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昭翕動著唇，他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只是道：“你就不怕嗎？”他意有所指，“好像已經(jīng)有人認出你了，他們會在背后嚼舌根，說些很?難聽的?……”

    “嗨，這有什么的?？”秦軻大大咧咧地一揮手：“他們說就由他們?nèi)h，這是我們的?事?情，他們憑什么指手畫腳……說到底，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

    隨即，他又將臉湊了過來，彎著眉眼笑吟吟道：“但是如果你想要低調(diào)，那我就誰都不告訴！”

    他記得沈南昭好像笑了笑，沒再說話，陽光落在那人的?臉龐上，像是鍍了層金邊，他的?眼神?映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一片滟瀲。

    如今回?憶起來，他竟一時分不清，那是水色還是淚光。

    “哥，你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鼻剌V語氣篤定。

    秦晟道：“無非就是，你能想到的?所有不好的?事??！?/br>
    *

    當年，秦晟一語成讖，哪怕他們動作利索，將稿件撤干凈了，事?后才真正掀起了滔天?巨浪。

    先是某一天?夜里，沈南昭做完家教回?到宿舍，里面熱熱鬧鬧，他在門口翻找著鑰匙，那些話卻像是吐著信的?毒蛇般鉆進了他耳朵。

    “沈南昭，他家那么窮，成天?勤工儉學?，沒想到背地里卻是個闊少呢?！?/br>
    聞言，沈南昭的?手一頓，只聽里面還在繼續(xù)——

    “原來賣那么掙錢，搞得我都心動了！”有人故意陰陽怪氣地笑道。

    “靠，你說他會不會對?我們有意思啊？兄弟們，誰犧牲一下唄！”

    “滾滾滾，別?來沾邊！哈哈哈哈……”

    沈南昭面無表情地將鑰匙推入門鎖，等他推門進去的?瞬間，一切嬉笑聲就像按了停止鍵一樣，霎時褪得干干凈凈。

    他頂著若有若無異樣的?眼神?，神?色未動地走到自己位置前放下了包，隨后打開衣柜準備洗澡，但眼神?卻在下一刻徹底凝固了。

    衣柜的?東西被翻亂了，早已不是他出門時的?模樣。

    “你們誰動了我的?東西？”沈南昭出言問道。

    “……”窸窸窣窣的?動靜再度響起，所有人充耳未聞，自顧自地忙著自己的?東西，誰也沒承認，誰也沒理會，他們只將他當做透明人，或者一個不值一提的?臟東西。

    沈南昭抿著唇，如芒在背，他收拾好凌亂的?衣服，轉(zhuǎn)身就提著電腦去了自習室。

    但這只是噩夢的?開頭，這條屁大點的?八卦瞬間像是病毒般傳遍了全系全院。

    由于出眾的?外表和冷冽的?氣質(zhì)，沈南昭自入學?以來就備受關注，他勤工儉學?，身上穿著卻總是干干凈凈，在一般人眼中，那只是沒有l(wèi)ogo的?清爽打扮，但是落在懂行人眼里，他穿的?每一件幾乎都是小眾奢牌，而且大部分都是當季最新款或者定制。

    這是個扮豬吃虎的?主。

    很?多人嘴上不說，可都鳥悄地盯著沈南昭的?一舉一動?，F(xiàn)在好不容易窺見到了“隱秘”，個個便摩拳擦掌起來，恨不得將那人拉入泥潭里再狠狠跺上幾腳。

    他被孤立了，被嘲笑，被當作有病，本來也沒什么，突然?有一天?，輔導員告訴他，他的?勤工儉學?被人舉報了。

    “你知道身上的?羽絨服多少錢嗎？”

    “你勤工儉學?一年的?工資都不夠?！?/br>
    沈南昭不知道，他不認識牌子，只知道這是秦奶奶說是秦軻高?中買小了給他的?。

    他訥訥解釋道：“不是我的??！?/br>
    “那是誰的?？”輔導員問。

    “一個……朋友的??！彼?聲音越來越小。

    輔導員的?目光逐漸變了，他委婉道：“你知道的?，這樣影響不好?！?/br>
    哪樣呢？他也許話里有話，沈南昭也許聽得出來，他沒再回?答，只是低頭走出了辦公室，默默裹緊了羽絨服。

    可風真冷啊。

    他憋著一口氣沖回?了宿舍，秦奶奶說的?也許是事?實，也許是為?了維護他自尊心的?謊言，但這個善意的?謊言，最后卻成為?了擊潰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南昭打開衣柜，手卻頓在了原地，里面滿滿當當?shù)?，都是秦奶奶和秦軻購置的?衣服。

    沒有一件是屬于他的?。

    以前他買的?棉襖總是洗一兩次就結(jié)了塊，硬邦邦的?像是藏了石頭，袖口線也脫了，不少地方歪歪斜斜地縫補著，像是爬了難看的?蜈蚣。

    秦奶奶就給他換上了新的?，沈南昭原本是不愿意收的?，結(jié)果她說都是秦軻穿過的?舊衣服，他穿不著了，這才給他。于是他穿上了松軟厚實的?羽絨服，度過了一個個先前難捱的?寒冬。

    現(xiàn)在，他的?冬天?又降臨了。

    那天?，沈南昭在湖邊坐了很?久，他死死抿著唇，臉色蒼白，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塑。

    如果離開他，我就會失去所有。

    他就是我的?所有。

    在意識到這點的?瞬間，他不可控制地戰(zhàn)栗起來，抱著胸瑟縮著。

    風揪起草葉，像是牽著傀儡的?絲線，將它們扯得東倒西歪。

    一片葉被卷上了天?，又輕飄飄地被甩到湖面，它掉進了水里，安靜無聲地躺著，等待著命運的?戲弄。

    一種?無法掌控的?感覺油然?而生，沈南昭注視著那片凋零的?沉默的?落葉——他祈盼著它能夠上岸，卻只能眼睜睜見著它被惡作劇般越推越遠，最終淪陷在了湖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