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橘和車?yán)遄樱ㄏ拢?/h1>
胡笳剛進(jìn)商場就笑了。 她碰碰闐資說:“劉德華已經(jīng)解凍完畢。” 闐資正往推車?yán)锶矌?,沒有聽明白她的話,他低下頭,語調(diào)上揚(yáng)著輕輕嗯了聲,示意她再講一次,胡笳指指頂上的喇叭:“你聽呀,這是劉德華唱的恭喜發(fā)財,每年過年都要放的,網(wǎng)上管這叫劉德華解凍完畢,好笑吧?”闐資抬頭聽了會喜慶的鑼鼓和嗩吶,等劉德華唱出恭喜發(fā)財,他彎著眼睛笑了:“還真的是,待會估計還有財神到和中國娃娃?!?/br> 胡笳滿足地嘆了聲:“這下真是過年了,待會買點(diǎn)徐福記吧。” 超市人擠人,闐資倒不怕熱鬧。 他看上去是心情甚好的樣子,眉眼潤朗,表情輕松,空出來的手溫柔地牽住她。 胡笳挑眉問他:“逛超市這么開心哦?”闐資點(diǎn)頭,又補(bǔ)上前綴:“是和你逛超市很開心?!?/br> 她看著闐資真誠的神色,咧嘴笑了,在嘈雜擁擠的超市里,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生命很開闊很晴朗,因?yàn)樗浪膼廴艘采類壑?,她和他還會有很多個美好的日子。這日,或許是因?yàn)樾那樘昧说木壒剩麄冊诔匈I了許多東西,除卻車?yán)遄雍蜕疤情伲D資又買蝴蝶蘭,又買文心蘭,又買寸寸金,胡笳說:“好啦,哪有那么多花瓶來裝呢?” 闐資很舍不得手里的寸寸金:“那我再買個花瓶好了。” 逛到生鮮區(qū),胡笳后悔了。 闐資凝神看了會海鮮池,低頭問她:“阿姨喜不喜歡吃海鮮?” 胡笳謹(jǐn)慎說:“喜歡是喜歡,但也不要買那老多,我是不可能在這里買冰柜的?!?/br> 闐資輕松笑笑:“那就稍微買點(diǎn)嘛?!标D資說的稍微買點(diǎn),是買了東星斑,買了澳龍,買了帝王蟹。 兩人打出租回了香樟公寓。 闐資分兩趟把東西提到五樓,隔壁爺叔嘴里叼著根牙簽出來看熱鬧。 他瞧見那堆迭如小山的年貨,抬眉說:“嚇人哦!買這么多東西,你今天是女婿來上門?。俊?/br> 闐資聽了,他沒去回爺叔的話,而是把眼神投向胡笳,她用溫和的語氣揶揄他:“我看是挺像女婿上門的哦?!标D資這才低眉笑了,表情里有種含蓄的熱絡(luò),好像是他們真要擇日成婚了似的,胡笳看著他,忍不住去拉了拉他的手,撓撓他手心。 李慧君不在家,胡笳又沒有鑰匙。 胡笳撥李慧君的電話,那頭顯示她在通話中,兩人在門前等了又等,最后只好叫人來開鎖。 門打開了,房里通風(fēng)不良,內(nèi)里的空氣聞上去像是好幾天前的,胡笳蹙眉看過去,屋里頭沒有她想的那么齷齪,各樣?xùn)|西都在它們該在的地方,只是地板積了些灰,遠(yuǎn)看過去,覺得暗擦擦的。 兩人放好東西,幫李慧君打掃起房子。 他們收拾到她的房間,胡笳不大愿意進(jìn)去:“這間就算了吧,沒必要搞衛(wèi)生?!?/br> 上回,李慧君把胡笳的東西丟光砸光,她房間里大約只剩下光禿禿的地板了,胡笳怕自己看見了又生氣。闐資不知道她們這里頭的盤根錯節(jié),還以為胡笳是犯了懶,他打開她的房門看了看,淡笑著說:“噯,這間好像是不用搞衛(wèi)生,看著很干凈,或許是你mama掃過了?” 胡笳心想,她房間只有地板,能不干凈么? 她心里雖是這么想著,眼神倒不自覺地瞥了進(jìn)去,看見她房里有床,有化妝臺,有書桌。 胡笳呆立著,很是錯愕,這不是她原來的那套家具,定是李慧君新買的,可李慧君為什么要給她買呢?