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胡笳早下課，說要和闐資同去買菜。

    正是下午兩三點，兩人慢慢走去菜市場，冬日風(fēng)大，西北風(fēng)尤其冷酷，闐資幫她把羽絨服拉鏈拉緊，扣上帽子，胡笳抗拒，推著他說，“難看死了，好好的人變成了蚯蚓?！标D資認(rèn)真看看她，語氣上揚說，“這么好看，哪里難看？”胡笳朝他翻個白眼，他好脾氣地笑笑，側(cè)過來擋住冷風(fēng)，兩人不緊不慢走進菜市場。

    他問她，“晚上想吃什么？”

    胡笳認(rèn)真思考后說，“天氣這么冷，想喝點熱湯，最好要濃點?！?/br>
    闐資說：“那就燉鍋羅宋湯，炸幾塊豬排，拌碗土豆色拉，再烤兩根法棍，好不好？”

    胡笳想著抽屜里的舍曲林，存心哄闐資高興，嗲聲說：“太好了，你怎么這么會做菜的哦？”

    闐資聽了，反而不好意思，紅著耳朵去買菜，挑牛rou。他不是會在菜場上砍價的人，對方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了，付錢的時候尤其爽快，接過東西，還要輕聲說謝謝，臉上表情完全和風(fēng)細(xì)雨。胡笳看了難過，想闐資或許就是太溫柔了，才會生病。

    兩人說說笑笑，逛過大半個市場。牛rou，豬排，土豆，洋蔥，西紅柿，卷心菜，高筋面粉，酵母粉，黃牌辣醬油，此等東西都已買全，闐資左手拎滿飽脹的袋子，手指被勾掛得血液不暢，空出來的右手倒是灑脫，緊緊牽著胡笳。

    胡笳伸手過去說，“太重了吧，我?guī)湍懔帱c啊?！?/br>
    闐資拒絕，想了想又說，“我們說好哦，有東西都讓我拎，買東西也都是我付錢?！?/br>
    胡笳要去奪回幾袋，闐資手一舉，她再碰不到，跺腳罵他說：“做血包也沒有你這樣的。”

    闐資笑笑，不和她辯解，兩人回了深水灣花園，闐資把手上東西放下，胡笳看過他的手，果然都是青白的勒痕，她恨恨地揉兩下，拿手指指他說：“你呀，真的是笨死了。”闐資倒怡然說：“我倒覺得很幸福。”她聽了，又罵他兩句。

    牛rou要燉一個鐘頭。

    闐資開著小火，和胡笳到客廳里拆他買來的圣誕樹。

    松茸茸的圣誕樹擺出來比人還要高，胡笳要踩著凳子才能摸到樹尖尖。

    闐資又拆開兩大包牛皮紙袋，里面是金絲緞帶，玩具彩球，電子蠟燭，白色爆炸星，冰凌條，東西掏不盡掏不完，胡笳恍惚以為自己回到了兒童節(jié)，滿教室的張燈結(jié)彩，連頂上燈條都掛上光閃閃的塑料金銀拉花。

    她感慨說：“感覺自己變成小孩子了?！?/br>
    闐資溫柔說，“你才十七歲，不就是小孩嘛。”

    胡笳啞然，她經(jīng)常忘記自己的年齡，不去想她只有十七歲。

    唯有一次，她去求胡海文找李慧君，站在他家門口，她暴躁而憂憤地喊她只是個未成年，能有什么辦法。當(dāng)然，胡海文到底沒有幫她?；蛟S在他家里，她那天的行為舉止還會成為他們茶余飯后的笑談。

    胡笳不再去想胡海文，碰碰闐資，“說我十七歲，你不也是十七歲？”

    闐資搖頭，逗她說：“等開年就不是了，到時候我就是成年人，可以去考駕照?！?/br>
    她把重點放在闐資的生日上，“那你是一月份出生的？具體幾號，是摩羯座還是水瓶座呢？”

    闐資答說：“我生日是一月九號，我知道你是八月二十號的生日，我不懂星座，就知道我mama說我是摩羯座，你是什么星座呢？”胡笳把手機拿出來，剛剛在軟件上打出摩羯座和獅子座的關(guān)鍵詞，下面馬上跳出來說，他們匹配度只有40%，是未來渺茫的一對。

    闐資蹙眉，很是不滿：“這東西不準(zhǔn)，瞎說八道，別看。”

    胡笳看他反應(yīng)實在有趣，哈哈大笑了。

    兩人往圣誕樹上掛彩球星星，闐資不聲不響。

    胡笳安慰說：“這種東西就是圖個樂子，你要當(dāng)真就輸了。”

