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相交的瞬間，女孩便笑盈盈起身，上來就是一個熱烈的擁抱：“亦嬋，你來了！昨晚聚餐你沒來打電話又不接，我真的擔(dān)心死了！”

    少女齊耳短發(fā)，一雙杏眼又大又亮，從她環(huán)抱周亦嬋的開朗樣，任誰也不會信她是個挾制霸凌者。

    相反，人人都以為她們是最好的朋友。

    周亦嬋勉強(qiáng)扯出個笑來，意有所指：“你知道的，我一定會來?！?/br>
    “嗯！”江舒月并不多言，只彎眼拉著她走向座位，“來了就好，我們排一起口試吧，然后去吃午飯補(bǔ)上昨天的聚會！”

    前后桌的同學(xué)見狀都不由吐槽：

    “嘖嘖嘖，你倆也太膩歪了！”

    “就是！不就一晚上沒見，跟小別新婚的愛侶似的，又牽又抱的。”

    江舒月沖他們做鬼臉，將周亦嬋拉更緊：“干嘛？就要膩歪，我倆不僅抱抱親親，馬上還要上同一所大學(xué)呢，羨慕死你們！”

    周遭同學(xué)陣陣起哄，講臺上英語老師也會心一笑，唯有周亦嬋本人腦袋發(fā)嗡，寒意四起。

    她如同提線木偶被牽引坐下，面無血色，心亂如麻——江舒月竟連大學(xué)里也不肯放過自己，還要繼續(xù)壓榨威脅自己嗎？

    周亦嬋感到未來一片黑暗看不到出口，整個口試她都渾渾噩噩。

    考試結(jié)束時以為要解脫了，不料江舒月竟登上講臺高調(diào)宣布：“同學(xué)們，特大好消息，我們的周亦嬋小公主對昨晚畢業(yè)餐缺席過意不去，說中午要請大家吃海鮮自助！”

    “哇，哪個海鮮自助，上隱水產(chǎn)還是公主號游輪？”

    “臥槽！這得人均大幾百了吧，周公主今天大手筆啊！”

    “嘁！咱是那種敲詐的人嗎？周公主，只有我們二十六個人，還是帶上全班一起？”

    周亦嬋家境好全班都知道，聽江舒月這樣講同學(xué)們登時又哄鬧起來，不過大家顯然都沒當(dāng)真，全是玩笑的語氣。

    畢竟再有錢她現(xiàn)在也只是個學(xué)生，平常在班里請點飲料零食這些就算了，總價上萬的自助餐大家也根本不好意思去。

    對此，周亦嬋也驚愕至極。

    這些年江舒月沒少把她當(dāng)提款機(jī)，但基本只限江舒月相熟的小范圍幾個人，像今天這樣的獅子大開口還從未有過。

    周亦嬋正躊躇，對方已又過來與她把臂：“他們都不信我，亦嬋，你來說！”

    江舒月挑起唇，目光深深地盯向她，軟刀子割rou般，是鈍痛的威脅。

    周亦嬋瞬間明白了：她覺得自己昨晚缺席畢業(yè)晚會是想借機(jī)擺脫，她在向自己示威。

    畢業(yè)在即，其實江舒月未必真的還能追到大學(xué)里，可周亦嬋有軟肋被拿捏，又被長期打壓服從慣了。

    最后，她只好強(qiáng)顏歡笑地對同學(xué)說：“是真的！我很感謝大家三年來對我的照顧，想要請全班包括咱們班主任一起再聚聚。就在公主號游輪，那是我爸爸朋友開的，友情價，沒你們想的那么貴，拜托大家一定要去呀。”

    在江舒月的無形壓迫下，周亦嬋一再游說。

    盛情難卻，但班里同學(xué)到底不好意思真敲周亦嬋竹杠，最終大家選擇了更便宜實惠人均八十的烤rou店。

    班主任沒有來，同學(xué)們直接玩瘋，不停有人向周亦嬋敬酒。

    啤酒入喉大家興致上來，體育委員顛顛來到她面前問：“周公主，聽說你家和陳焰家關(guān)系很好??？”

    周亦嬋心一緊，下意識轉(zhuǎn)首看向江舒月，她以為對方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卻聽體育委員又倒豆子似地道：“那你肯定和陳焰很熟吧？能不能幫我要一張他的簽名，或者到時候能不能幫我弄一張海市站的比賽門票。當(dāng)然了，門票錢我自己出！”

    此言一出，不等周亦嬋回答，班里人立即炸開鍋：

    “哇靠！是那個賽車手陳焰嗎？他可是我新晉男神！”

