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始一把抹去臉上的淚，笑了笑，回握著他的手，說道：“四叔，是我，我回來了。我是周始，那個(gè)意為最初的始啊……我是周家人，我是周家人啊！”

    “對不起四叔……是我的錯(cuò)……”

    周若端艱難地?cái)D出一個(gè)笑容，臉上滿是欣慰之色，他再也無憾了，彌留之際，只是忽然想起了荊和城，他喃喃說著：“好……好，你回來了就好……要……要記得回家啊。”

    掌心里的手無力脫下，重重落在身上，聽到這句回家，周始再也忍不住，一口血猛地噴了出來，倒在了地上。

    “阿始——”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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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我好疼

    ◎都會(huì)過去的，阿始。◎

    暮春醉五月, 五月已過。

    花敗了。

    楚慕輕輕推開窗欞，看著樹下一地的碎花殘枝，不由一嘆, 昨日夜里起了大風(fēng)，一夜之間全變了顏色, 看來終不是長久之物啊。

    她回頭看了眼榻上的周始，秀眉下意識(shí)蹙起，含著幾分憂愁。那日周始暈厥之后, 便生了一場大病，他病得很重, 一下冷一下熱, 身上發(fā)著熱, 已經(jīng)好幾日沒有醒過了。

    按張子澄的話來說, 與其是病，更像是他自己陷入到了無盡的夢魘之中，不愿醒來面對這個(gè)現(xiàn)實(shí)。

    畢竟這結(jié)果, 不是常人能承受的痛。

    門被推開，周子瑜一身喪服，額上橫著一條白布, 手里端著藥, “jiejie，藥好了?！?/br>
    楚慕回神, 連忙過來, “先放這里吧, 等涼了我再喂他?！?/br>
    “好。”周子瑜將藥放在床頭, 目光落到榻上的身影, 問：“堂哥他, 還沒有醒嗎？”

    “還沒?！背綈澣粨u頭。

    這幾日他迷迷糊糊醒過幾次，嘴里總念叨著什么，可人卻是不清醒的，平日里他身體最好，也不見風(fēng)寒，可那口血吐出來之后，便一病不起了。

    周子瑜輕輕一嘆，坐在床邊：“也不知道堂哥什么時(shí)候能醒。”

    “你是不是有事要說？”楚慕見他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周子瑜愣了一下，道：“堂哥現(xiàn)在還沒有醒，已經(jīng)快五日了，這天熱，我本想著和堂哥一起回荊和，把四叔好好葬了，可如今堂哥病的厲害，四叔也等不了……”

    周子瑜：“我想先帶四叔回荊和去，等堂哥病好了，你們再去荊和也不遲。”

    楚慕頓了頓：“你想好了?！?/br>
    其實(shí)周子瑜說的也對，周始病成這樣，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能醒，可周若端的尸身卻不能再等了，他們是該回荊和去了。

    周子瑜又道：“我已給阿爹傳信，明日就離開晉陽，等堂哥醒了，jiejie幫我說一聲，告訴他一切安好，我們在荊和等他回家?！?/br>
    楚慕看著他，眼前的周子瑜，也只是一個(gè)八九歲的孩子而已，這些事，本不該他擔(dān)。楚慕道：“可你一個(gè)人回去，我不放心?！?/br>
    若是路上又遇到十方樓的人，或者是山賊歹人，他一個(gè)孩子該怎么辦？

    “jiejie安心，我一個(gè)人也可以的。本來就是我一個(gè)人偷跑出來玩，四叔出來找我的，現(xiàn)在這個(gè)樣子，也該是我送四叔回去?！敝茏予ばα诵?，卻是這般說的。

    楚慕見狀，明白他已經(jīng)做了決定，便也沒再勸了。

    周子瑜走后，楚慕拿過桌上的藥碗，掌心還有余熱，淡淡的苦味飄來，她皺著眉頭喝了一口，隨后俯身，對準(zhǔn)少年的唇，將藥水一點(diǎn)點(diǎn)送了進(jìn)去。

