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蕭翎分開后第一個周三，用來膩膩歪歪的晚上，蕭恩就翹掉了。因為那晚自稱為她小姨的男人和她說完那句話就坤了坤腰，原本銳利的嗓音變得散漫起來：“小姨我昨晚睡得遲，人老了根本熬不住。星期三，沒班就這個時間去隔壁日料店等我，直接報我的名字?！?/br>
    直到和他談完話的那天晚上，蕭恩才回過味來，反射弧簡直繞了地球一圈。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她周三沒班，那天在二樓，小姨其實是在等自己。

    蕭恩去和姜白后知后覺吐槽，姜白仍然坐在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圖書館座位上，毫無波瀾地看蕭恩匯報來的“重大發(fā)現(xiàn)”，她反應(yīng)慢是挺可愛的，但愁人替她cao心，她就cao心且憂愁地又多背兩面單詞。

    和式低矮古樸的房間里，干瘦的男人來赴約時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點過菜后穿著和服的服務(wù)生欠身安靜離開。蕭恩不大適應(yīng)這種藤條編織的硬邦邦的榻榻米，她坐在灌了沙的蒲墊上，有些不安。

    男人輕輕掃過她一眼，垂下纖長的眼睫，說話打破沉默：“你很好奇為什么我說，我是你小姨吧?！?/br>
    “我這個人，這具身體，”他在蕭恩注視下，有些費力地撩起T恤下擺到胸緣，赫然一道深紅色的手術(shù)疤痕?！笆菤埰频摹！?/br>
    蕭恩驚到，立馬抬頭想去看他的眼，得到的仍是回避。

    “我是程家第二個女兒，程致和。你沒聽說過我吧?！苯K于他轉(zhuǎn)頭看她，蕭恩壓下對他性別的好奇，乖乖回答：“可以這么說，我對家里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啊，也是，我應(yīng)該猜得到?！庇X得自己問了個荒謬的問題，程致和，現(xiàn)在的吳勝男搖頭，“程家的情況不會比蕭家好多少。當(dāng)年我偷賣了家里的古董才湊夠的錢去泰國，一個人沒多少錢又不會泰語，手術(shù)才做成這樣。”他吃力地抬了一下胳膊，“抬不了更高了，現(xiàn)在有錢也沒法修復(fù)?！?/br>
    “會很疼吧?！?/br>
    “疼得要死了?！彼p笑帶過灰暗疼痛的記憶，“當(dāng)時我躺在病房里，覺得自己無根無名無姓，冥冥之中告訴自己要是活下來就改個名，克男的那種?！?/br>
    刺身上了，深紅肥嫩的貝類和嫩黃的海膽誘人，蕭恩看了一眼又回到程致和身上，聽他說故事。

    “之后在東南亞倒賣賺了點錢，想回國但也不想再見到那些人。資產(chǎn)全賣了開了棲息地，在外面混了十幾年，也沒有比它更像個我的家的地方?！?/br>
    說完之后他閉嘴不再談?wù)撟约?，把刺身呵新上的金槍魚手握推往蕭恩面前：“我很高興能在這里看見你。正常蕭家過活的女孩不會有機會去玩吉他，更不可能有什么自信和生機，現(xiàn)在的你是反叛之后正常生長的漂亮女孩。”

    “我的本意是借您的地方來宣傳我自己的。”蕭恩已經(jīng)對程致和有天然的親近，和他大致說了自己的想法，他的眼睛在這個晚上終于有了一點溫暖的笑意：“做你想做的，以后你絕對不止棲息地一個舞臺，我和小趙那邊打個招呼。”

    蕭恩眼睛歡喜，雙手包住程致和的手上下晃動，他受她亮晶晶的情緒感染，自然地去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

    吃完飯后程致和說送她回去。蕭恩雙手搭上親小姨肩膀，親親熱熱推他出門。她們都是家族出走的旅人，因為這樣恰巧的相遇，她們不需要共同的回憶就能相熟。

    出了店門，蕭恩酒窩還沒收住，就看到蕭翎背著他的網(wǎng)球包坐在店門口掛著的碩大的橫骨燈籠前，包敞開的縫隙里露出一個貓貓頭，看到蕭恩高興得喵喵叫。蕭翎轉(zhuǎn)頭看到她，燈籠的紅光照應(yīng)著他的幽怨。

    “我跟了你兩天?！笔掫嵴酒鹕恚褚粭l低落的小狗，垂頭喪氣。“說好了今晚回家的，jiejie?！?/br>
    “弟弟？”程致和甩著車鑰匙，在蕭恩和蕭翎的沉默中叮鈴咣當(dāng)，他從蕭翎的五官里觀察出一絲程致樂的影子?！笆捈野岬竭@了？”

    “沒有，我等會和你說?！笔挾鲝乃砗笙蚯?，“你先回吧里吧小姨，我和他先走?！笨拷掫?，去拉他的手，扭過身體和程致和揮手再見。

    “路上小心?！彼沉艘谎劢愕芟酄康氖郑D(zhuǎn)身回了棲息地。

    “你跟著我？”蕭恩把糕糕抱出來，左手抱住它，右手牽著蕭翎，在路邊漫無目的地走，看他們倆的影子在路燈下變長又變短。

    “我忍不住，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房子里只有你的東西。周一我想接你去吃飯，正想和你打電話你就往地鐵站跑?！笔掫嵊悬c難過，聲音低低的沒有精神?！拔屹I了輛自行車，為了追你那天直接停路邊都沒鎖，回來就沒有了?！?/br>
    “你去哪，也不和我說?！笔掫嵩秸f聲音越小，“今天你也不回去，還和那么瘦的男人吃飯?！?/br>
    “別傷心啦，我明天大半天沒課?！笔挾靼颜n表調(diào)出來，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在街邊掃了一輛哈羅的小電驢，“上來吧，我和你說。”

    還是晝夜溫差大的月份，糕糕在背包里鬧騰，蕭翎坐在蕭恩身后環(huán)抱住她，聽她的聲音從風(fēng)中傳來，發(fā)絲在鼻尖翩飛，他又回到安心的甜味里面。天是倒扣著空空如也的籃子，不是全黑，是透青的藍(lán)，現(xiàn)在就是最幸福的時刻，他一生都以藍(lán)色思念她。

    “讓我也幫你吧，蕭恩?！笔掫嵊行┍淮到┑哪橆a貼著她的背，聽她心肺熱烈，“我很聰明的?！?/br>
    聽到她肯定的回答，多日的郁結(jié)消散，蕭翎終于松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