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從度假山莊到A市回程的車上，葉韻的指間捏著一張照片，久久凝視，眼底閃爍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葉鶴亭開著車，在高速公路不斷延伸的路面行駛。他沒有說話，只是時而側(cè)過頭去，關(guān)切地看向坐在副駕駛上安靜的她。

    那是她讓江彬送給她的照片。里面有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也有被女人專注打量著卻一無所知的男人。

    在她討要照片的時候，江彬是不解的，甚至是葉鶴亭也微露詫異。畢竟以他們?nèi)说年P(guān)系，應(yīng)該沒人會相信她并不介意發(fā)生在照片里的那一幕。

    因為不會有人猜到，她生命中最愛的兩個人被定格在同一個畫面，這一幕所帶來的，她從小到大最渴求的、類似于圓滿和完整的滿足感，遠遠超越了所謂的嫉妒。

    是的，她愛著李曼瑾，她的母親。

    在她出生后的十九年里，在她不斷掙扎渴求，卻一點一點累積著失望，并逐漸邁向絕望的過程中，她領(lǐng)悟并選擇接受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一個孩子，無論如何是不應(yīng)該恨著生養(yǎng)自己的母親的。

    因為，那只會讓弱小的自己，顯得更可悲。

    只有愛，只有選擇去愛，她才能在那些孤獨無助的歲月里，尋找到一些關(guān)于美好的碎片，貼上心墻，遮住瘡疤，偽裝成無瑕的模樣，去經(jīng)受未來生命中，每一刻心臟的跳動。

    這張照片，便是其中一張碎片。它也是迄今為止，她尋找到的最美好的一張碎片——

    沒有分開的男女，沒有不被期待的孩子。一切尚未發(fā)生，一切完整如初。

    ……

    “在想什么？”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葉韻過于異常的安靜和專注，讓葉鶴亭幾乎心緒不寧，他終于忍不住，試探地問出了口。

    “……先前我問你，你和李曼瑾是怎么認識的，你卻幾乎忘了。我猜你們應(yīng)該沒有拍過照，所以這一張照片……我想留作紀念?！?/br>
    葉韻斂下那微微泛起的憂傷，臉頰堆起一個笑容，說著心口不一的話。

    “嗯。”葉鶴亭只淡淡哼了一聲，雙眼盯著前方的路面，緩緩減速，與前面的車保持著車距。

    “現(xiàn)在的你跟那個時候好像沒什么變化?！比~韻伸出手，將照片遞到他的視線范圍內(nèi)，眼睛在他的臉上和照片之間瞟來瞟去，“我甚至覺得，現(xiàn)在的你比那個時候還要帥一些?！?/br>
    面對有意的夸獎，葉鶴亭的反應(yīng)平淡，依舊只是直視前方路面，回應(yīng)也顯得有些僵硬：“是嗎。”

    “當(dāng)然了，有的人就是屬于被老天眷顧的那一類，越長越好看的?！比~韻見他不領(lǐng)情，只得撇撇嘴，收起照片，又見他的眉頭蹙著，頓時生出捉弄的心思。

    “不過，再好看的人也經(jīng)不起皺眉的。”她猝不及防地傾過身，再次伸出手去，手指輕輕觸上他的眉心，“我還是喜歡你笑的樣子，你笑起來更好看?！?/br>
    葉鶴亭的身體一僵，怔了一瞬，然后條件反射一般避開：“……我在開車，危險?！?/br>
    語調(diào)有點兒慌亂，臉色倒是終于有所好轉(zhuǎn)。

    葉韻收回手，暗自得逞地笑，然后用手臂撐起額頭，歪著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側(cè)臉，故意帶了一點委屈和傷心：“說起來，我們兩個好像也沒有拍過合照……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你會不會很快就把我忘了？”

    這一招激將法迅速奏效，葉鶴亭的回應(yīng)不再平淡，而是極其嚴肅：“別說傻話！”

    葉韻見好就收，嘴角含著隱隱的笑，不再說話，只是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默默注視著他的側(cè)臉，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車廂里很快再度安靜下來。

    明明感覺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卻沒有聽見任何動靜，葉鶴亭全身都有一點不自在，終于在某一刻沒有忍住，轉(zhuǎn)頭向她看去。

