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長著驢耳朵 第55節(jié)
原也閑閑出聲:“保鏢要有保鏢的自覺。” 春早:“……” 她白他一眼,回過頭去,自顧自存錢。原也注視了會她安靜秀拔的背影,不再站著不動,走向另一臺無人使用的atm機。 春早心滿意足地拔出卡,聽見身側機器傳來唰唰點錢的動靜,良久不斷。 她退后看一眼,就見原也垂著睫毛,專注地看著出鈔口。 她疑惑:“你要取錢?” 原也側來一眼:“嗯?!?/br> “要買什么東西嗎?” 原也沒有答話。 他將里面那疊粉色紙鈔取出,收起卡,走回來,單刀直入:“今天開始,我要入股你的見?;?。” 詢問句式純屬多此一舉,他知道她多半不會同意。 果然,女生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和錢財厚度嚇住,驚慌地連連擺手:“不行,這太多了——不對,一分錢我都不會收的,這是我的個人獨立基金——”之前他提議并幫助她代賣筆記,她就已經感激不盡。 原也輕描淡寫:“又不是給你的。存哪不是存,代為保管我之后的旅行經費而已?!?/br> 春早怔愣:“什么旅行經費?” 他握起她一只手,將錢對折,摁入她手心,連帶著她的手一同裹緊,不容許她再掙脫和婉拒。 這是他的一時興起,也是他的心意已決。 少年語氣鄭重無比,如許諾,似立誓: “高考后的那個夏天,我也要去看海?!?/br> “和你?!?/br> 作者有話說: 準備開啟第一輪時光大法,坐穩(wěn) 第41章 第四十一個樹洞 ◎有顏色的人◎ 原也不是沒看過海。 相反, 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向敏慎就曾想方設法帶他去過很多地方, 近到家門前錯落有致的園林, 遠到新西蘭曾為《霍比特人》取景的濃綠山脈。他在海島曬傷過,也曾徹夜蹲守全透明的芬蘭小屋,冰天雪地, 只為等候紗幔般的極光在四野降臨。她鼓勵他多閱讀,認識自己;也告訴他, 人應當尊崇的最重要的東西, 就是本心。 但她的婚姻并不幸福, 她性格太暴烈,太鮮艷,也太清晰,像一枝大麗花插在批量生產的流水線花瓶里。 尤其有孩子之后,她跟原屹隔三差五地發(fā)生爭執(zhí),從處事方式,到教育理念, 甚至一道口味不相投的菜肴,都能成為他們一觸即發(fā)的導火索。 她跟原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br> 而父親如同聽見笑話, 會冷呵著反問:“你就跟以前一樣嗎?” 循環(huán)往復。 終于有一天,她對這個男人, 對這個家庭的愛被現(xiàn)實消損殆盡。 她提出了離婚申請。 并且毫不手軟,也一干二凈地將自己剝離。 一次性清算所有的撫養(yǎng)費,她離開這個家, 這個城市, 這個國度。從此杳無音信。 原也生活中的色彩戛止在這里。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的記憶都如同出錯的放映機, 反復抽幀,播放著兩個鏡頭,一個是發(fā)現(xiàn)mama徹底離開的夜晚;還有個是坐在廚房吧臺后一根接一根抽煙的原屹,傍晚晦暗,霧氣是白色的,繚繞升騰,而男人沉默灰敗的臉沒在后面,時出時隱。 最后跳閃為絕望的雪花點。 世界從此變?yōu)楹诎咨?,他也成了幕布之外靜觀的看眾,被封閉在只有他一人的影廳。 可惜生活的劇情不會因為他的出離而暫停。 原屹在短期的消沉后,轉換思路,迎接和享用妻子離去后的“真正自由”。 他們共同創(chuàng)辦的教育機構在他的掌權統(tǒng)領下正式轉型,從綜合素質方向變更為學科輔導和競賽培訓,也是那個時候,他的兒子,完美繼承父母基因的原也,從小就展現(xiàn)出異于常人的天賦和能力的小男孩,開始接受嚴苛的系統(tǒng)訓練,原屹為他高價聘請奧數(shù)教練進行一對一的輔導教習。 再后來,走美杯、希望杯、華杯、aimo、奧賽……種種獎項,還有穩(wěn)定保送重初和重高的頂尖佳績,當真麻木如吃飯喝水。 他的證書與獎杯被陳列在明思教育總店櫥窗的至高處。 當之無愧的金字招牌,慕名報班的家長孩子快踏破門檻。 原也對此并無多少異議。 母親走后,他在摸索的年紀就失去方向,失去動能,成了一個迷惘的人。 他想,若有一個按部就班,也漂亮精彩的軀殼代自己過完這一生,未嘗不可。 只是,眼見著月圓月缺,四季更迭,他的心頭偶爾也會涌現(xiàn)出不可言說的悲涼和憤慨,就像從幻夢中驚醒,然后被自我厭棄的陰云徹底吞并。