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知道。

    他從見到她的第一面就對自己說，不要對她有任何的示好和親近更不要愛上她，但從一開始他就已經(jīng)違背了他的本能。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厚重，窗戶緊閉著，房內(nèi)格外安靜。

    很久，病房里才想起一聲低不可聞的痛苦自語：

    “我知道，應(yīng)渺，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知道你想離婚，是我不想放手，是我想讓你待在我身邊，即便我們兩個都不能對彼此敞開心扉?！?/br>
    第30章 愛意

    ◎“渺渺春水?！薄?/br>
    應(yīng)渺醒來是在第二天的晚上, 失血過多低血糖外加身體虧空嚴(yán)重，讓她昏了一天一夜。

    窗簾半拉著，夜晚的霓虹燈照不進來，房內(nèi)只亮著一盞床頭燈, 白晃晃的光, 有些刺眼, 應(yīng)渺平躺著, 抬手遮了遮眼前。

    病房內(nèi)很安靜，靜到好似都能聽見她手背上藥水流進血管里的動靜。

    眼前逐漸適應(yīng)了白晃晃的光, 應(yīng)渺將手抬起幾分, 雙目無神地看著頭頂白花花的天花板。

    耳邊響起椅子悉索聲，隨后是盧朵擔(dān)憂的聲音，“渺渺, 你醒了, 你覺得好點了嗎？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應(yīng)渺沒有扭頭，她仍舊在看著天花板，她輕聲道，“怎么才算好？”

    舌頭因為說話開始變得鈍痛, 應(yīng)渺面上仍無所覺, 好似成了一個行尸走rou般的軀體。

    盧朵看她一片死灰般的眼眸，欲言又止，片刻后, 她把床頭柜上的文件遞給應(yīng)渺, “渺渺, 這是陸則懌讓我交給你的東西?！?/br>
    盧朵遲疑道：“渺渺, 你要跟陸則懌離婚嗎？”

    應(yīng)渺聞聲扭頭, 她看向那份文件, 文件上離婚協(xié)議四個字很顯眼，她空洞的眼神猛然松動，像是一瞬間，那張臉鮮活了起來，跟剛才完全不一樣的狀態(tài)，她咧著嘴無聲笑了下，同盧朵道：“是，朵朵，我要離婚了。”

    陸則懌來沒來病房，以后會不會來，應(yīng)渺毫不關(guān)心，她沒看協(xié)議具體內(nèi)容，直截了當(dāng)在文件上簽了字，另一方已經(jīng)簽了名，她的名字一簽上去，協(xié)議立即生效。

    最后一個筆畫落地的瞬間，應(yīng)渺覺得前所未有的開心，身體上所有的痛覺開始復(fù)蘇，她覺得好餓，舌頭好疼，她看向盧朵，盧朵面上糾結(jié)著，她彎了彎眸，輕聲說：“朵朵，不要擔(dān)心我，我很好，我明確知道我很好。”

    盧朵面上仍舊擔(dān)憂，“渺渺，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但是為什么這么著急離婚??？陸則懌出軌了嗎？”

    “沒有?！睉?yīng)渺搖了搖頭，而后偏頭看向窗外，她輕聲道：“朵朵，我不喜歡他，甚至很討厭他，跟他離婚我會很開心很開心。”

    盧朵呆滯著，完全沒料到是因為這個原因，她見應(yīng)渺臉上發(fā)自真心的笑，只糾結(jié)了幾分鐘，便聳肩輕呼一口氣，道：“好吧好吧，你覺得開心那就勇敢去做吧，人嘛，開心最重要！”

    *

    陸則懌在醫(yī)院待到半夜三點，手機上陸奶奶打了三個電話問他怎么還不回家，他搪塞了過去，直到姜媛發(fā)來消息說陸奶奶還沒睡就坐在客廳說他電話里情緒有異，有點擔(dān)心他，要等他回去才能放心睡覺。

    他看了一眼那條微信，鎖屏手機，目光重新放在了仍在昏睡中的應(yīng)渺臉上。

    許是藥效和點滴起了作用，應(yīng)渺的臉色沒那么蒼白，只是唇很干，他用棉簽沾了水潤濕了她的唇瓣，陸奶奶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陸則懌掛了電話，微信上回了陸奶奶一條消息。

    陸則懌：這就回。

    他起了身，將手機放進西褲口袋，面上恢復(fù)了往日的冷峻平和，他垂眸看著病床上消瘦仍不減美麗的應(yīng)渺，他手忍不住伸過去，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臉。

