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伸手示意買單。曲開顏卻不想離席，不想離開安全之地。

    因為她知道情緒穩(wěn)定的人，發(fā)瘋批病的時候，也蠻嚇人的。

    二人獨處私語，曲開顏為了哄周乘既開心，“乖乖兒，我真的答應(yīng)佟老師考慮一下了。就像佟老師說的那樣，國人都追求圓滿，時隔這么多年，爸爸以遺作方式再出現(xiàn)，也許對于他的讀者是一種圓滿。對佟老師也是。我想，對我們也是。我很開心，你看過爸爸的故事。”

    有一種冥冥之中的宿命感。

    周乘既聽她這番話，目光卻逡巡了許久。想說什么，又顧忌著她才稍緩的情緒，只四目相對里朝她勒令，“公眾場合，請不要亂喊我的名字?！?/br>
    “就喊?！?/br>
    “這不是你該喊的。”

    “那該誰。你奶奶？”

    “是。因為是她取的，她當她孫兒是個寶才這么溺愛著喊的?！?/br>
    “……”

    “你當嗎？”

    “什么？”曲開顏一時沒轉(zhuǎn)過彎來。

    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周乘既在她對面沉寂不顯。

    曲開顏脫口而出，“我當然當啊，周乘既，我是不是還沒認真說過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你啊，周乘既。”

    “……”

    “那么，我現(xiàn)在可以喊你的小名了嗎？”

    某人不置可否，提上空椅上的東西，攜起桌上的書。知會她，“走吧，回家。”

    曲開顏不滿意，“喂，你還沒有回答我?！?/br>
    周乘既拽文般地跟她扯了個典故，卿卿我我的出處。

    竹林七賢中的王戎不肯老婆喊他“卿”，老婆反問他，我愛你、親你才叫你卿，我都不能叫了，誰能叫嗎？

    曲開顏馬虎精，糊涂得很，一時聽不懂，反而嘲笑他，“喂，你個理工科畢業(yè)的，為什么這么文縐縐的啊？”

    “大小姐，理工科畢業(yè)也是要上小學(xué)、初中和高中的。也是要學(xué)成語釋義的?！?/br>
    “那我怎么不知道的？”

    “誰曉得你呢。大概那時候曲開顏都不讀書，光想著和你的筆友通電話了?！?/br>
    這個人，真的，腦子里裝的必須是cpu。

    非我族類，即是妖。

    從餐酒吧出來，電梯里徐徐往下落，周乘既替她理理戴歪的帽子，問她，接下來去哪里。還是回去……

    曲開顏見有人若有所指。故意和他逛花園，答應(yīng)佟老師的事，她確實放在心里了。

    這個點時間尚早。她想了想，終究抬眸看周乘既，“你陪我去我小時候住的別墅看看，好不好？”

    就是同小區(qū)她真正的家。

    她出生的地方，她父母待過的地方，她父親去世的地方，她十二歲起，就一直逃避的地方。

    周乘既一瞬不瞬的目光回應(yīng)她，手從她帽沿上滑下來，輕輕捏住她一邊的耳垂，“好?！?/br>
    *

    這套別墅是曲松年當年買了送給妻子的訂婚禮物。

    可是，他們離婚分割的時候，姜秧穗堅持沒有要，進來的人便知道，相伴十年不止的屋宇，想一朝分割清楚多么的不容易。

    上下三層，全復(fù)古美式的裝修風(fēng)格。

    因為曲姜兩家訂婚的時候，姜秧穗已經(jīng)懷孕了，她一眼相中這套老房子也是喜歡這作舊風(fēng)格的橡木墻裙。

    說這樣的墻裙，孩子不管玩鬧到多大，墻上都是干凈整潔的。

    時隔整整十八年，十八年足夠一個襁褓里的孩子成人。

    曲開顏拿她的備用鑰匙，開了這里的大門。推門而入，除了關(guān)門闔窗的緣故，室內(nèi)空氣不大清新，絲毫蒙塵的味道沒有。因為這里，姑姑定時差人來保潔養(yǎng)護。

    尤其是爸爸那復(fù)式挑高負一到一樓的書房。里頭的藏書，需要恒溫恒濕的環(huán)境。

    曲開顏那天就說了，她爸爸的藏書有很多，偏偏周乘既要的可能他還真沒有。

    周乘既跟著曲開顏的腳步，來到這棟足足兩層高，三面墻滿是書的書房也被著實震撼到了。這得多么以書為伴的人，才藏得住這么多書。

    書房里頭的一陳一設(shè)，曲開顏說，都沒有變過?！皬那?，我們都不怎么進得來這里的?！?/br>
    曲同大多數(shù)書稿都是手寫的。每一章每一頁，他都要自己收拾，不喜歡任何人碰他的東西，哪怕親近如妻子、女兒。

    曲開顏指著二樓露臺出來些一處玻璃頂，叫周乘既看，“因為爸爸書房里陽光特別少，他又喜歡一待就是一天，mama就讓人在頂上修了處玻璃頂，這樣，陽光能照進來?！?/br>
    mama說，陽光就是維生素。爸爸可以不要我們陪他，但是不可以不要陽光。