他憎惡當下的所有,也痛苦地想念著他鐵石心腸的母親。但第二天,他又像朝日一樣升起在校園里,左右逢源,光芒四溢。 高一寒假結束返校后,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漸漸適應的,全景環(huán)繞的黯淡熒幕里,出現(xiàn)了一個有顏色的人。 說不上來是什么色彩,可能是極淡的青藍色,如她的姓名,早春的天空,早春的新芽,目及之處,總能一眼覺察。 他猜,興許是春節(jié)那趟偶遇帶來的化學反應和加持效果。 那時他水土不服,因高燒失利被刷出冬令營,在父親的惋惜和強壓下,準備二次征戰(zhàn)國集為一個清北保送名額。 他沒日沒夜地刷題,就沒有分去過多的注意力。 出乎意料的是,高一的暑假,他又在校外見到她一回。那日是七月盛夏,蟬鳴鼓噪,他穿過樹影,推門進入一家咖啡廳,準備在那邊消磨這個無聊的下午。 取了小票在前臺等餐時,原也取出手機,刷看推送到前臺的競體新聞。 剛要摘下鴨舌帽扇風,一道椰子水般年輕清甜的聲音牽起他視線。 他看過去,有些詫異:怎么又是她。 原也將帽檐壓低幾分,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來。 女生站在收銀臺前,店員問她需要什么。 “我不買東西,只是想問件事,”女生似趕路而來,劉海汗?jié)窳?,臉頰曬得微紅,但她面色坦然,并不為不點餐這回事羞怯:“請問你們這邊招收暑期工嗎?” 店員打量她兩眼:“你多大了?” 女生答:“馬上高二?!?/br> 店員笑了起來:“要成年了才可以,高考完再來吧?!?/br> “嗯,我也是想高三暑假再來?!彼坪醯玫搅耸嫘牡拇鸢?,眉眼彎彎,道謝離開原處。 但并未離店。 她挎著寬大的帆布包,在店內的杯碟咖啡豆販售區(qū)游弋觀賞,最后停在一面公開的明信片墻前,看有心的食客們親筆留下的詩歌或愿景。 原也接過盛有冰美式和雞rou可頌的托盤,找了個角度剛好的位置,不再打開手機看直播或視頻,視其為今日的下飯方法。 女生獨自站在那里,一張一張地掀看,幾乎閱讀完全部。 店邊往來的人流多少會怪異地打望她一眼,但她專心致志,安謐得像一株湖畔的葦,不關心汲水的雁群,也不在意變幻的天氣。 每回見她,她都給他一種吉卜力動畫里會出現(xiàn)的女主角的感覺,勇敢,純凈,莫名的治愈。 良久,她終于動了。 她回到貨架,不緊不慢地挑選出一張明信片,又去前臺買單。 回來后,她找了個空位坐下,從包里取出一支中性筆,在明信片背面寫字。 執(zhí)筆的手移動得很慢,一筆一劃的,莊重而認真。 寫完,她看眼腕表,似覺時間不早,無法坐等墨跡風干。 遂舉高藍色的明信片,呼呼吹動好幾下,確認之后,她回到滿滿當當?shù)拿餍牌瑝η?,找了只空木夾,將它高掛其中。 目隨女生離開店門,原也才想起去吃剩下的面包。 傍晚時分,夕照打窗,他挎上背包準備回去,出門前,他停在那面墻前。 女生使用過的那張明信片并不難找,還未被后來者居上,大范圍的藍也格外醒目。只是近處才能看出,那是一整面海,湛藍色的,鎮(zhèn)靜而清涼的海水,絲緞一般,拂來眼底。 他長指一掀,將它翻過去,反面寫有一行秀氣但力透紙背的字句: “我會一直游到海水變藍?!?/br> 落款并非她姓名,而是一只q版的簡筆畫小鳥,張翅欲飛。 — 原也對她坦白了第一次偶遇,也將第二次偶遇保留收藏在心底。 那日回去后,女生明信片上的話語變得像一句咒語,一道心電感應,觸及靈魂。 他沒有吃飯,也沒有開燈。 長久地躺在天黑后的房間里,開始審視渾噩的自己,灰蒙蒙的環(huán)境,稀里糊涂被催動前行的這幾個年頭。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本心迷失在濁水和荒野里,在沉淪,在凋敝。 那一夜,他做了個決定。 憑什么,把人生的決定權交由他人。 他將空白許久的網名改為x,那是他母親名字的首字母,也是她之前喜用的代稱。 她和他說,x是未知數(shù),意味著人生有無限可能。 什么競賽,什么協(xié)議,都去死。他要跳出怪圈,把自己逼入絕處義無反顧一次。 他以宿舍吵鬧打擾做題為由從學校搬出,以此邁出他個人遠行的第一步。 仗著他吃那口飯亦心存一絲愧念的父親,自然對他百依百順,加急加價為他尋覓到住處。 獨行慣了,對于即將到來的前程未卜的旅途,他未曾設想過需要或擁有伴侶。 但那個晚上,來到這間屋子的第一夜,他轉過身,看到門后的女生。 他的想法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