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不好，滑雪的人又多，總是玩不盡興。大家都不喜歡人擠人，便提前離開。直接驅(qū)車去了家叫悉曇的私湯酒店，到達時剛好傍晚六點。

    酒店看上去很高端，方方正正的院子里籠著一座座小溫泉，群山環(huán)繞，林木蔥蔥。李冬青猜想，肯定不便宜。

    據(jù)丁蕙如說，這家酒店是跟米其林三星的新榮記合作，李冬青對粵菜不了解，但是很喜歡那道邊筍絲咸鹵豆腐煲，筍子的鮮香與豆腐的彈滑融為一體，入口即化，很是可口。她連著多盛了兩勺，很久沒有吃得這樣開心過了。

    丁蕙如和莫皓霖還相約著下次比賽，兩人一共比了五局，最后是丁蕙如以小差距領(lǐng)先，約定好輸家要負責(zé)請客吃飯，莫皓霖也不耍賴，直言回城里再請大家吃頓好的。

    丁蕙如嘻嘻一笑：“那就我到時候可就不客氣了！”

    輸給丁蕙如這個市級選手，一點兒也不丟人，莫皓霖只是有些遺憾：“要不是林敢感冒了，你倆也可以來一局，他可比我滑得好多了！”

    感冒？李冬青喝水時多瞄了幾眼，完全看不出他是個病患。

    丁蕙如也有些意外，不過不是因為感冒：“林老板原來技術(shù)這么好？”

    莫皓霖點頭：“他以前得到過哈尼·凱恩的指導(dǎo)，跟著人家玩了好幾個月呢！”

    哈尼·開恩是瑞典的滑雪運動員，在冬奧會的最好成績是季軍。李冬青不認識，丁蕙如卻有些印象。莫皓霖嘰嘰喳喳地說著，恨不得把林敢翻個底朝天。

    他有年暑假跟林維德鬧了矛盾，jiejie林漾就把他帶去旅游，路上嫌帶個小孩兒太麻煩，扔在了哥哥林奕家里，陰差陽錯認識了一些人，那段時間里，生活實在豐富得很。

    “陵城剛建了個滑雪場的時候，我們都攛掇著去玩會兒，家里給報了新手班，剛到，大家都摔屁股墩，他倒好，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滑得飛快，教練直接給放去高級雪道自己玩兒了！”

    莫皓霖現(xiàn)在想起他那漫不經(jīng)心放大招的樣子，還是很煩。

    林敢無可置否，丁蕙如瞥一眼，想起他中途離開，又忽然跟李冬青一塊兒出現(xiàn)在基地門口，若有所思道：“可惜了，要是沒感冒，還能好好見識下！”

    這家酒店造景精致，一院一景，一戶一湯，房間又少，丁蕙如也是聯(lián)系朋友才預(yù)訂到兩間。對著漫山遍野的白雪泡溫泉，山林里還有些風(fēng)聲呼嘯，一旁便是青燈靜寂的潭柘寺，兩眼一閉，放空精神，倒真有些出世隱居的禪意了。

    稍微修整，時間尚早。穿著厚襖子觀賞冬季園林，衰敗中尤有生機?？v橫的窗欞透出暖黃色的光，莫皓霖不禁笑開：“怎么感覺這兒跟京都有些像？不過比京都更開闊大氣些?！?/br>
    丁蕙如嘖嘖一聲：“你倒是有眼力，這兒就是野村勘治負責(zé)造景設(shè)計的，結(jié)構(gòu)上有些日式，所以有些你說的京都味。至于你說的大氣，嗯——”

    李冬青笑著，幫她補充：“園林雖然都是山水石頭和建筑相融，其實也有很大的差別。日式園林喜愛侘傺，靜為主調(diào)。這里的建筑有些日式，但山水卻不符合日式的靜。你看看周圍，依山傍水，霧雨和鳥獸都加入進來，是不是跟印象里的日式園林不太一樣？‘活’是中式園林的一大特點，有生機就有活力，這也是你覺得大氣的原因?！?/br>
    莫皓霖一看，還真是！