    一剎那的四目相對中，毫無防備的他幾乎被攝住了心魂——

    她默默注視著自己的眼神里盈滿了熾熱的情愫，有歡喜、有繾綣、有癡迷，還有更多濃烈的、意味繁雜的，令他捉摸不透卻能清晰感受到的戀慕之情。

    他慌亂地轉(zhuǎn)回頭去，面孔耳根卻幾乎立刻灼燒起來，原本那一絲縈繞的不安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只在那一瞬間，他就徹底說服了他自己：只要她能永遠這樣看著他，其它所有的一切，包括她從未對他坦露過的心跡，她的手段，她的算計，他都可以視而不見。

    透過汽車的后視鏡，他發(fā)現(xiàn)他幾乎已經(jīng)不認識里面的那個男人。

    但是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十分鐘之后，葉韻發(fā)現(xiàn)葉鶴亭形跡可疑地，徑自將車開進了高速服務(wù)區(qū)，并迅速停下。

    “車子沒油了嗎？”葉韻瞄了一眼儀表盤，疑惑地問。

    葉鶴亭沒有理會她的問話，只見他下了車，繞過車尾，走到另一側(cè)，將車后座的車門打開了。

    然后，他走到了葉韻所在的副駕駛的車門前。

    “干嘛？”葉韻變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懷揣著滿腹疑云，葉韻看見葉鶴亭不由分說地從外面拉開了車門，然后彎下腰來，貼著她的身體，迅速解開了她的安全帶。

    隨之而來的是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她已經(jīng)被葉鶴亭用雙臂一把抱起，然后很快，她就被他扔到了汽車的后排座位上。

    直到所有車門都被“砰”的一聲關(guān)上，葉鶴亭又重新坐回了駕駛位，她的腦子都是懵懵的。

    “什么意思？”

    “……后面座位比較寬敞，你坐后面?！比~鶴亭只從前排后視鏡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移開視線，重新將車子發(fā)動起來。

    直到不經(jīng)意間觀察到他耳背通紅一片的皮膚，葉韻才后知后覺地忍住笑，認命一般沖著他的身后吐了吐舌頭。待車子重新上了高速，她又百無聊賴地轉(zhuǎn)過頭去，從欣賞身邊男人的美色，轉(zhuǎn)變?yōu)樾蕾p遠方日暮之時逐漸黯淡的風(fēng)景。

    興許是風(fēng)景太單調(diào)了，不多一會兒，她竟然睡著了。

    到家地下的車庫的時候，葉鶴亭打開車門，輕聲把她喚醒。

    她迷蒙地睜開眼，看見葉鶴亭放大的臉，正彎腰替她解著安全帶。

    她下意識地就伸出胳膊，將他的脖子箍緊，生怕他離開似的：“是你抱我坐進來的，你要負責(zé)到底?！?/br>
    見她耍懶不肯松手，意圖非常明顯，葉鶴亭的神色又緊繃了起來：“外面有人?！?/br>
    “你把眼睛閉上就看不到人了，我可以幫你指路?！比~韻的臉蹭著他的耳廓，在他耳邊提出了一個非常合情合理的解決辦法。

    葉鶴亭無可奈何，只啞然一笑：“小韻真聰明。”

    “那是當(dāng)然。”

    就這樣，葉韻靠著厚臉皮的纏功，成功讓葉鶴亭抱著她下了車，進了電梯，到了他們所住的樓層，以至打開了家門。

    開門的一瞬間，家里的智能感應(yīng)燈自動漸次亮起，像是在熱烈地歡迎主人的歸來。

    葉韻的雙腳仍未落地，在燈亮的瞬間立刻將臉埋進葉鶴亭的胸口，帶點兒抱怨地說：“你們在設(shè)計這款產(chǎn)品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用戶其實并不想開燈的這種情況？”

    “沒有?！比~鶴亭回答，聲音有明顯笑意，“因為這樣的消費者，根本不會使用感應(yīng)燈?！?/br>
    “能把它關(guān)掉嗎？”

    “不能。”

    “這么不人性化？”

    “因為關(guān)掉之后，你就看不見路了?！?/br>
    葉鶴亭笑著，將賴在他身上的葉韻慢慢放下來，可她的雙腳雖然落了地，手臂卻還繞著他的頸項。

    葉韻仰著頭凝視他，眸光如水，蕩漾著依戀的不舍。

    葉鶴亭雖然是被迫低著頭，可他映在她眼中的柔情只多不少，像暗涌的海潮，沉靜克制卻蘊藏著危險。

    “你說過，只要我想要的東西，你都會給我，是嗎？”

    “是?！?/br>
    “萬一你后悔了呢？”

    “只要你不后悔，我就不會后悔?！?/br>
    “好，你要說話算數(sh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