    眼下跟她這么近距離相處的一分一秒以后都不會再有，陸則懌長久地站著，久久沒有離開這張病床這間病房。

    陸奶奶的電話再次打過來，陸則懌按了接聽鍵，他把手挪開，垂下眸，邁開長腿往病床門口走，目光偏移，余光接上，電話里陸奶奶困倦至極地問，“你到哪了？阿懌，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余光再也看不到應(yīng)渺，陸則懌手握上病房的門把手，低聲：“奶奶，我回去了，您別擔(dān)心，困了就去睡?！?/br>
    陸奶奶說：“不行，我覺得你情緒不太對，我要等你回來確認你健健康康的，我才敢睡覺，阿懌，你好好地，別讓奶奶擔(dān)心?！?/br>
    “奶奶，我……很好?！标憚t懌手握著門把手開了一半病房門，他倏然停在那，心臟開始莫名地鈍痛，皮鞋靜靜在門口停了一會，然后他轉(zhuǎn)身，大步朝病床那邊走，到了近前，他彎下腰，手撥開應(yīng)渺垂在額側(cè)的碎發(fā)，低頭，薄唇輕輕在應(yīng)渺額頭上落了一吻，他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無形抓緊，他啞聲道：“奶奶，我其實不太好。”

    *

    陸則懌開車回了家，半夜的街道上車輛寂寥，寬闊的大街上只有陸則懌一輛黑色卡宴。

    他將油門踩到最大，車窗降下，狂風(fēng)喧囂吹進車內(nèi)，頭發(fā)被吹得很亂，像他此刻的心。

    車子很快到了宅子，他手上拎著西裝外套進了宅子，繞過春末吐綠繁花葳蕤的幽深長廊，進了會客廳。

    陸則懌喊了一聲，“奶奶。”

    陸奶奶聽見腳步聲就從沙發(fā)上起了身，她迎上來，拉著陸則懌的胳膊左右翻看，“你大晚上不回來也不說干什么事你是要急死奶奶嗎？”話落，她目光落在陸則懌左肩膀上，她瞪大眼，驚道：“你這怎么這么多血！阿懌，你哪里受傷了！怎么硬扛著不告訴奶奶！你快點讓我看看哪里受傷了！”

    陸奶奶面上著急地要去扒陸則懌的襯衣，陸則懌制止了陸奶奶，他面上平靜，說：“奶奶不是我的血，我沒事，您早早去睡吧，我回房間了。”

    “真的不是你的血？阿懌，你別騙奶奶，你剛才電話里說不太好是不是就是受傷的事，不行我得看看才放心！”陸奶奶急的大喊起來。

    陸則懌為了安撫陸奶奶，解了兩顆襯衣的扣子，把襯衣從肩膀那扒開，“奶奶，不是我的血?！?/br>
    陸奶奶墊腳去看，見陸則懌肩膀上沒傷口，長舒一口氣，“你真的嚇我一跳?！?/br>
    姜媛也還沒睡，她在廚房給陸奶奶燉安神的中藥，聽見陸奶奶那聲驚呼，從廚房里出來，問道：“阿懌哥受傷了嗎？傷在哪了？重不重？”

    陸則懌見姜媛出來，攏好了襯衫，將兩顆解開的襯衣紐扣扣好，沒看姜媛，對陸奶奶道：“您早睡，我先回房了。”

    陸奶奶沖陸則懌后背道：“一會把襯衣丟在外面走廊，等一會我讓阿姨過去收，別讓帶血的襯衣在房間一整晚，不吉利?！?/br>
    陸則懌沒說話，沒一會，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前院的拱門處。

    陸奶奶覺得有哪里不對，看向姜媛，“那死丫頭今晚沒回來吃晚飯不說，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休息，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阿懌身上的血不會是那死丫頭的吧？”

    姜媛眼神微動，她笑道：“不然您給渺渺姐打個電話問問?！?/br>
    陸奶奶，“我才不問，那死丫頭出事就出事了，我關(guān)心她？吃飽了撐的?！?/br>
    姜媛笑笑，“安神湯我給您燉好了，您先回房，我一會給您端過去?！?/br>
    陸奶奶拍拍她的手，欣慰道：“辛苦你陪我熬這么晚，等到阿懌跟那個死丫頭離婚，媛媛呢你可要爭口氣，讓阿懌娶了你啊，我也好早早享抱孫子的福?！?/br>
    姜媛仍舊輕輕地笑，“哎呀奶奶，您別這么說，我呢，別的不敢想，只想陪您久一點再久一點?！?/br>
    陸奶奶道：“你是個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啊。”

    *

    陸則懌上了小樓，站在樓梯最后一層階梯旁。

    臥室的門緊閉著，門窗半掩，屋內(nèi)黑漆漆一片，已經(jīng)夜里三點，這棟小樓走廊上的燈已經(jīng)被阿姨關(guān)掉了，陸則懌整個人站在黑暗中。