    闐資點點頭，低眉往樹枝上系紅白條紋的彩球，表情還是蔫垂的。

    過了十來分鐘，胡笳偷眼瞧他，闐資仍是偃旗息鼓的樣子，表面上和她說說笑笑，眼神倒是低黯的，沒有光，仿佛他的人不在她這里。胡笳不知道闐資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為什么不開心，她想到他藏在抽屜里的藥，覺得自己對于他很不了解。

    胡笳輕輕喚他，“闐資？”

    他回說，“嗯？”胡笳小心問他：“你是不是不開心?！?/br>
    他對她笑笑，“沒有啊，怎么這么問？”她還在端詳他，他又說：“真挺好的。”

    胡笳湊過來審視他，長睫毛軟絨絨地上下掃：“你肯定不開心，你開心的時候不這樣，喏，被我說準(zhǔn)了吧，你眼睛又垂下去了，不好意思看我，眉頭也低下去了。有不開心的事就說出來嘛，我來安慰安慰你呀?！闭f著說著，她想到他抽屜里的舍曲林和帕羅西汀。

    闐資半討?zhàn)堈f：“真的沒事，我能有什么事瞞著你？”

    你明明就瞞著我吃藥，胡笳在心里面想。

    胡笳說：“真不公平哦。”

    闐資好聲好氣問：“什么不公平？”

    她嘆氣說：“我平時在路上遇到只小狗也會告訴你，你呢，什么事也不肯和我說，東西也不肯讓我?guī)湍懔啵愫靡娡?。”闐資啞然失笑，和她說：“我不是經(jīng)常把路上的可愛小狗拍給你看嘛？”胡笳不作響，他又說：“那我把手機也給你檢查好不好？我真的沒有秘密?！?/br>
    胡笳不響，闐資把她哄進廚房，他正切著卷心菜絲，胡笳又說話了。

    她把手摸進他口袋，“這是你說的哦，我要看你手機?！?/br>
    他笑笑：“看吧看吧。”又把密碼報給她。

    胡笳問他：“你這什么密碼啊，看著也不是你的生日?！?/br>
    闐資低頭切菜，聲音傳過來有些低：“噯，是我爸爸mama和我的出生年份?！?/br>
    胡笳愣了愣，她的同齡人大多用自己的生日或偶像的生日做密碼，像闐資這種把爸爸mama的生日也加進去的，實在少有。闐資的手機界面很干凈，他把所有軟件分類歸總在第一頁，頁面頂上是Days  Matter的計時框，寫著“已經(jīng)”，后面跟著2186天。胡笳不想看闐資的照片和聊天記錄，她只想知道這個“已經(jīng)”是什么意思，算一算，到圣誕就有六年了。

    胡笳拿著手機問他：“這是什么重要事件的紀(jì)念日么？”

    闐資張了張嘴，隔了會才說：“嗯，是這樣的?！?/br>
    胡笳問：“是好的事情還是不好的事情？”

    他說：“是不好的事情?！?/br>
    胡笳關(guān)了手機，手腳尷尬地在闐資邊上站了會。

    闐資也很安靜，低眼切著卷心菜絲，刀在切菜板上造出細(xì)碎的聲響，像是有誰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廚房溫涼的光照拂在他臉上，描摹出他眉下和鼻側(cè)的陰影。胡笳把水開得很小很小，洗起西紅柿，小聲說：“對不起哦，我以后再也不問了，你不想說就不說?！?/br>
    闐資停下手里的動作，側(cè)頭看她，胡笳低頭洗著番茄，表情歉疚。

    他洗過手，輕輕抱住胡笳，“你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br>
    胡笳想了會說：“別想阻止我變得禮貌?！?/br>
    闐資切好番茄，又要洋蔥。

    不等他動作，胡笳就很乖地把洋蔥翻出來，洋蔥發(fā)爛，都是破潰。

    胡笳蹙眉和闐資說：“買的時候好好的，怎么現(xiàn)在全爛了？攤主和我們搞掉包啊?！?/br>
    闐資看了看，“我下樓重新買就好了?！焙昭什幌逻@口氣，斬釘截鐵說：“不行，不能放過他，我們是付了錢的，我要讓他把洋蔥換回來?！彼弥笫[就要趕出去，闐資把她攔下來說，“外面那么冷，小心凍感冒，還是我過去，你在家里看著火，我很快回來?！?/br>
    胡笳點點頭，又讓他圍好圍巾，戴好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