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這么叫著，白椰沒覺得生氣，反而有點耳熱。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把頭發(fā)，半天憋出一句，“不好意思?！?/br>
    不好意思啥？

    盛悅聞言疑惑地看著他，“要真算起來，這件事算我逾矩，你不好意思什么，不好意思的難道不應(yīng)該是我嗎？”

    白椰不知道該說什么，眼前這個女孩倒是不裝，坦率的有點出人意料，他垂下眼轉(zhuǎn)移著話題，“你吃水果嗎？”

    “果切嗎？”她并不在乎對方生硬地扯開話題，在外賣軟件上找到某家評分最高的水果店，果切、拼盤還是整果都有。

    盛悅問他喜歡吃什么，白椰卻只是搖搖頭，她只好自己選好幾款果切和拼盤后問他，“你家地址是什么？”

    她在心里記上一筆——這個男的不愛講話，最愛搖頭，再扣一分。

    等低于九十分時，就算一周還未結(jié)束，那這段關(guān)系也該斷掉。

    白椰開口詢問的意圖是想把張晉堯昨天派人送來的貓山王榴蓮和晴王葡萄拿給她，但，對方好像并未明白他的意思，反而要給他買水果嗎？

    他默默地把地址復(fù)制粘貼給她，沒再多說話，心里清楚自己沒有權(quán)利多管閑事，轉(zhuǎn)身把冰箱里的幾提晴王葡萄拿進廚房，用剪刀細(xì)致地剪下，余留一寸莖，倒入面粉水中浸泡五分鐘后，再輕輕揉搓沖洗干凈。

    剪刀工作的聲音不至于震天響，卻也在安靜的房間內(nèi)顯得格格不入。盛悅重新穿好鞋走進廚房時，白椰在過最后一遍水。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她把雙手背在身后，踱步的姿勢像是監(jiān)工的。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張晉堯把白椰請去他家給他補課，免費是不可能的，白椰又不傻，張晉堯也沒那個想法。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一個想幫另一個，另一個也不矯揉造作推搡著拒絕。

    兄弟之間客套話講多了會披上生分的外殼，然后就會產(chǎn)生裂隙，所以他們從來不這樣。

    張晉堯的表妹在他家暫住過一周，是個小有脾氣的小女孩。那幾天張家的做事阿姨請事假回了趟老家，張晉堯又時不時屁顛屁顛地跑去找喻歡，那端茶送水的事就都落到他身上。

    安茉嘟囔著要吃鳳梨果切，那時白椰正在改張晉堯做完的幾套試卷，不會的大題就空著，連公式都不愿意寫。

    他分神去聽安茉說什么，記得張晉堯說他表妹有點刁蠻，不過也不用順著她來，原話是這樣的，“我家就是你家，在咱家只管好好學(xué)習(xí)，安茉要是指揮你做什么別理她，你就呆在房間里好好學(xué)習(xí)，過幾天她就走了?！?/br>
    這樣多少不太好，白椰還是照舊把試卷拿下樓，安茉在旁邊刷手機，他就在餐桌旁正襟危坐做套卷。

    聞聲去冰箱里把做事阿姨早上帶的鳳梨果切端過去給安茉。結(jié)果幾句話就給人噎住了，“白椰哥哥，我自己點的外賣幾分鐘就到。阿姨街邊給你買的你就自己留著吃吧，我要吃當(dāng)然就要吃最好的啦！”

    我要吃當(dāng)然就吃最好的。

    那盒鳳梨果切不是水果專營店買的，是路邊小攤販兜售的，做事阿姨給自己小孩買了兩盒，順便給白椰帶了一盒。

    他機械地點點頭，面上沒有什么表情，端到人前的果切又掉頭放進冰箱里。

    小公主沒有什么惡意，只是從小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白椰頓悟，然后再沒多管閑事，只有安茉叫他時，他才會起身去幫她做點不痛不癢的小事。

    張晉堯撞見過幾回，他無法接受，使喚自己可以，使喚白椰不行，氣得要把他妹趕回家，說，“白椰是我兄弟，你對他呼來喝去是幾個意思，安茉，要呆你就給我安分點呆著，他沒必要伺候你?！?/br>
    所以白椰自然以為有錢人家的女孩都是這樣的，理所當(dāng)然地對人呼來喝去，理所當(dāng)然地隨心所欲花錢，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所有人對她的好……

    可是盛悅問他，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事情又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你去沙發(fā)上坐著吧，我馬上就端過去?！彼麨r干凈水，把晴王葡萄一顆顆整齊地擺放在他mama從前買的法式果盤上，好看的果綠色漸漸壘高。

    他轉(zhuǎn)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盛悅還在原地站著，手里cao作著什么，有種要跟人據(jù)理力爭的意思在。