    他就停在樓梯那，記起來集團周年慶那天晚上跟江佑喝酒回來的情景。

    小樓依舊是這棟小樓，不同的是臥室門半開著，暖黃色的光從門縫間隙泄出來，在長廊地板留下一方斜斜的光斑。

    應(yīng)渺還沒睡，靠坐在床頭上看書。

    那一刻，他覺得特別美好。

    應(yīng)渺愛不愛他無所謂，起碼那時候她還是他的妻子，會在他住很久的臥室里坐在他的床上看一本書打發(fā)時間。

    陸則懌在走廊上停了一會，黑眸靜靜看了會黑漆漆的走廊和臥室，他清楚明白周年慶那一晚的情景再也不會出現(xiàn)，除了在他的夢里。

    他解開襯衣紐扣，將西裝外套搭在長廊上的美人靠扶手，走近門邊，推開了門。

    他沒開燈，照著記憶力的路線進了浴室。

    浴室里的香薰是應(yīng)渺常用的，清甜微澀的橙子香。

    陸則懌抹黑走進淋浴區(qū)，開了花灑，熱水噴涌下來，順著短梢的黑發(fā)流下，打濕了襯衣和西褲，熱氣蒸騰間，他想起很多次他在花灑下抱著她，實打?qū)崒⑺龘碓趹牙铩?/br>
    他關(guān)了熱水閥門，出了浴室，進了衣帽間。

    衣帽間一大半都是她的衣服。

    陸則懌垂著眸，拿了新的襯衣和西褲穿上，一整面的鏡子里，他系襯衣紐扣的動作停了下來，目光在鏡子里落在應(yīng)渺放包的透明柜子上，她常背的包包都堆在一格格柜子里，柜子最下面有幾個沒拆開的禮盒袋子，是他給她賠罪送的，她從沒打開。

    他沒在臥室待，穿戴好后出了門，下了小樓，順著只有路燈亮著的昏暗小院往外走。

    陸則懌將車子開往醫(yī)院，他沒上去，只將車子停在了住院樓后面，應(yīng)渺住的那間病房下面。

    一整晚，他沒闔眼。

    早上他開車去了集團公司，交了助理李勉和集團法務(wù)過來。

    不過兩個小時，離婚協(xié)議擬了出來。

    他跟應(yīng)渺結(jié)婚前簽了婚前協(xié)議，是應(yīng)渺主動要求，陸志軍也撼動不了分毫。

    新擬的離婚協(xié)議，陸則懌將集團5%的股份贈送給了她，名下十五套房產(chǎn)和十輛車子以及他現(xiàn)有可流動資產(chǎn)的一半也一并贈送給了她。

    律師擬完協(xié)議，沉吟片刻，委婉提醒道：“陸總，這份協(xié)議您確定要這么擬定嗎？您贈送給應(yīng)小姐的股份都足夠她余生過的很好?！?/br>
    陸則懌坐在老板椅上，他靠著椅背，手捏著額，閉著眼，面容冷淡平靜。

    “協(xié)議留在這，我一會簽字，你可以出去了?！?/br>
    律師不再多言，安靜著退出了這間寬敞的辦公室。

    陸則懌拿過那封協(xié)議，垂著眸，長指摁著a4紙的邊角，他拿了筆，簽了無數(shù)遍早就熟練無比的三字簽名卻在這張紙上落筆時，格外滯澀。

    落下最后一筆，陸則懌放下鋼筆，摁下座機，喊了李勉，聲音無波無瀾，“進來，幫我送一份文件?！?/br>
    這場婚姻以及他的存在讓她那么難過，難過到要咬舌自盡，他想給她賠罪，但她再也不會接受他的賠罪，他能給她的只有這些。

    她沒其他家人，電視臺的工作只是體面工資不高，況且，她一定會辭職，她這幾年積蓄應(yīng)該不夠她肆意生活，他不希望，她離開了他之后，再因為物質(zhì)上的原因過的舉步維艱，他想她這一生都自由快樂，不為金錢憂愁，只用開開心心做自己。

    第31章 愛意

    ◎“渺渺春水?！薄?/br>
    晚上六點, 姜媛下班沒直接走，她上了頂層，總裁辦公室的大門緊閉著，秘書已經(jīng)收拾好包包往電梯間走, 姜媛沖秘書微笑頷首, 徑直上前敲了敲辦公室的大門。

    門內(nèi)并無聲響, 姜媛還要再敲, 李勉從電梯里出來，邊走邊沖姜媛道：“姜經(jīng)理, 陸總說他還有工作要忙, 您不用等他可以先回家。”

    姜媛看了一眼緊閉的辦公室大門，溫柔笑著，“這樣啊, 那我先回去了, 你記得監(jiān)督阿懌哥吃完飯?！?/br>
    李勉：“好，姜經(jīng)理慢走?！?/br>
    目送姜媛進了電梯，李勉轉(zhuǎn)身敲了兩下辦公室的門，站在門外匯報道：“陸總, 醫(yī)生說應(yīng)小姐精神狀態(tài)很不錯, 明天就可以吃些流食，她朋友一直在身邊陪著她，中午蔣司過來看望了一次?！?/br>
    門內(nèi)久無聲響, 李勉垂手等在門外。

    過了很久, 門內(nèi)才傳出陸則懌的聲, “你可以下班了。”

    這一晚陸則懌沒回宅子, 人在辦公室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