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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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迎燈垂首,咬住下唇。她心知肚明,這是為她安撫那一片斷送的好前程。 梁凈詞將手撐在桌沿,稍稍折身,與她的視線保持水平,像用一條臂將人圈在懷里的姿勢,令她感受到溫暖與安逸。 只有在這近到一種程度的距離之中,她能聞到他熨帖的襯衣上面一股淡淡茉香,并不那么濃烈過癮,但無疑具有誘人深陷的能力。 他只有穿最潔的白,才能襯他氣質(zhì)里最特別的凈。 也只有這樣的時刻,她才能真切地領(lǐng)悟,他這個名字取得有多么熨帖。 梁凈詞就這么看著她,這雙勾魂攝魄的眼,在不笑時又有著循循善誘的隱形力量。眼中褪掉他慣常的散jsg漫隨意,而變得嚴謹正色。 他低低地說:“你今后會走上一條路,比老師更合適、更精彩?!?/br> 迎燈眉心一緊,她埋在心底最深的不安和焦灼有朝一日被刨開,有人俯身過來,親手澆灌那脆弱而飄搖的小小靈魂。 半晌,她聲音輕顫,開口問道:“你這么覺得嗎。” 他說:“不是我這么覺得,是一定?!?/br> 有點想掉眼淚,迎燈用指關(guān)節(jié)碰了碰敏感的鼻頭,隨后小聲道:“我知道了?!?/br> 梁凈詞看了會兒她低垂的眉眼。 而后他站直了身子,將她手中的書籍取走,擱在桌上:“先別看了,”輕輕拍一拍她的肩膀,“去吃飯吧?!?/br> 第10章 c09 梁凈詞的手藝還可以。緩緩呈上來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迎燈坐過去時,覺得這餐桌令她感到久違的家常與溫暖。 他換了一身衣服,松散倚坐。一件簡易的家居襯衫,很是沉著的墨綠色調(diào),像是某種古樸長生的綠植,比白襯衫更為松弛的領(lǐng)口在暖風(fēng)之下輕一下重一下地擺動,細微的幅度在她這里也被放大,那片濃綠淺淺落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成為余光的底色。 襯衣的袖口被隨意松散地撩上小臂,露出潔白硬朗的一片骨骼,青筋像是交錯的山巒,附著在他雪色的腕上。 梁凈詞坐在餐桌前,因為食量小,動了幾筷子就歇下了,見謝添對糖醋排骨感興趣,他稍顯淡漠地睨了他一眼:“給迎迎留點兒。” 姜迎燈肩膀僵住。 謝添也一愣,看一眼梁凈詞,又看一眼姜迎燈。 梁凈詞輕哂一聲,聲線低懶,嘲弄道:“怎么還跟小女孩兒搶吃的?!?/br> 說著,他抬起指,松松地將那碗排骨往她桌沿前抵了抵。 姜迎燈實際上并沒有想跟謝添搶吃的。 她只是在發(fā)呆,打量他的手腕與坐姿。因這話微微一窘,忙夾了塊排骨,沒有拂人面子。 余光里,梁凈詞好像在看著她進食。 于是她連咀嚼的動作都變得小心文雅起來。 但又生怕造作過了頭,要找話將這個話題岔過去,姜迎燈遽然開口:“你平時也自己做飯吃嗎?” 梁凈詞答:“單位食堂?!?/br> 她輕聲地說:“你不住在這邊?” 他嗯了一聲:“很少來?!?/br> “迎迎是誰?”謝添很會抓字眼,對這份親昵明知故問,眼波在兩人之間流轉(zhuǎn),不由笑起來。 梁凈詞扶著下頜,笑得閑散,并不接茬,也沒有看誰。平心靜氣地將這類話聽去,不說接受,也不將其推遠。散漫且疏離的姿態(tài),令她習(xí)以為常。 姜迎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她在臉熱。 除了英年早逝的母親,世上只有三個人叫過她這個名字,一個是嬸嬸,一個是爸爸,還有一個,是梁凈詞。 他是用來調(diào)侃她的,在最開始。 比如某日,花癡少女姜迎燈在籃球場的臺階上,并著膝蓋坐,做作地捧本書在讀,繃緊了身子,端正好儀態(tài),在歡呼的人群里顯得安靜柔美,她視線粗略地掃過字眼,滿腦子卻在想這陣刮過去的風(fēng)有沒有將她的秀發(fā)撩到最迷人的角度,并且祈禱著不遠處的男人能分神注意到她知書達理的優(yōu)雅模樣。 正當此刻,姜兆林的車駛過,眼里略過什么,又飛速倒回來:“迎迎,作業(yè)做完了嗎?就來看球?!?/br> 她還沒編輯好語言,關(guān)于怎么辯解她只是借著春光有了讀書雅興,才不是為了看球,更不是為了看男人! 