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是什么？

    是還未學(xué)會走路，便已經(jīng)能夠釋放初步成型的魔法。

    是感知環(huán)境中的魔力，就像感知自己的雙手一般自然。

    是控制魔力的運轉(zhuǎn), 就像調(diào)控聲音的起伏一樣自如。

    魔法這種再簡單不過的東西，只配用來做解悶的玩具。

    隨便看一眼便能理解，隨意試一下便能完美施放, 魔法就是這樣任他擺布的東西而已。

    ——那些苦苦鉆研的家伙, 是有多蠢?。?/br>
    “尤珈，我打算去學(xué)魔法陣學(xué)，你呢？好吧, 不用問也知道, 你肯定會選擇黑魔法?！?/br>
    十八歲，收到錄取通知書。

    看著封頁上的六芒星圖案，忽然覺得這樣的人生有些無趣。

    正如他的發(fā)小所說，自己會毫不猶豫走上黑魔法這條路。

    因為熱愛或者責(zé)任？

    別開玩笑。

    只不過是因為，這是現(xiàn)存的魔法體系中, 最難最具有挑戰(zhàn)性的而已。

    但很快，這份挑戰(zhàn)性也蕩然無存。

    兩年的時光，足以讓他自學(xué)完亞彌斯的全部課程, 吃透了圖書館的所有藏書。

    二十歲, 破格畢業(yè)。

    那個傳言里偉大的校長, 微笑著問他將來愿不愿做黑魔法學(xué)院的院長。

    “馬庫斯雖然確實是個糊涂得不行的老頭子了，但他還沒到退休的時候吧？”尤珈毫不在意地拒絕了。

    教學(xué)生？

    拜托，廢物教了一百遍也還是廢物。

    那些根本沒有魔法天賦的家伙, 到底為什么還要不自量力地走上這條路?。?/br>
    他看著面前這位活了兩百年的校長, 就像在看一個任勞任怨的老好人。

    據(jù)說自己所在的那間孤兒院, 也是對方出資。

    如此耗費心血地建設(shè)學(xué)校, 又樂此不疲地廣開孤兒院，收養(yǎng)那些在動亂中成為孤兒的孩子。

    做老師的人，都是這么具有利他和奉獻精神的嗎？

    他只覺得自己面前站著的是另一種生物，一種與他截然不同的物種。

    他這輩子是不可能成為這種人的。

    令他意外的是，這位校長也沒惱，只溫和地給了他一把鑰匙。

    這是圖書館禁閣的鑰匙。

    他感覺自己被擺了一道。

    于是，他不得不繼續(xù)留在亞彌斯，每天不是窩在禁閣里看書，便是幫馬庫斯老師打打下手。

    作為老前輩以及自己的導(dǎo)師，馬庫斯老師也絲毫沒有那種麻煩又令人作嘔的恥辱心，倒是很樂意向作為學(xué)生的自己，詢問各種黑魔法上的問題。

    “馬庫斯，你這家伙還真是奇怪?！?/br>
    他見過太多太多無能的大人，因為被毛頭小子超越了而惱羞成怒。

    再小一點的時候，他和梅納德經(jīng)常被孤兒院里的大孩子們排擠。

    梅納德總說，自己這種人要是落單了，肯定是會被人暗地里套麻袋報復(fù)的。

    他沒有告訴發(fā)小的是，其實這種感覺他私下里已經(jīng)體驗過很多次了。

    只不過是展露了頭角，于是被惡意地嘲諷和辱罵。

    只不過是說出了事實，于是被一伙人堵在巷子里毆打。

    無所謂，反正他后來一個一個打回去了。

    再到后來，也沒人敢欺負(fù)他了。

    人類就是這樣軟弱又可笑的生物，因為嫉妒和恐懼，因為不肯承認(rèn)自己的無能和廢物，于是要摧毀掉別人的才華。

    但只要自己表現(xiàn)得稍微惡劣那么一點點，那群虛張聲勢的家伙，就又會用畏懼和討好的眼神看著自己。

    嗤。

    “尤珈，你擁有很珍貴的才能。你未來一定會做出一番成就的?！?/br>
    “老頭子，就算你這么夸我，我也不會幫你上課的?！?/br>
    “真的不想試試看嗎？尤珈，我覺得你會是一名好老師的?！庇洃浝?，馬庫斯老師樂呵呵地笑著，那把白胡子笑得一顫一顫。

