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拐過街角，就是那個老廣場。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下車的，直到衣領(lǐng)灌進寒風(fēng)，吹透一身冷汗，倏然回神，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站在老廣場入口。

    時光似乎瞬間回溯，他還是當(dāng)年徹夜等待的少年，然而一起回到身體里的，還有這些年疊加的無助和絕望。

    所有的感覺器官都變得異常遲鈍，他聽不清看不到，大腦也反應(yīng)不過來。

    “喂？”溫柔的聲音似一道穿透迷霧的驚響，傳進池律的耳朵里。

    池律猛地驚醒，瞪大的空洞的眼睛微顫。

    剛才不知怎么得，竟把電話播過去了。

    “池律？怎么了？”

    一直停滯了的胸口猛然起伏了下，池律調(diào)整著發(fā)緊的嗓音，盡量讓自己聽起來正常，“沒事，就...想聽聽你的聲音?！?/br>
    “嗯。”對面?zhèn)鱽磔p淺的笑聲，“剛剛還在想你什么時候回來，就看見電話過來了?！彼Φ?“這算心意相通嗎？”

    “算?！彼黹g微不可察的顫聲被轉(zhuǎn)化成電信號，再傳進對方耳里，便只剩下低柔溫軟，“在干什么？”

    “看書?！?/br>
    “什么？”

    “三體?！?/br>
    “嗯?！?/br>
    “好喜歡章北海?！睂γ嫘跣踹哆墩f著，“他才華卓絕，行事果決，但不盲目自信，認清現(xiàn)實后，又能果斷接受失敗，選擇另一條大家都不齒，卻正確的路?！?/br>
    唐松靈低低又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池律激蕩的心緒漸漸靜下來，意識到這人已經(jīng)回到身邊。

    他捏著手機緊緊貼在耳邊，腳步不疾不徐，沿著街邊往前走，前面拐彎時，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往后看，背后是空蕩蕩的街口，當(dāng)年那輛救護車就是消失在這個方向。

    他神情愣怔，似乎看到七年前，那個趴在后車窗看過來的傷痕累累的少年，心猛地跳了下，突然轉(zhuǎn)身急走兩步。

    “做為一個優(yōu)秀人類，他太清醒太理智，反而最痛苦。”

    面色慌張的人猛地頓住腳步，再定眼看，哪還有什么救護車，只有長街冷風(fēng)蕭蕭。

    驟然跌落顯現(xiàn)實的感覺讓他半天沒找到呼吸，好一會兒才道:“沒看過《三體》，你喜歡的話，我有時間了看看?！?/br>
    “不用啊，我只是隨口分享一下，難道我以后看得每一本書你都看啊，池董事長連睡覺都要摳時間，哪有時間看這些閑書，你只要聽我偶爾發(fā)表的不成熟意見就可以了，就當(dāng)是消遣。”

    腳尖調(diào)轉(zhuǎn)，池律拐過街角，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條很古早的街，建筑大都破敗，亮著的路燈只有幾盞，光線很是昏暗。

    街的另一側(cè)是待拆遷的城中村。

    “我覺得.....”唐松靈突然低低道:“我覺得，章北海和你很像，優(yōu)秀，清醒，果斷，唯一不同的，可能是你比他更心軟一點吧?！?/br>
    池律踩著街邊的碎葉往前走，說話時口中呼出濃白霧氣，“可能只有你覺得我心軟?！?/br>
    “嗯？”唐松靈驚訝道:“不會啊，我真的覺得你很容易心軟，很多事就算你不贊成，我多說幾次你一定就妥協(xié)了?！?/br>
    池律低低笑了聲，又在前面左拐，整條街的燈都沒開。

    對面說著說著就頓住，半晌嘟囔道:“.....好像還真是只有我的事你特別容易心軟，好吧?！彼﹂_了，“我男朋友就是這么愛我，沒辦法。”

    “嗯。”

    對面打了一聲哈欠。

    池律道:“困了就去睡吧，不要等我?！?/br>
    “嗯嗯，你回來開車小心?！?/br>
    “好?！?/br>
    電話掛斷，他將手機放進口袋，寒風(fēng)從空了的手心劃過，手指不自覺得蜷縮了下。

    他偏頭看向左手邊，那是一個漆黑的巷口，當(dāng)真一點光都沒有，像是一個巨型怪物長滿獠牙的嘴。

    抬腳踏入巷子的時候，有一瞬間渾身的血似乎停止流動，他一步步往前走，總覺得自己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只是在發(fā)愣。

    這條沒有燈的巷子太長了，他覺得自己走了很久，久到這輩子再也找不到出口。

    當(dāng)前端隱隱透進燈光，池律腳下踩著冷風(fēng)，站在巷子的另一端時，腦中才猛地清醒，剛剛似乎是在走一條生死路，大夢一場，再醒已非夢中人。

    可夢里的故事，卻催心剖肝，求死不能。

    “小伙，站那看什么呢？”

    池律猛地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看著不遠處一家花店發(fā)愣，應(yīng)該是開了好多年了，門店不是很新，但花卻嬌艷無比。

    “沒什么?！背芈蓮埧?，發(fā)現(xiàn)有些發(fā)不出聲。

    “沒事不要從那條巷子里走了，那出過人命，一下死了兩個呢?！被ǖ昀习迥飮K嘖有聲。

    池律沒有應(yīng)聲，抬腳過去，雖已是深冬，花店里還是層層疊疊開著各種花，池律木楞的目光從那些嬌艷欲滴的花朵上掠過，片刻后，視線突然定住。

    “這個給我拿兩株，謝謝?！?/br>
    “好嘞?！?/br>
    “不用包?！?/br>
    “??？”老板娘有些驚訝，但很快又道：“好咧?！?/br>
    池律付了錢，拿著花出了門，又抬腳走向?qū)γ娴南锟凇?/br>
    “哎.....小伙，那個巷子里真的死過人，你還是繞一下從那邊過吧?！?/br>
    池律回頭，冷風(fēng)撩起他額前的碎發(fā)，“謝謝?！?/br>
    巷子深處又響起節(jié)奏平穩(wěn)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