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所有人都圍上前去。

    紅紙黑字，將每一位參加面試的同志信息寫得明明白白。

    寧蕎和傅倩然并列第一，從第一輪面試到后面的文章評比，始終名列前茅。

    再往后，是其他同志們的分數(shù)，以及落選原因，五花八門的原因，大家沒興趣看，使勁找蘇青時的名字。

    視線往下移，大家終于看見她的名字。

    排在比較靠后的位置，每一輪的評分都不高，落選原因里，其中一點寫著“文憑”二字。

    朱老師對蘇青時說：“抱歉，當時我和人事辦的李老師在篩選學歷的硬性條件時，一不小心，沒把你給劃出去，所以耽誤了你的時間?！?/br>
    大院里的人更狐疑了。

    “什么意思？”

    “唐副營長家媳婦的學歷不夠？”

    朱老師語氣冷淡：“我們對學歷有硬性要求，你初中沒畢業(yè)，就是小學學歷。讓小學生教小學生，實在不合適?！?/br>
    大院軍屬們：？？？

    蘇青時平時一副文化人的姿態(tài)，敢情就只有個小學文憑？

    她怎么好意思說傅倩然是靠關(guān)系的？人家的高中文憑可是實打?qū)嵉模?/br>
    文憑并不代表一切，大院里沒文化的多得很，大家見怪不怪，并不歧視。

    但裝出讀書人的架勢還自命不凡，就說不過去了。

    蘇青時臉色慘白。

    大院外，唐副營長恰好從老家回來，左手牽著外甥，右手牽著外甥女，好奇張望。

    出什么事了？這么熱鬧。

    在大片大片的議論聲中，江果果擠進來，找到機會發(fā)言。

    “小嫂子怎么教不會我了？”她叉著腰，“我小嫂子還能教你呢！”

    江源扯了扯江果果的衣角，輕聲嘀咕：“小嫂子說了，要有禮貌，你忘了？”

    江果果撓撓頭，超大聲：“對不起哦！”

    話音落下，她又喊：“教你不用我小嫂子出馬，二哥就可以！”

    “三哥也可以！”江奇拍拍自己的胸脯，自豪地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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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第27章

    ◎“就這都能找到對象？就這？”◎

    這是第一次, 蘇青時感受到所有矛頭對準自己的滋味。

    不在意旁人目光是一回事，可被誤解又是另外一回事。寧蕎和傅倩然已經(jīng)夠幸運的了，原本只需要招一個人的崗位, 最終袁校長為她們開了先例, 都已經(jīng)風光到這份上，卻還是對她咄咄逼人。

    “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咱們大院怎么出了這么一號人物？”劉麗薇一臉鄙夷地搖搖頭。

    劉麗薇這人, 平日里不討喜，可畢竟人家當過老師, 有時候腦子轉(zhuǎn)得還是快一些。這會兒其他嬸子們一聽, 不由又想起前些天她說的那番話。

    蘇青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告訴她婆婆，傅政委給閨女開了后門, 這樣一來，就算她最后沒得到這份工作，其他人也不會笑話，相反還為她感到惋惜，一個小姑娘遠嫁海島，沒有什么可依靠的，連個為她出頭的人都沒有, 受到委屈也只能忍了。

    至于傅政委那邊，就算他閨女真成了軍區(qū)小學的教師，也不光彩, 明里暗里總會有閑言碎語冒出來, 說傅倩然自身沒有實力, 靠的是一個在部隊里當大官的爹。

    可事實真是這樣嗎？

    軍區(qū)小學出的告示, 紅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 每一輪的分數(shù)都有出處，朱老師甚至還能硬氣地表示，如果蘇青時同志還有疑慮，大可以和校方當面對質(zhì)。

    大院嬸子們吃虧在過于樸實，沒將蘇青時想得太陰暗，現(xiàn)在從頭到尾想了一番，實在是不敢置信。唐副營長家媳婦的心，怎么就這么黑？

    朱老師前頭都說了，原本沒打算將每個同志落選原因的告示貼出來，只是一氣之下，為了自己的學校正名而已。如果她真沒貼，所有人不就著了蘇青時的道了嗎？

    “咱們軍區(qū)大院的領(lǐng)導多了，有些人的子女能考上高中，有些人考不上。有些人的子女有本事進正經(jīng)單位，有些人的子女到現(xiàn)在還只是在單位當臨時工。大家分明是各憑本事，你倒好，給全部的干部子女身上潑臟水?！?/br>
    “領(lǐng)導干部們?nèi)绻嬗惺裁磫栴}，你大可以去舉報，怎么能在背地里中傷別人呢？”

    “你這人的心思真毒，敢情誰考上好高中、好單位，都是靠關(guān)系，就你一個人清清白白！”