她慢慢走過去,摸了摸床上的雪粉緞面冬被,被面的觸感軟滑細(xì)膩到陌生,胡笳沉默了會兒,抬頭和闐資說:“好怪,她之前把我的東西全丟了,現(xiàn)在又背著我偷偷摸摸買好新的了。”闐資說:“也許阿姨是想和你和好呢?”胡笳不響,手慢慢摸著被面。 兩人等到傍晚,李慧君還沒回來。 闐資要去上海陪外婆舅舅吃飯,高鐵馬上開了,他只好先走。 胡笳笑著逗他:“不見見你丈母娘了?”闐資半認(rèn)真地說:“以后總還有機(jī)會的。” 她聳聳肩:“你倒是不怕見家長。”闐資臨走了,聽到她說這話,手便扶上她的臉頰,低頭啄吻了她一下,玩笑著說:“我當(dāng)然不怕,你好像是怕的,在上海的時候不肯去見我外婆和舅舅,哦,我爺爺你倒是見過了,記得上次你和他唇槍舌戰(zhàn),他對你是印象深——”闐資話還未說完,胡笳窘得臉色發(fā)紅,趕忙推他出去。 闐資走了,胡笳又無聊下來。 她去廚房炒了兩個小菜,把闐資處理好的帝王蟹蒸了。 小小的廚房變得熱烘烘的,盈滿溫暖的水汽,李慧君就在這時候回來了。 “咦!嚇?biāo)牢伊?!”李慧君看見胡笳,聲音都變尖了,像是撞了鬼,“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回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焙照龘]著鍋鏟,忙得沒工夫抬頭,頂上的抽油煙機(jī)聲響又大,她只好扯著嗓子喊:“我想跟你說啊,可打你電話你不接,發(fā)你短信你不回!”李慧君趕忙拿出手機(jī)看了看,嘴里嘀咕:“還真發(fā)了,我怎么沒看到?!焙辗瓊€白眼。 廚房實(shí)在不適合道歉跟和好。 油煙機(jī)鬧哄哄,兩人的說話聲像吵架,沒工夫說些溫情的話。 李慧君瞧見備菜盤里的龍蝦,稀奇道:“哪來的龍蝦,這么大!你買的?” 胡笳說:“我男朋友買的,我和他說你喜歡吃海鮮,他就買了這許多,鍋里還有帝王蟹?!?/br> 李慧君要掀蒸鍋,胡笳攔下來:“別開!你現(xiàn)在開了,這蟹我就蒸不好了?!?/br> 李慧君只好悻悻然松了手,側(cè)頭和她說:“你男朋友什么來路,這么大方,他是不是……大你很多歲?”胡笳停下手上的動作,看了眼李慧君,瞧見她眼神警惕,和正常的家長一樣擔(dān)憂她是被人騙了,談錯了對象,胡笳笑了笑:“你放心吧,他是我同學(xué),人很好。” 李慧君聽了胡笳的話,心里定了定。 過了會,李慧君又繞回來問她:“那這龍蝦怎么做呢?” 胡笳老老實(shí)實(shí)說:“不知道,我是不會做龍蝦的哦,你別太期待。” 李慧君聽了要急,胡笳又安撫下她:“你先別慌呀,這龍蝦塊他幫我油炸過了,他還燒了鍋什么黃油濃湯,我待會幫你放下去煮煮,再放點(diǎn)芝士,放點(diǎn)伊面,那不就是黃油芝士龍蝦伊面了嘛,肯定難吃不到哪里去,放心啊?!?/br> 胡笳話說完了,李慧君還不響,她不免要去看看李慧君的反應(yīng),不料李慧君低垂著頭,眼里倒像是有層薄薄的淚膜,她有些緊張地搓著手,輕輕和胡笳說:“那是的,那是的,反正你做什么我都要吃的。” 胡笳被李慧君這句話打得措手不及。 她抿住嘴,開大油煙機(jī),想把自己的多愁善感吸掉。 飯做好了,母女倆低頭吃飯。 李慧君掰不開蟹腿,胡笳幫她剪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要把蟹腿遞給她,讓她先吃。 胡笳擺擺手說:“我要吃自己會拆,你先吃唄。” 李慧君只好先吃,她嘴里細(xì)細(xì)咀嚼著甘甜的蟹rou,胡笳問她:“味道好吧?” 李慧君拿著紅亮的蟹腿,忙不迭地點(diǎn)頭,“蠻好,蠻好,龍蝦好吃,這帝王蟹也好吃?!