    “聽說他再贏一場f2就能拿f1的超級駕照，基本上已經(jīng)一只腳邁入賽車最高殿堂f1了，牛逼那個大發(fā)！”

    “是陳西川學(xué)長的親弟弟對吧，我也知道他，簡直帥死人，隔壁國際部可是有三分之一的女生都為了他到歐洲留學(xué)??！”

    ……

    話題登時聚焦于與奧運會和世界杯齊名的f1賽車運動，原來他們只是想八卦陳焰。

    聽聞周亦嬋認(rèn)識陳焰，更多的同學(xué)尤其是女同學(xué)吵著找她要陳焰的簽名。

    她一貫靦腆，本不擅長應(yīng)對此種場面，但此刻她卻反而悄悄松了口氣。

    周亦嬋盡量不去看江舒月不懷好意的笑意，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婉拒所有人：“抱歉啊，是我爸爸和陳焰父母熟，我和他其實沒見過幾面。簽名是要不到了，我可以問我爸爸有沒有拿賽車門票的渠道?！?/br>
    同學(xué)們都知道周公主喜靜有些內(nèi)向，聞言便不再追問。

    一群人繼續(xù)熱火朝天地聊起f1，烤盤里五花rou滋滋作響散出誘人香味，人人言笑晏晏、口齒生香，唯有周亦嬋全程吃得沒滋沒味。

    散場時已是華燈初上，班長又邀了場ktv，周亦嬋心有余悸，這次沒再逃。

    ktv離烤rou店很近，五十二個人浩浩蕩蕩走在街上。全程，江舒月都牢牢鉗制著周亦嬋的手臂，她故意越走越慢，令兩人漸漸落后于集體。

    等她們沒入背光的陰影中時，江舒月才露出真面目來。

    她拿手背拍拍周亦嬋的臉，威嚇道：“今天只是個警告，如果你再敢搞什么小動作，我就把你日記本一頁頁拍下來，人手發(fā)一份。”

    周亦嬋抿緊唇，沒有反抗，只忍住所有的屈辱請求她：“江舒月，你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應(yīng)你。你想請誰吃飯都行，想去國外哪里旅行也都可以，我出錢。但求你，別去英國，別去打擾他們?！?/br>
    江舒月卻輕笑一聲，加重了拍她臉的力度：“我說了，我要看陳焰的賽車現(xiàn)場。至于其他的——當(dāng)然要看你懂不懂事咯?！?/br>
    惡魔低語結(jié)束，女孩就越過她重新踏入燈光之下，那樣坦然，那樣無謂。

    而周亦嬋獨自留在黑暗中，被無盡的絕望籠罩。

    明明江舒月的全部欲望自己都已經(jīng)照單全收了啊，她不懂，她已經(jīng)隱忍退讓至此了，為什么江舒月還不肯滿足，為什么她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白天那些被壓下去的瘋狂想法，此刻又死灰復(fù)燃，燒得更旺盛并向滿身滿心泛濫蔓延。

    周亦嬋再顧不得許多，拿手機(jī)給宋知發(fā)去消息：【宋知，能見一面嗎？就現(xiàn)在。】

    *

    彼時，宋知正等在某傳媒大樓的會客廳中。

    她從午飯后就等候于此，直到夜幕降臨，該赴約之人也仍不見蹤跡。

    即便對方是老板而她是應(yīng)聘者，宋知此刻也再坐不住，又來到前臺詢問：“鄭總還沒忙完嗎？”

    宋知先前做的是這家新媒體公司的網(wǎng)絡(luò)兼職，前臺知道她是從小城過來的學(xué)生，拿眼角睨她。

    女孩拖著個風(fēng)塵仆仆的黑色大行李箱，生得雙楚楚鳳眼，可惜透出灰頭土臉的小家子氣。公司叫她入職真就一天酒店錢都舍不得花，頭發(fā)毛毛躁躁的也不知整理下再來報道，渾身窮酸勁。

    上上下下審視一番，前臺才不耐地回答：“我不是秘書，怎么會知道鄭總的行蹤？你要是不耐煩等，明天再來唄?！?/br>
    那樣刺目的掃視，宋知當(dāng)然不會全無知覺。

    其實她穿得清清爽爽，因不便洗頭還特意扎了個高馬尾，可畢竟坐了一夜火車，難免會有些風(fēng)塵碌碌。

    前臺的態(tài)度令她想起早晨點咖啡的不悅記憶，但奔波一天一夜，此刻她也已經(jīng)疲于爭辯。

    宋知沒再應(yīng)，轉(zhuǎn)身拖著行李就走。

    沒想到，苦等一天沒見人，離開時倒在門口遇見了鄭臨。

    她腳步頓住，主動問候：“鄭總，我是宋知?！?/br>
    鄭臨尚未開口，他身邊滿身酒氣的胖子先吹了個口哨：“喲，哪來的小美女！”