    朱老師剛才就覺得蘇青時這人古古怪怪的。

    這會兒見大院里所有軍屬都被惹急了，而對方仍不服氣的樣子，心底更憋氣。

    造謠沒有成本，如果所有人都在外邊胡亂詆毀他們軍區(qū)小學，對學校口碑與聲譽的影響簡直是太大了。

    “蘇同志，袁校長讓我給你帶一句話?！敝炖蠋熞馕渡铋L道，“那天面試后，你說丟了自行車鑰匙，特地跑回會議室拿，他就已經(jīng)覺得不對勁了。整個會議室里亮堂得很，地上有沒有鑰匙，一眼就看得出來。袁校長說，你的人生還很長，一次失敗的面試經(jīng)歷而已，吸取經(jīng)驗教訓，下回還能再接再厲。可如果，你不把心思用到正道上，這路走歪了，將來吃虧的還是你自己?！?/br>
    朱老師這話說得很重，話音落下，她沒有再逗留，轉(zhuǎn)而望向?qū)幨w和傅倩然。

    “寧同志、傅同志，通知我給你們帶到了。”朱老師語氣緩和，笑著說，“請下周一早上九點，準時來我們學校人事處報到?！?/br>
    等朱老師走了，大院里的人，說話就更不客氣。

    “還自行車鑰匙呢，你哪來的自行車？”

    “睜著眼睛說瞎話。”

    “上回扎別人的自行車輪胎，就是因為自己沒有，所以眼紅了……”

    蘇青時的耳畔充斥著責罵聲。

    她目光冷然地望去，一張張或肥胖、或瘦削，或丑陋的臉上，滿是刻薄的神情，就像是如果不瞅著這機會陰陽怪氣幾句，便虧了似的。

    她們說的話太難聽了，她的腦子嗡嗡作響。

    大院里熱鬧得緊，白主任一開窗便暗道不妙，立馬去隔壁找駱書蘭。

    “你說什么？我閨女當上軍區(qū)小學的教師了？”

    “這不是重點，院子里都亂套了，咱們先去——”

    “我閨女真成老師了？”駱書蘭面露喜色。

    白主任都要氣笑了：“是是是，倩然和寧蕎都通過學校面試了?！?/br>
    “兩個？不是說只招一個嗎？”駱書蘭仍舊美滋滋的。

    白主任：……

    “我去喊晶梅?！?/br>
    駱書蘭樂得眉開眼笑，快步往扎堆的人群走去。

    轉(zhuǎn)眼就看見唐副營長。

    唐鴻錦這一趟出遠門，一去就是七八天時間，回來時風塵仆仆的，還拉著兩個小不點。

    倆孩子三四歲的年紀，小臉是粉雕玉琢的精致，眨巴著眼睛到處看，懵懂天真，又有些怯懦。

    此時的他，多少已經(jīng)猜到蘇青時那邊出事了。

    他恨不得立馬沖進人群護著媳婦，可一對雙胞胎仰著臉蛋，快要被這陌生的環(huán)境和爭吵聲嚇哭。

    “舅舅先帶你們回家?！碧气欏\溫聲說了一句，牽著倆孩子趕緊往家里走。

    房門剛打開，唐母立即迎上來。

    她的眼睛驟然通紅，一把將兩個孩子擁住。

    兩個孩子，是真的受罪了。

    他們的父母是雙職工，夫妻倆都在制藥廠工作，工資高，還體面?？善珎z口子都有上山研究那些古怪藥材的愛好，那天上了山，就再沒回來過。倆孩子沒了父母，被家里爺爺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以及三姑和三姑父當皮球一般踢，折騰到現(xiàn)在，原來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蒙了塵，灰撲撲的。

    他們還這么小，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被姥姥摟進懷里時小心翼翼，脊背僵直。

    唐母忍不住，蒼老的臉上布滿淚痕：“別怕、別怕，咱們到家了。”

    唐鴻錦也紅了眼眶，用手揩了揩眼角，轉(zhuǎn)身開門。

    可忽地，他看見母親猛然站起，快步向大門走來。

    唐母雙臂張開，嚴嚴實實地擋住大門：“你不能去?！?/br>
    “媽，青時還在外面?！?/br>
    “就是因為她在外面，你更不能去?！碧颇刚f，“你媳婦這次犯了錯誤，而且是錯大發(fā)了。你非要上趕著和她一起挨罵？”

    “媽——”

    “讓她自己解決，指不定別人就當成家長里短的事，念叨念叨也過去了。但如果你也去了，事情傳到部隊領(lǐng)導耳朵里，他們怎么看你？”唐母越說越激動，厲聲道，“你不要自己的前途了？”

    唐鴻錦沉下臉：“媽，媳婦是我自己娶回來的，我要護著她。沒理由她被人欺負到墻角跟了，我還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您放心，出什么事，我自己負責?！?/br>
    “差不多行了，反正我一定要去，別在孩子們面前糾纏，免得嚇到他們?！?/br>
    話音落下，唐鴻錦輕推開母親的手。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

    唐母神色黯然地聽著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響，一聲又一聲，沉重地敲進她的心底去。

    一對雙胞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唐母強顏歡笑，走上前去：“餓了吧？姥姥給你們做一碗雞蛋羹。”

    兩個孩子不出聲，抿著小嘴，吞了吞口水。

    像兩只小饞貓。

    唐母慈愛地摸了摸他們的腦袋：“一人一碗。”

    -

    蘇青時悶聲不響。

    她輕咬著唇，倔強地看著面前一張張面孔，忍著鼻酸，不讓眼淚掉下來。

    這些人說的話，太尖酸刻薄，他們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用最大的惡意揣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