    天快暗時(shí)，張子澄抓藥回來了，這幾日周始的病一直都是他在照料。

    “你這是在等我？”張子澄一回來，就看到楚慕站在他屋門口，微微挑眉。

    楚慕直接開門見山：“有一件事，想請你幫一下忙。”

    張子澄問：“是周始又怎么了嗎？”

    楚慕搖了搖頭，張子澄頓了頓，推開屋門說道：“那你進(jìn)來說吧?！?/br>
    “好?！?/br>
    她剛坐下，張子澄便問：“是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br>
    楚慕抿著唇，說道：“已經(jīng)好幾天了，阿始卻還是沒有一點(diǎn)好轉(zhuǎn)，他病的突然，也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會(huì)醒，我打算留在晉陽，等他病好了再說，可……”

    “可什么？”

    “可他們卻等不了了?！背秸f，“周子瑜他們要回荊和，明日就會(huì)走，我想求你，送他們平安回到荊和周家?！?/br>
    從晉陽到荊和，也有那么遠(yuǎn)的路程，讓周子瑜一個(gè)人走她實(shí)在不放心。

    想來想去，現(xiàn)在只能求助于張子澄了。

    張子澄：“從這里去荊和也有那么遠(yuǎn)，難道你一個(gè)人在這里，我就放心了？”

    “怕就怕，大樓主他們會(huì)卷土重來?！?/br>
    楚慕想了想，道：“那這樣，我們可以先起程去商都，往南邊先走?！?/br>
    停頓一下，她又道：“我們是可以等，可四叔不能等了，他總不能葬在這里吧，讓周子瑜一個(gè)人回荊和，我真的不放心。如果他也出了什么事，阿始真的會(huì)活不下去的?！?/br>
    周始這一生過的太苦，所受的痛也非常人能比，他六歲之后，沒有過一刻輕松快樂，他的至親至愛之人，一個(gè)個(gè)在他面前離去，這種傷痛，他真的不能再有了。

    她現(xiàn)在，只想要他平安。

    “算我求你了，張子澄?！背胶鋈幌肫鹚罢f的故事，很淡地扯了一下唇，“我們其實(shí)都一樣，不想他再出事?！?/br>
    張子澄沉聲道：“這種事，不需要求?！?/br>
    他眉峰微皺，“你竟然已經(jīng)決定了，那我會(huì)送他們平安回到周家，小舟就留給你們，我也放心些，等周始身體好點(diǎn)，你們也要盡快離開這里，以防萬一。”

    “送完他們，我也會(huì)盡快趕回來?！?/br>
    見張子澄應(yīng)允，楚慕心里陡然一松，連忙笑著頷首：“好，那到時(shí)我們鄞州見?！?/br>
    等他送完人，再回來找他們，也只能在鄞州附近相見了。張子澄搖搖頭，無奈一笑，“鄞州見吧?！?/br>
    …………

    周子瑜他們走后不久，楚慕也張羅著離開晉陽城了，正如張子澄說的那樣，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早離去安心。

    去往商都的路有很多條，水陸皆可。礙于周始的身體，這次楚慕選擇了走官道，之前他們都是繞近路，走的山路，可山路顛簸，多不平曲折，水路又太遠(yuǎn)，走官道于如今而言是最適合的選擇了。

    但走官道，就免不了官兵搜查。

    雖然她不覺得，還有人識(shí)得她是大梁人的公主，但為了安全起見，走前，她還拜托張子澄為她做了一張人.皮.面具，現(xiàn)在越往前走，離國都就越近，楚慕不得不小心。

    這一路上他們走的極慢，周始的病看著也已經(jīng)好了很多，前方不遠(yuǎn)處三十里，有一個(gè)小鎮(zhèn)子，他們趕了一日的路，今夜便在這座小鎮(zhèn)休息了。一路上小舟倒是話不多，就守在周始身邊，沒事就嘀咕幾句：門主他怎么還沒有醒過來?。?/br>
    將周始安置好，楚慕就去熬藥了，前幾日請的郎中說，周始身上的病已大好，這幾日應(yīng)該會(huì)醒來，他說之所以病的這么突然，還是因?yàn)橐郧笆艿膫?/br>
    經(jīng)年積累的傷痛，都沉積到一塊了，情緒陡然一崩，整個(gè)人便受不住了。