    他童年隨家人去寄暢園游玩，到處蟬鳴鳥叫，后來旅游去到清水寺，里頭的山水卻完全不是那個味道，沒成想原來里頭那么多彎彎繞繞。他不得不感慨：“你懂的可真多！”

    李冬青有些不好意思：“算不上懂，也就是拾人牙慧?！?/br>
    丁蕙如胳膊肘頂頂她：“三浦桑的話，也就你記得住了！”

    莫皓霖記得王芮婚禮上與她同行的男人，那男人還跟林敢打了招呼。他挑眉瞥了瞥一旁裝聾的林敢，又看向冬青。

    “耳濡目染也有條件，我奶奶以前給我說旗袍沿革我就一直記不住，這兩年才補習(xí)上的。我想，你能記住這些，博聞強識是一方面，另外就是，你和你男朋友感情肯定不錯！”

    他表情揶揄，像是故意為之。林敢微慍，冬青卻揚唇：“嗯，確實還不錯！”

    山里的夜太冷，更別說是寒冬時節(jié)。丁蕙如趕緊回了院子泡溫泉，舒舒服服地，壓根不想出來，等到該睡了，發(fā)現(xiàn)手機找不著，似乎是吃完飯讓莫皓霖幫忙拿著了，她直接過去找人要，好久，都沒有回來。

    冬青打了個電話過去，沒有接聽，擔(dān)心是出事了，打算過去看看。林敢正巧從外頭回來，兩人一同進去，目睹片刻旖旎，再一看，確認是一男一女正在擁吻。

    莫皓霖將丁蕙如抵在墻邊，摟著她的腰就吻下去。而丁蕙如的手撫摸在他的胸膛，幾乎要掀開那件單薄的睡衣。

    怎么突然進展這么快??！

    冬青木楞地眨眨眼，迅速抽身出來，躲在墻壁后。林敢也是，兩人尷尬對視，不知這出戲要上演多久，干脆去到屋外，給他們留下一點空間。

    屋外空曠靜寂，看著點點燈光，林敢想起剛剛那檔子事兒，沒頭沒尾就問：“你傍晚講的侘傺，是什么意思？”

    忽然問這個干嘛？李冬青紅著耳朵，想了想，還是給他解釋：“嗯……這個詞的本意是‘失意的樣子’，現(xiàn)在是一種設(shè)計風(fēng)格，大概就是比較安靜冷淡、與世無爭?！?/br>
    “哦……那和你還挺像的?！?/br>
    “和我像？哪里像？”

    “失意的樣子，不像嗎？”

    他無意一瞥，李冬青剛泡了澡，臉上團了坨紅暈，浮在月光下，格外嬌憨。剛從外頭慢跑回來，他身體里還騰著熱氣，叫莫皓霖的干柴烈火烘托起來。

    不知為何，嗓子一癢，忽然就問：“李冬青，你這幾年，都過得好嗎？”

    這本該是初次見面就問的話，硬生生拖了小半年。

    冬青下意識就想回，當(dāng)然好啊，吃香喝辣，然而從她這副身子，誰都能看出來，絕不是心事順遂這該有的狀態(tài)。于是她折中，淺聲應(yīng)他：“哪有什么好不好？日子不都得過下去？”

    她的聲音里藏著許多無奈。他想，李冬青，你要是過得好，就好了?？伤皇沁@樣回答的，她說，日子總得過下去。

    剛分手時，林敢想過千萬遍，她一定要過得非常不順心才好，可每每看看那輪月亮，他的心又軟下來。

    其實他打心底里，更期盼她過得稱心如意，沒有病痛才好。

    莫皓霖說他是個活佛，當(dāng)然不是。他就是余情未了，以為把她忘了干凈，結(jié)果她頭疼得倒在自己的身上，他又聽見沉睡的心臟重新活過來。

    撲通撲通，好像要跳出胸腔。

    他問她：“那你這幾年的日子，都怎么過的？”

    “該怎么過就怎么過咯！”李冬青兀自翻數(shù)起無聊的生活，不提那些因為疼痛而難眠的時刻。只說一些兼職和寫論文，以及偶爾的翻譯訓(xùn)練。與從前相比，枯燥許多。

    林敢說：“不出去玩兒了？可不太像你！”