    “走吧?！?/br>
    話音落下，他沒等盛悅做出什么反應(yīng)就往外走。昨天還不大熟的榴蓮今天微微開裂，白椰把榴蓮提到廚房去開，卻見女孩皺著眉頭依舊站在原地。

    “憑什么不給我退！改地址也不行，幾個意思！”盛悅氣急敗壞地?fù)艽蛸u家電話，那邊嘟嘟幾聲后就被掛掉。

    她顯然沒有處理過這種情況，郁悶地看著白椰忙碌的背影，挪著腳靠近，然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每房rou都很飽滿。

    盛悅沒有親自買過水果，家里總有應(yīng)季水果備著，但她其實對大多數(shù)水果都不太感冒，唯一喜歡的水果是榴蓮，更是討厭一切有籽的水果。只有偶爾想吃什么時，提一嘴就有人準(zhǔn)備好給她送來。

    抱著獵奇的心理，她陪舍友去挑過榴蓮，學(xué)著某軟件上發(fā)布的選購指南，看外殼尖刺、開口、果柄新鮮與否……不太順利的，挑到徒有其表的，雖然每一房都有果rou，但完全比不上她在家里吃的。

    面前的果香順著白椰的動作飄向她，盛悅站在他身側(cè)問，“你很會挑水果？”

    “什么？”白椰沒聽清她的話。

    沒聽見拉倒。

    “沒事。”她癟癟嘴，是真的想吃榴蓮了，前段時間怕上火她都沒敢怎么吃，沒看到的時候也不想，聞到味道了就饞。

    她自覺地戴上一次性手套，眼巴巴地問他，“我能拿一塊嗎？”見人點頭后就上手去取，反正這就是給她準(zhǔn)備的不是嗎。

    白椰看她的著急樣有點好笑，手下的動作加快了些。

    倆人并肩坐在沙發(fā)上，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白椰丟了顆陽光玫瑰進嘴里，徐徐咀嚼著，好整以暇地看著盛悅吃榴蓮。

    她雖然著急去拿，吃起來又很斯文，兩只手都套上手套，扯下塊果rou塞進嘴里，冰淇淋般綿滑的口感很快在口腔里蔓延開來，嘴角不小心蹭上，伸出舌尖去舔掉。

    雖然白椰很不想承認(rèn)，但有一團火隨著她的動作，在下腹處慢慢騰起，他不得已移開視線，端起桌上的玻璃杯一口悶，好壓下心頭大膽的想法。

    掛在墻上的時鐘早就不走了，白椰沒給它換新電池，也沒把它取下來。他不常在家，看時鐘的機會也很少。

    盛悅吃完一整塊榴蓮后，就把一次性手套扯了下來，她雖然喜歡，但明白不能多吃，吃多了要上火，上火了要潰瘍，而她討厭潰瘍。

    “你知道這家水果店嗎？”她把手機遞到白椰眼前，頁面顯示的是方才她下單的那家好評率很高的店鋪。

    她下單后才后知后覺意識到白椰是問她要不要吃他家里的水果，而不是讓她買水果的意思。

    想法冒出來的瞬間，她立馬選擇了退款，左右不過一分鐘。

    令人氣憤的是那個老板居然不讓她退，連電話都給她拉黑了，雖然她錢多也喜歡花錢，但不代表她能接受當(dāng)這樣的冤大頭啊喂！

    白椰自然知道這家店，店家的兒子初中和他一個學(xué)校，他經(jīng)歷的唯一一次校園欺凌就源于蔣士軍。初中正是青春敏感時期，任何的風(fēng)吹草動都能引起爭論。

    蔣家花錢把蔣士軍送進文瀚中學(xué)的吊車班，想著說不定兒子努力一把還能夠靠著成績出人頭地，但他們沒想過頭腦簡單的蔣士軍在學(xué)校里就只想把妹。

    好巧不巧，蔣士軍喜歡的女孩喜歡白椰，拒絕他時說他既不如白椰帥，也不如白椰聰明，而自己就喜歡有涵養(yǎng)的。

    愛而不得固然讓人難過，但碰到心愛之人喜歡的人是身世凄慘的同鄉(xiāng)人，蔣士軍這口氣咽不下去。

    他的狐朋狗友不少，圍在一起除了討論什么時候打籃球賽，就是從哪哪聽來的八卦。

    中學(xué)這張網(wǎng)編織得細(xì)細(xì)密密，每個人都被安排在交錯的節(jié)點上，六人定律在這里成立，于是白椰的父母雙亡、白家不太融洽的關(guān)系、萬年沒換的黑色雙肩包和開過膠的運動鞋在網(wǎng)格上傳遞。

    白椰的頭依舊直視前方，只是在太多不友好的注視下微微塌下了肩膀。

    他們說的是事實，那雙開過膠的運動鞋是他唯一的大牌運動鞋，當(dāng)然也是他唯二兩雙鞋的其中一雙，是小舅在他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暑假帶回來的。白椰在報鞋碼時報大了兩碼，這樣他可以多穿幾年。