    熬完藥回來，小舟已經(jīng)不在房里了，想來是出去了，楚慕吹了吹手上的藥，還冒著騰騰熱氣，她放下藥，在周始身旁坐下。

    少年臉色蒼白黯淡，緊緊閉著眸子，瞧著還是沒什么血色，她伸出手，撫了撫周始的眉頭，聲音很輕：“阿始，你到底還要睡到什么時(shí)候??？求你，快點(diǎn)醒過來吧?！?/br>
    小姑娘挨著他躺了下來，緊緊靠著他，語氣很是憂愁，“我真的……很想你。”

    喂完藥，楚慕在他身旁沉沉睡了過去，路上奔波了好幾日，她也有些捱不住了。

    困得很。

    周始艱難地睜開雙眼時(shí)，已是深夜，屋子里烏壓壓的一片，只有依稀月光，他適應(yīng)了好一會(huì)，視線才漸漸清晰。

    他動(dòng)了動(dòng)身子，整個(gè)人無力的很，頭痛的厲害，像是要炸開般，周始剛要坐起來，忽然看到床邊隱約靠著一個(gè)人。

    他湊過去一看，竟是楚慕。

    小姑娘呼吸很淺，睡的并不深，他剛動(dòng)了動(dòng)，她便撐開眼皮看了過來，盯了周始好一會(huì)才反應(yīng)過來，驚喜道：“阿始……你醒了啊?！?/br>
    她揉著眼起來，腳下一麻，又無奈地坐了回去，“你感覺好點(diǎn)了沒有？”

    周始卻問：“我四叔呢？這是哪？”

    那日發(fā)生的一切，就算是在夢里，他也不敢忘記。楚慕微微一怔，聲音軟了下來，拉過他的手小聲說道：“四叔他們已經(jīng)回荊和了，阿始，你已經(jīng)病了快十日了，我們現(xiàn)在在去商都的路上，如果你想去荊和的話?！?/br>
    她頓了頓：“我們現(xiàn)在也可以去?！?/br>
    周始也愣了一下，好半響，才將她的話消化完，腦海里忽然掠過四叔死時(shí)，那神情與語氣，那句讓他回家，更是令他心痛不已。

    這一切，都怪他。

    都是他的錯(cuò)。

    楚慕試探出聲：“阿始？”

    周始搖頭，聲音很淡，“沒報(bào)仇之前，我不會(huì)去荊和?！?/br>
    楚慕?jīng)]有接話，起身坐到了床上，“還是先把身體養(yǎng)好吧?！彼眠^被褥，腰忽然被人圈住了，是周始從背后緊緊抱住了她。

    她微微一愣，卻拿開了他的手。

    周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楚慕已經(jīng)轉(zhuǎn)身，面對面主動(dòng)擁住周始，她本想說些什么，周始卻低下了頭，將臉埋在她胸口上。

    她沒敢動(dòng)了，黑暗中，她忽然聽到周始問她，他說：“楚慕，我是不是……什么都沒有了？”

    “我真的……沒臉回荊和了?！?/br>
    少年說道，聲音壓得極低，極力克制著那絲顫抖，楚慕心疼極了，緊緊抱住他，搖了搖頭，“怎么會(huì)什么都沒有呢？荊和還有親人在等著你回去，四叔也在等你，你還有朋友，還有我呢，我們都會(huì)在的。”

    “可是我……是我害了四叔?！比绻皇桥龅搅怂氖逡膊粫?huì)留在晉陽不走，更不會(huì)碰到大樓主他們。

    楚慕搖頭：“不是你的錯(cuò)阿始，你得快點(diǎn)好起來，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呢?！?/br>
    她緩緩說著。胸前已是一片濕潤，淚水打濕了楚慕的衣衫，也打濕了她的心，他很難過地說著：“可是……我好疼……”

    “真的好疼……”

    她一遍遍撫著他的背，緩緩說道：“那就記住這份痛，下一次，還給他們更痛的傷。”

    都會(huì)過去的，阿始。

    會(huì)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