    “那什么才像我？”她不由感慨：“越長大越知道，隨心所欲地玩，是件很奢侈的事情?！?/br>
    她想起李憲年的那一巴掌，以及被舅舅壓榨多半的錢包，難免自嘲：“金錢、時間……都是成本，以前的浪費，都是以后的債?！?/br>
    “怎么說得這么嚴重？沒錢了？還是沒時間了？”

    “都！窮酸的學(xué)術(shù)狗，沒錢，也沒精力了，效率變低，時間慢慢不夠用了?！?/br>
    她的表情有些神傷，林敢看著她，驀然翻起舊賬：“這好辦??！你記不記得，之前去參加你前男友……嗯，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前前男友？當(dāng)時參加他的婚禮，我說，等我發(fā)財了，可以包養(yǎng)你?，F(xiàn)在雖然算不上是發(fā)財，養(yǎng)你大概也沒問題?！?/br>
    “又說什么笑話呢！”

    李冬青一驚，當(dāng)他是開玩笑，林敢卻很認真：“我沒開玩笑，也不是說對前任好，只是……我履行諾言不好嗎？”

    當(dāng)時肯定也只是戲言，可他就是往心里去了。提起往事，更五味雜陳：“我實在想不通為什么你說分手就分手，我說復(fù)合卻不能復(fù)合，世界上有這么不講理的事情嗎？”

    “林敢，講不講理還重要嗎？”

    “重要?！?/br>
    “你知道的，我有男朋友了。難不成你還要當(dāng)小三？”

    “……那我要是說，我想當(dāng)，我愿意當(dāng)呢？”

    那雙黑色的眸子閃出弧光，柔情而挑逗，引誘她上鉤。他一步步逼近，不再像之前那樣還預(yù)留一絲空間，這次，是死死地鎖住她，不讓她走。

    白日在雪場拉起這雙手時，他就想牢牢地再抓緊一次。這次她的手懸在半空，沒戴手套，他卻不敢抓住了。只是逼近，只是壓迫，想叫她這樣底線分明的人，亂了心神。

    他說：“李冬青，我給你機會，這次，你要不要選我？”

    呼吸急促，摻著山里的水霧。清涼，又攝人心魂。

    嗓音無比的低沉，像是穿透一千多個日夜而來，李冬青在無數(shù)個夜夢里聽到這聲音，只這一聲，格外真實。她慌張得要命，語無倫次。

    “林敢！你少給我發(fā)瘋！你不介意我還介意呢！”

    “當(dāng)個小三，也能算發(fā)瘋？你以前有這么講道德嗎？”緩慢靠近，眼里盡是褻弄與挑釁，“你要不要看看，我是怎么發(fā)瘋的？”

    不待她反駁，一個吻狠狠地壓了下來，不留她喘息的余地。

    攫取，再絞纏，她感受著他的濡濕，那熟悉的溫度與氣味，仿佛一種致幻劑，奪走她的理智。她想起澈君，想起他在很多個深夜說起的“冬青，我好想帶你回家”，心就碎了一地。

    怎么辦？澈君？為什么我應(yīng)該推開他，卻無法推開他呢？

    她由他吻著，從唇角到耳后，再到脖子。林敢吻得越用力，她越是難過。

    她難過自己拈花惹草，得隴望蜀，難過她明知道這是不對的，還是舍不得推開。還有比這更難過的——是她明白，縱使有人愿意全心去愛她，可她早已無力回饋。

    冬青默默地流下了眼淚，眼淚又咸又熱，漫濕了整個眼眶。碎玉亂瓊的天地里，她哭成一個淚人。林敢吻到她的下頜，聽見那細小的哭泣，動作也漸漸停了下來。

    “李冬青……你就那么不情愿嗎？接受我，就那么困難？”

    他失落極了，聲音也變得沮喪，那忽閃忽閃的眼睛也落寞起來。

    真想知道，那段他格外珍惜的感情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妄想？他以為的她曾經(jīng)愛過他，到底是不是他的一廂情愿？可李冬青啞著嗓子向他道歉。

    “林敢，對不起?！?/br>
    ——只一句話，擊穿了他所有的勇氣。

    林敢驀然失笑：“我早該知道的，無論是什么情況，你從來就不會選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