闭f話間,她嘴里掉下塊蟹rou,胡笳撲哧笑了,李慧君嘴里輕輕噯喲一下,害著羞,用手背擦過下巴。 隔了會,胡笳又問她:“你最近,過得還好吧?” 李慧君又點(diǎn)頭說:“蠻好,蠻好……你怎么樣?過得好不好?” 胡笳說:“我也蠻好,我去學(xué)表演了,前陣子考試,我考了全省第十九,哦,還有,我談戀愛了,我男朋友對我也蠻好,我還接了條廣告,家里電視壞了,所以我估計你是沒看到,那條廣告拍的挺好的,我賺了點(diǎn)錢,后面還拍了電影,跑跑龍?zhí)祝嵙宋灏賶K?!?/br> 李慧君呆愣愣聽胡笳講話。 她輕輕說:“佳佳……你做這些,要吃多少苦?。磕悻F(xiàn)在真的是厲害……比我厲害?!?/br> 胡笳低下頭,咧嘴笑笑,扒了兩口飯,她在嘴里嚼著飯米粒,心里的感情也像是飯米粒似的慢慢擠壓著爆開,胡笳是看不起李慧君的,她打心底里想從她的原生家庭爬出來,想讓李慧君承認(rèn)她比她厲害許多,現(xiàn)在,李慧君承認(rèn)了,胡笳除了釋然,還有點(diǎn)酸楚,她好像真的打敗她mama了。 客廳靜悄悄的,母女倆都不說話,燈光把她們照得像出戲劇。 吃飯完,李慧君問她說:“晚上在家里睡吧?” 胡笳淡淡應(yīng)了聲,李慧君心里暗喜,她來回搓著手說:“蠻好,蠻好?!?/br> 胡笳含笑問她:“又說蠻好,你今天說了幾個蠻好了,怎么凈和我說蠻好呢?” “這個……那我不說了,”李慧君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笑了笑,她眼睛看向胡笳的臥室,有點(diǎn)生澀地說:“我?guī)湍惆逊块g重新裝了裝,你看你滿不滿意,有什么缺的,我再幫你添,好好好,我們不要在這里說了,來,你過來,我?guī)氵^去看?!?/br> 李慧君把胡笳拉進(jìn)房間。 她按開燈,有些害羞,又有些沾沾自喜地和她介紹過房里的家具。 李慧君坐下,拍拍那小巧的床頭柜:“怎么樣?還可以吧?都是我去家具城挑的?!?/br> 胡笳說:“是還可以,我估計啊,就是迪士尼公主她本人過來看了,也會說句好話的?!?/br> 李慧君低頭笑笑,手上摩挲著她的床頭柜,胡笳把話說到這里,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了,母女倆各坐在房間的東西角,相互看著,空氣都變得有些尷尬。過了半晌,李慧君才動了動嘴皮,飛快地和胡笳說:“對不起?!?/br> 胡笳沒聽清她的話,抬高聲問:“你說什么?” 李慧君抬起眼皮,頂上吊燈把她的表情照得深刻,她說:“我不該丟你東西。” 胡笳點(diǎn)點(diǎn)頭,問她:“還有呢?”李慧君沒想到胡笳會這么回她,她嘴里憋著話,想了半天又和她說:“這個么……我不該賭博,不該罵你,不該趕你出去,再有什么我也說不清楚了,要么你來說,換你來罵我。”胡笳說:“神經(jīng),你現(xiàn)在好端端的,我罵你干嘛?” 李慧君瞪起眼說:“喏,你不是罵我神經(jīng)了嗎?” 胡笳說:“你又要和我吵架了?” 李慧君看了她一會,扭過臉去:“我不和你吵。” 胡笳抱著手臂,氣定神閑地說:“大過年的,我也不想和你吵?!?/br> 李慧君說:“好好好,那就都不要吵,出去磕嗑瓜子,吃吃砂糖橘,這總好吧?” 胡笳應(yīng)了,她心里想笑,又怕自己真笑出來,只好強(qiáng)壓著嘴角,矛盾里,她的嘴唇就這樣輕輕抖了起來。李慧君看著胡笳,她的嘴唇也抖起來,兩個人都憋著笑,視線對上,那笑意就像破了袋的豆子,嘩啦啦撒出來,砸得滿房間都是,母女倆到底是笑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