頭一抬,穿著球衣的梁凈詞正牢牢抓著一顆球,站在少女的身前,擋住她稀薄的日光,似笑非笑看過來,懶洋洋地開腔,模仿道:“迎迎,作業(yè)做完了嗎,就來看球?” 姜迎燈急促站起。 他念她的小名,即便打趣意味鮮明,也有種異樣魔力,聽得她心潮起落,魂魄失守。 梁凈詞眼梢?guī)Γ缟吓_階,站在與她同一層,在狹窄的座椅過道之間。他個頭高到她需要用力昂首,扭到脖子累。 明明并不那么接近,姜迎燈還是仿佛被他的氣勢沖撞了一下,跌回到凳子上。 從她膝頭滑落的書反扣在地。 梁凈詞躬身拾起。 他飄逸而張揚的額前發(fā)輕輕碰在她的膝蓋。 只短促的一兩秒,像被燙了下,迎燈往內(nèi)縮腿。 梁凈詞起身,轉(zhuǎn)向封面,看到《論語》二字。 “講什么的?”他掀動幾頁,漫不經(jīng)心問她。 姜迎燈想了想說:“就是……教人做人的。” “做人要教?”他挑起眼瞧她,又笑說,“之乎者也,仁義道德。無不無聊?” 她被噎住。 而后,慢騰騰地說:“這是老師讓看的?!?/br> 梁凈詞合上書本,敲一敲她的腦袋,又散漫笑道:“好好學(xué)吧,迎迎。” 他歸還了書,調(diào)戲完了姑娘,便瀟灑地轉(zhuǎn)身走出球場。 留她一臉通紅站在角落,捏著她的“之乎者也”,想著他信手拈來的“迎迎”,嘴角悄然擠出一個發(fā)自肺腑的笑。 姜迎燈笑完,再一抬頭,發(fā)現(xiàn)姜兆林正不明所以地望著她。 她收回書籍,忙匆匆過去。 想起舊事,姜迎燈就出了神,碗里一塊排骨三分鐘沒啃完。 梁凈詞見狀,也看不出她心底掖著什么小心思,打斷她的神游道:“開學(xué)這么久,有沒有出去玩過?” “嗯……嗯?” “想什么呢?”他失笑:“問你有沒有出去玩過?” 姜迎燈搖頭:“還沒呢。” 大概他也是隨口一問,這話就有些難接了。梁凈詞想了想,又承諾下一個重任:“有空我?guī)愎湟还浒??!?/br> 她笑起來,點頭:“好?!?/br> 這天謝添離開時,問要不要捎上姜迎燈。 梁凈詞跟著看向她。 她緊迫地說一句:“學(xué)校有門禁?!?/br> 梁凈詞看手表,問:“門禁幾點?” 姜迎燈:“九點吧?!?/br> 撒謊不能太理直氣壯,得加上個心虛的“吧”。 梁凈詞笑了,他歪著腦袋看她,饒有興致:“九點?” 疑心被拆穿,姜迎燈臊紅耳朵,正要說句“不大清楚,我再問一問”,梁凈詞的后話已經(jīng)托了出口:“那你今晚上住哪兒?” 謝添也道:“什么鬼,哪兒有九點的門禁。你這學(xué)怎么上的跟高中似的。” “也可能是九點半吧,我……記不太清了?!苯瓱粢贿呎f,一邊瞥向梁凈詞。他靠在玄關(guān)處的長幾上,俯首,用指骨抵著眉心,似乎是在笑,但從她的角度看去,他的笑意并不那么明晰。 姜迎燈訕訕地掏出手機,“我不太確定,我問一下室友?!?/br> 他笑出聲,淡淡的一聲,似無奈,輕浮她羞紅的耳畔,梁凈詞手插兜里,趿拉著步子往里面邁,越過她時輕飄飄說了句:“留宿吧,甭折騰了。” 謝添:“喲,這主意不錯,感情就是這么一來二去——” 梁凈詞驀然回身,不客氣地指了下謝添,又指了下門:“撤?!?/br> “好啦我走了,改天再會啊,迎迎?!彼押玫睾陀瓱魮]別,說著,推門往外走。 梁凈詞身子稍稍后傾,看向門外人,略顯不滿:“這名兒是你喊的嗎?” 謝添大概又是打趣了一句什么,但話音被夾斷在門縫之中。 梁凈詞轉(zhuǎn)而看向迎燈:“你也知道,他嘴一直這樣,別往心里去?!?/br> 姜迎燈微笑:“對,不莊重?!?/br> 他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一根煙,塞進唇縫間,但很快又取下來,放回口袋。 姜迎燈站在梁凈詞左側(cè),見他頓住腳步,像在思考。 “想睡哪間?”梁凈詞突然問她。 他這套公寓占地面積不算大,兩居室,除了這間就是那間,雖然頭一次做客,她沒好意思提出參觀,但姜迎燈耳聰目明,視線堪堪那么若有似無地一掃,便打量出哪間是主臥,隔著閉合的門板,手點過去。 梁凈詞說:“挺會挑。” 幾次三番的心急作祟,令她心跳如擂,半晌沒鎮(zhèn)定下去。 他看著她,笑一下說:“那今兒個就讓你睡我的床。” 姜迎燈佯裝不知:“你會不會不方便?” “你樂意就成,我能有什么不方便?”他散漫地應(yīng)一聲,說著便推門進去,迎燈跟在后面,目之所及是臥室里一片灰白的底色,他床上的罩單顏色都是淺的。 她鬼使神差問一句:“有沒有別的人睡過?” 梁凈詞并不多心,說:“你是第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