    “你是指望我能理解他們到底是為什么不懂那些常識，還是指望我手把手教他們怎么走路？”

    正如其他人不理解自己，自己也無法理解其他人。

    人活著注定是不被理解的，只能孤獨地走完這段通向死亡的道路。

    馬庫斯老師看著自己，那時候的自己理解不了那雙滄桑眼中的情緒。

    “尤珈，你活在人世中，注定要和人打交道的。你不能夠因為害怕而逃避，不能把自己圍在孤島之上。你要學(xué)會融入這個社會，否則終有一天，你會受傷的。我很擔(dān)心你?！?/br>
    咚。

    記憶里，自己重重地摔上了門，走出了房間。

    那次不歡而散，似乎是他和馬庫斯老師最后一次好好談話。

    記憶逐漸走向下坡，隱入黑暗。

    很快，禁閣里的書全部被他掌握了。

    無趣。

    他打算把鑰匙還給校長，忽然看見某個顯眼的書架上，靜靜躺著一本未曾見過的魔法書。

    呵。

    他舉起法杖，作勢要將這本魔法書毀掉。

    “你不想看看里面的內(nèi)容嗎？”那位總是溫和笑著的校長，忽然出現(xiàn)在自己背后。

    “我討厭被人利用的感覺?！彼淅涞卣f。

    “只是一本書而已。你這么強，沒人能利用得了你，所有的選擇都會由你自己來做。翻開看看吧，里面會有你想要的東西。你不是……一直覺得人生沒有挑戰(zhàn)性嗎？”

    他最終還是翻開了那本書。

    那是噩夢的開始。

    該說那位傳說中的阿方索確實是了不得的人物，他解讀著這份手稿，難得產(chǎn)生了興趣。

    仿佛透過兩百年的時光，與那位天才對話。

    超越黑魔法的極致……這條路的終點，會是什么？

    后來的日子里，那位校長再沒有出現(xiàn)在眼前。

    似乎真的對他的選擇毫不關(guān)心。

    梅納德說，他的脾氣越來越差了。

    馬庫斯老師似乎也一直想找自己說些什么。

    “尤珈，你是不是暗地里在研究什么？”

    “請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把注意力放在你那些愚笨的學(xué)生身上，別管我好嗎？”

    當(dāng)年的他，無藥可救的他，自以為是的他，愚蠢至極的他，固執(zhí)己見的他，已經(jīng)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了。

    有一次，他看見馬庫斯老師在和校長爭吵。

    有時候，鏡子里的人，冷漠得連他自己都有些認(rèn)不出。

    也許是那份手稿里殘余的魔力所帶來的影響，又或許是那個偽善的校長所施加的精神誘導(dǎo)。

    不過，也無所謂了。

    他打算解讀完這份手稿后，就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命運給了他這份才華，是想讓他看一眼那個終點，觸碰那份人類攀登的極限，那么他很快就要做到了。

    這段短暫又無趣的生命，這條孤獨又冷暗的路，很快就要走完了。

    至于那些沒機會花費的財富，就留給梅納德好了。對方打算在魔法陣學(xué)這條路上走下去的話，錢總是不夠用的。

    這一年的他，二十二歲。

    馬庫斯老師沖進來時，他甚至沒有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經(jīng)施法成功了。

    他打開了那扇門。

    門內(nèi)的景象化作了晦澀復(fù)雜的符號，光怪陸離，扭曲驚悚，像是邪神恐怖的囈語，強行灌進他的大腦。

    他感覺到屬于那個世界的氣息沖出了門。

    他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以另一種形式填滿。

    他聽到了馬庫斯老師的聲音。

    馬庫斯老師在喊著他。

    于是，他將法杖指向了老師。

    所有的恐懼，所有的陰冷，所有的痛楚，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

    隨著那扇門一同消失不見。

    隨著老師一同消失不見。

    周圍很靜。

    他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如同鐘鼓敲擊著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