    那件事之后，原本喜歡來找他打籃球的男生漸漸不再主動與他勾肩搭背，只有張晉堯每天還鍥而不舍地找他一起吃飯。

    塞在桌肚里的情書出現(xiàn)頻率小了許多，桌上的精致糕點也不復(fù)出現(xiàn)。

    白椰在塌下肩膀的同時，也松了口氣，他終于不用費心經(jīng)營那些表面光鮮的兄弟情誼，也不用再想方設(shè)法委婉地拒絕懷揣心意的女生，以免傷害她們的自尊心。

    白椰其實挺慶幸的，他在文瀚的宏志一班過得還算舒坦，班級里的同學(xué)都不太在意這些，大家只看成績，每天吭哧吭哧讀著書。

    誰成績好就高看誰一眼，誰成績好誰話語權(quán)就大。

    那時候的班長是個長得很可愛的女生，認(rèn)真讀書只為日后發(fā)揚光大自家的中醫(yī)館。

    在得知白椰受外班人欺負(fù)時，毫不猶豫地叫了幫人要去單挑，不過給白椰攔下來了，他說，“班長，謝了，但沒必要?！?/br>
    白書瑜其實沒那么敢的，她大概知道白椰的性格，他不會讓她去的，如果真要去了也沒事，紀(jì)向那小子認(rèn)識的人多，他們也不會出事。

    那件事后來就不了了之了，在蔣士軍的猛烈攻勢下，那個女生和他談了一場短暫的戀愛，而白椰照舊讀好他的書。

    兩個人再沒太多的交集，白椰周末也很少回白云縣，基本都在市里的那套房子里住著，有時會被張晉堯喊去他家吃飯寫作業(yè)打游戲畫畫。

    他本來都快忘了這個人，前段時間張晉堯給他外賣水果選的也是這家店，支付高于市價的錢，收到幾袋不算新鮮的水果。

    白椰從不主動給自己買水果吃，但張晉堯就是覺得多吃水果對身體好，既然你不主動買，那我就給你買，張晉堯是這么想的，他是希望他的好兄弟吃好喝好的。

    在白椰家看到那幾袋水果，張晉堯快氣死了，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家店是蔣士軍家里的，那天剛好就是蔣士軍送外賣。

    一樣的事重復(fù)兩次，只是因為顧客是白椰。

    白椰講述那段往事的神情很平淡，都結(jié)束了不是嗎？

    聽者卻不這么想，盛悅錙銖必較，“親我一口，我給你出氣?！贝蛑o人出氣的名義做著占人便宜的事，盛悅不是頭一回。

    白椰哪親過人，他呆愣著，發(fā)現(xiàn)自己在給自己挖坑。

    “你猜猜我花十萬是不是單純就想和你交個朋友？”盛悅吐著氣息靠近他，抓著白椰的衣領(lǐng)，讓他矮下身子靠近自己，呼吸間就是彼此的氣息。

    氣氛有些曖昧，空氣中有什么在噼里啪啦作響。

    “我花錢其實就是想跟你zuoai?！笔偠⒅t潤的嘴唇，直白地說著，“現(xiàn)在只想單純親個嘴怎么了？”

    然后進一步縮小兩人的距離，直到她的唇貼上他的。盛悅是第一次吻人，白椰更不用說了。貼上看著紅潤卻冰涼涼的唇瓣，感覺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盛悅一觸而退，卻被人扯住手肘往前帶著。白椰的手環(huán)上她的腰際，細(xì)細(xì)地摩梭著，隔著衣物依舊能感受到滑膩的觸感，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完了。

    完全下意識的反應(yīng)，他沒想接吻的，更不會想占人便宜。

    完蛋了我。

    跟王姨的雙胞胎兒子不同、跟張晉堯不同、跟蔣士軍也不同。他是渴望與盛悅發(fā)生點肌膚關(guān)系的，不過現(xiàn)在他慶幸盛悅是接受的并且是樂意的。

    他知道她是北瀾來的大小姐，知道她一周后就要離開，更知道倘若他沒有這副皮相，她不會多瞧他一眼，更不會拿十萬塊砸他，跟他說我要跟你zuoai。

    男性在這種事上好像總是無師自通，他匆匆瞥過幾眼的片子是性的啟蒙，即使自己后來沒主動找過類似的東西來看，但那些畫面不管如何都在心底埋下了種子。

    第一眼望見盛悅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就大喊不妙。白椰記得清楚，那天她穿著湖綠色的吊帶連衣裙，兩根極細(xì)的吊帶懸在她的肩上，鎖骨很漂亮，胸前的褶皺設(shè)計讓輪廓若隱若現(xiàn)，緞面的布料在陽光下發(fā)光。

    當(dāng)天晚上他就做了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