    二十七八歲的男人也看向她，似有些意外：“小宋你還等著呢?！?/br>
    宋知沒管酒鬼，只回答鄭臨：“嗯，說好今天來報道的。”

    鄭臨微頓，繼而面無表情地通知她：“抱歉了，我們找到了更專業(yè)的人。”

    這一刻，宋知才真正地驚愕。

    她之所以敢只身前來海市，就是因為已談好一份工作。自己高二起就在這家新媒體公司做網(wǎng)絡(luò)兼職，現(xiàn)在年滿十八終于可以正式入職，成功后別說這個暑假，大學(xué)四年都或許能有個保底。正因如此，她才能走得那樣干脆利落。

    可現(xiàn)在對方卻要出爾反爾，那她之后該怎么辦？

    宋知心中慌亂，表面卻極鎮(zhèn)定：“但你承諾過我，我?guī)湍銤h化那款游戲，我就能入正式職?！鳖D了頓，她補(bǔ)充，“我有全部的聊天記錄，也有我工作全程的記錄?！?/br>
    言外之意，她有證據(jù)鏈，他們最好慎重決定。

    對于一個高中畢業(yè)生而言，宋知的反應(yīng)已算少有的冷靜聰慧。

    然而鄭臨卻無謂輕笑：“那又如何？我們簽合約了嗎，有任何違約條款嗎？meimei，聊天記錄也是能偽造的，現(xiàn)在得戲精中學(xué)生網(wǎng)絡(luò)上可不少見?！?/br>
    男人輕描淡寫地反威脅她一頓，末了，拍拍她肩頭又給顆棗：“看你挺聰明的，我付你漢化的酬勞，好聚好散，沒必要鬧得太難堪?！?/br>
    宋知望著男人冷漠的背影，很不甘心：“鄭臨，別以為學(xué)生就好欺負(fù)，我會聯(lián)系我家律師處理這件事?！?/br>
    男人連頭都懶得回，根本不在乎。

    倒是他身邊的爛醉胖子輕浮地回應(yīng)：“meimei，這么想來咱公司上班，不如來做我們的女公關(guān)啊。能喝倒我，工資由你定，美女考慮下，我在樓上等你！”

    一股惡感涌來，宋知知道，這份工作已徹底告吹。

    她不再做無用功，推著行李箱沒入夜色，邊走邊在app上搜尋實惠的連鎖酒店。和十八線城市相比，這里的經(jīng)濟(jì)性酒店價格直接翻倍，稍便宜點的又安全性堪憂。

    無所依歸之際，偏偏又收到mama的信息：

    【余墨：還在外面瘋？有沒有時間觀念？】

    【余墨：算了，你剛考完我不罵你。半小時內(nèi)回家收拾行李，跟我去西北徒步?！?/br>
    宋知都可以想象宋語默情緒不穩(wěn)要發(fā)飆，卻猛然想起女兒是剛高考完，只好立馬甩點東西“補(bǔ)償”的樣子。

    好像又回到了那節(jié)昏暗的火車車廂內(nèi)，她像一株找不到歸屬的浮萍，被困于既喧鬧又寂然的真空中，窒悶，想逃。

    然而宋知踟躕燈影之中，卻不知怎么逃，逃向哪。天大地大，她竟找不到一個心之所安處。

    恰是此時，周亦嬋約見的信息閃現(xiàn)。

    如同久行于黑暗的人撞見燈塔，宋知毫不猶豫，前去赴約。

    *

    朝遇夜會，再見面，兩個女孩竟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仍是在一間咖啡廳的角落，宋知和周亦嬋相對而坐，在瞧見對方的臉色后，她們不約而同地一愣。

    “我今天過得糟透了，你呢？”宋知極自然地開口，好像她們不是只有一面之緣的兩個人，而是早就相熟的老友般。

    周亦嬋亦是如此，嘆一口氣搖頭：“更糟，除了遇見你之外，今天是我人生最糟。”

    兩人一個對視，倏爾同時笑起來。

    宋知忽然就忘了自己的委屈，轉(zhuǎn)而去問周亦嬋：“發(fā)生什么了，可以跟我講嗎？”

    周亦嬋張口，話到喉嚨卻莫名道不出，最后紅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