莊蘭耳朵都挨著電話筒，同時聽到，睜大雙眼，四目相對。

    我姐\趙主任……當公社書記了？！

    電話掛斷后，一對兒年輕的男女不由地對視傻樂。

    我姐\趙主任當公社書記了！

    兩個小時后，趙棉下面到招待所找他們，也知道了這個巨大的驚喜。

    他們是趙柯最親的姐弟，會為她的每一個大小進步驕傲。

    趙棉本就打算安排趙楓和莊蘭吃，晚飯直接又升級了，三個人吃了一頓大餐，慶祝一個沒有趙柯在現(xiàn)場的喜事兒。

    趙棉和于師傅同在軸承廠，趙棉晚上回廠里宿舍，又特地去于師傅家一趟，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于師傅喜不自勝，送趙棉到宿舍樓下，返回家便不厭其煩地說趙柯：“趙柯剛進廠的時候，我瞅她眼睛就知道是個機靈的，忍不住對她嚴格，她全能應付，可我就是覺得她身上沒那股勁兒。”

    “她最初換工作給趙棉，我心里反對著呢，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一個婦女主任當下來，她整個人的精神面貌都不同了，現(xiàn)在還有這么大的造化?！?/br>
    方承附和道：“說明你眼光獨到、慧眼識人?！?/br>
    “不是。”于師傅不認同這個說法，“這不是我慧眼識人，是趙柯出色?！?/br>
    一個重音在“我”，一個重音在“趙柯”。

    于師傅認為，不是因為她慧眼識人成就趙柯，是趙柯成全了她的慧眼識人。

    她的自豪簡直溢于言表。

    方承失笑，“你以前帶徒弟，從來都很嚴肅，年輕工人都怕你，去一趟分廠，帶趙柯和趙棉，倒是越活越隨和活潑了。”

    于師傅笑道：“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男同志們絕對不可能完全理解，同為女同志們的她們，即便高喊著“女性能頂半邊天”的口號，也深知婦女們的真實地位和權利并沒有能夠與男同志們平等，因此，當又多了一位優(yōu)秀的女性打破權力的壁壘，站在更有影響力的位置上閃閃發(fā)光，她們是多么的與有榮焉。

    ·

    兩天后，趙楓和莊蘭的火車即將到達目的地。

    莊蘭幾經(jīng)猶豫，在到站前跟趙楓說道：“我想，我們能不能不提你家里的事兒，尤其是趙主任和大姐。”

    趙楓不解，“為什么？我以為我家條件還行，能給你長臉?！?/br>
    “我不在乎長不長臉?！?/br>
    莊蘭咬咬唇，終于不再只是只言片語和神色顯露，認認真真地對趙楓說起她家里的情況。

    她家里四口人，她還有一個弟弟莊毅，只比她小一歲。

    她父母都只疼愛兒子，從小，除了讓她干活，什么事兒都忽視她，吃穿用度，跟莊毅都不能比，她還得事事都讓著莊毅，哪怕莊毅因為跟她無關的事兒有什么不開心，她也會被遷怒。

    當初，姐弟倆的年紀都可以下鄉(xiāng)了，但莊蘭父母毫不猶豫地留下了兒子，讓莊蘭下鄉(xiāng)，并且在她下鄉(xiāng)之前就明確告訴她，家里壓力大，別給家里添麻煩。

    莊蘭下鄉(xiāng)初期，她父母完全沒有跟她聯(lián)系過。

    后來，趙村兒大隊出名，她父母似乎察覺到她的日子沒那么難，才開始寫信，要求她給家里寄糧寄錢票，只是莊蘭一直沒有讓他們?nèi)缭浮?/br>
    因此，莊蘭和父母的關系越來越不好，如果不是他們的信仍然時不時地寄到趙村兒大隊，他們之間這一絲薄弱的聯(lián)系會徹底斷掉。

    “我不想我父母占你們的便宜，趙主任再出名，只要我們不說，他們就不會知道你是趙柯的弟弟，不會知道你家的條件，我還帶了一身舊衣服，打算穿著回家?！?/br>
    趙楓當兵，身形和眼神氣質(zhì)實在騙不了人，否則莊蘭甚至想讓趙楓也裝成個莊稼漢，最好是那種別人一看就覺得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形象。

    而趙楓聽完，不贊同，“還能一直瞞著嗎？早晚會瞞不住。”

    “瞞一時是一時，要不然他們肯定要找事兒?！?/br>
    趙楓一方面覺得，她這樣的想法，確實可以避免一些麻煩，但又覺得委屈莊蘭。

    偏偏莊蘭堅持表示她不委屈。

    趙楓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下火車后，便借口肚子疼上廁所，悄悄跑到站前郵局，給趙柯打電話征求意見。

    這次他直接打到公社。

    雙山公社——

    段書記和趙柯的交接工作順利進行，段書記離開的日子快要到了，趙柯也已經(jīng)進駐到書記辦公室，

    電話響起，趙柯接起來，由于身份的變化，語氣照比從前，更沉穩(wěn)威嚴了幾分，“你好，雙山公社書記辦?！?/br>
    另一頭，趙楓聽著略顯陌生的音調(diào)，停滯了幾秒，才試探地開口：“姐？”

    趙柯的聲音迅速變化，笑意在話筒里都不失真，“到了？”

    “是?！?/br>
    趙楓不能耽誤太久，直接進入主題，復述一遍莊蘭的話，問：“姐，這個事兒，我們應該這么辦嗎？”

    “你考慮到瞞不住，很合理，這也確實是個必然會面臨的問題。”

    書記辦公室里，趙柯?lián)Q了個舒服的伏案姿勢，話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手里握著的筆不停歇地寫寫畫畫，一心二用，應付自如道：“可以拖一時，以求更好的辦法和時機，但逃避不可能徹底解決問題，最好從這一次見面就找到突破口?！?/br>
    莊蘭就在趙村兒大隊，將來跟趙楓結(jié)婚，就算離開，也有回去的一天，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莊家父母真想打聽，真想找事兒，很容易。

    而謊言戳穿，很有可能爆發(fā)更大的矛盾，趙楓和莊蘭有可能會陷入比較被動的局面。

    “你問我建議，我的回答是，既然她的家庭重男輕女，她就更應該理所當然地獲得她應得的贊美，莊蘭很努力也很出色，不是嗎？完全可以超越性別所帶給她的負累?！?/br>
    “不過前提是，你們有能力承擔后果，不然她的提議，確實是一個暫時還不錯的法子?！?/br>
    趙楓認真思考起來。

    “咚、咚、咚?！?/br>
    “趙書記……”

    趙柯指了指電話，示意稍等，隨后問電話另一頭的趙楓，“需要我再為你提供更具體的建議嗎？雖然我希望你們能夠一起解決，畢竟這是你們組成家庭必須要面對的，未來還會有很多麻煩……但如果你們想要輕松一點，我也是樂意幫助你們的。”

    她明顯在說反話。

    趙楓這點兒眼力見兒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