    回憶過去的人，站在偌大書房的中央，仰首看二樓最高處的玻璃頂。

    隔著不遠不近距離的人，看她，站在一縷光里。

    猶如zigong里的孩子。

    盡管如數(shù)家珍，但這一刻，身邊只剩下了光里的微塵。

    曲開顏自顧自翻包里的煙，濾嘴也不裝了，只拿火機滑火，幾次都沒成功。

    倚在書房門口的人，喊她，“過來?！?/br>
    曲開顏求他，“我只抽一支，好嗎？”

    周乘既始終鎮(zhèn)靜色，“過來。我?guī)湍??！?/br>
    陷在泥潭里拼命想往上爬的人，艱難涉水般地走了過去，把火機交到周乘既手里，他三兩下滑出火來，拿手半攏著，遞給她一簇火與光。曲開顏把煙湊上去燃，深深吸了兩口，清瘦的臉隱在蔚藍色的煙霧后頭，片刻，她才告解般地自話，也是問周乘既，“爸爸為什么會死，死在我睡覺的時候，我為什么一點感覺都沒有，不是說親情的人都有心靈感應(yīng)的嗎？姑姑和mama爭執(zhí)成那樣，mama怪姑姑為什么曲家不同意尸檢。”

    “周乘既，我隱隱覺得和爸爸的服藥有關(guān)?！?/br>
    “我為什么不能像mama那樣，睡覺前總會來看看爸爸，問問他要什么?！?/br>
    “我除了這么多年都不敢走進這棟房子，我什么都沒有為他們做過?！?/br>
    “我寧愿沒有那么多所謂的遺產(chǎn)，請你們把爸爸還給我，把mama還給我，我求求你們了。”

    周乘既一直沉默地傾聽著，因為他覺得她需要一個出口，把這些情緒垃圾倒出來。

    可是看著她顫顫巍巍夾著煙，潦草地擱到唇上吸一口，肩頭都是發(fā)抖的，周乘既的理智也沒有用了，他只能本能地摘掉她的煙，拿指間捻滅火星，然后抱住顫抖的她。

    “好了，都過去了?！?/br>
    曲開顏圈著周乘既的腰，不管不顧哭了好久，她一時想到什么，隨即松開了他，當著周乘既的面打開了爸爸的兩個保險箱。

    一個里頭裝著曲同沒有面世的遺稿手跡，一個滿滿當當全是貴重首飾珠寶。曲開顏拿出了兩樣，爸爸的遺稿和她說過的，與周乘既奶奶同款的百達翡麗中古金表。

    “我說過的，沒有騙你。”曲開顏紅著眼，淚都沒擦干。把他父親的那支表拿給周乘既看，作證她之前的話。

    嗯，表拿給他看還好說?！斑z稿也拿出來，你太不當心了?！?/br>
    “我想你作爸爸的第一個讀者，或者校正編輯。”曲開顏天真爛漫極了，口吻像個十來歲的孩子。

    她再問他，也像求，“好不好？”

    “周乘既，我只信任你，如果要改稿，你幫我想想，爸爸會愿意怎么改?！?/br>
    對面的周乘既頭頂?shù)侥_下，都酥酥麻麻地。這種感覺很奇妙，他甚至有點扛不住她的拳拳心意。

    等到曲開顏拖著他到她從前二樓的房間里，她不管不顧的愛與親昵，叫周乘既有點措手不及。

    理智出聲喊她，“別鬧，這樣很不安全?！?/br>
    沒頭腦的大小姐沒理解他的話，“這是我自己的家，我愛怎么樣怎么樣，哪里不安全。”

    周乘既捧著她的臉，笑且無奈，“我是說會鬧出小孩人命?！?/br>
    曲開顏這才會意，她還是不依不饒，“那么，我如果有了你的孩子，你會娶我嗎？”

    周乘既這個冷漠犯，“如果這個假設(shè)必須成立，我不想我們這么沒計劃地要孩子?！?/br>
    曲開顏一秒落淚，“我就是那個沒計劃的孩子?！?/br>
    周乘既這一次沒有避諱她的傷心事，極為嚴肅且縝密，“所以我們吸取經(jīng)驗，好不好？”

    “不好。我現(xiàn)在就想你，也想你要我?！鼻_顏說不上來的，心里空落落。她必須找一些她努力信任地來填補。

    即便到了這個時刻，她還是納悶了，周乘既說的那句話太對了。男女之事，男人不配合，真的很難。

    她這是找了個什么冷漠的男人。曲開顏就是不信邪，她不管不顧地脫解自己，也撒嬌口吻地喊他名字，喊他乖乖兒，哥哥……

    大概哥哥刺激到他了，周乘既一把橫抱起了她。

    二人跌落到曲開顏小時候最愛坐的雙人閱讀沙發(fā)上，這張沙發(fā)是mama拿她最喜歡的紅絲絨給顏顏改裝的。

    時隔這么多年，它依舊是鮮艷的，沒有蒙塵的。

    只是兒童雙人沙發(fā)自然盛不下兩個成年人。

    尤其是周乘既這么盤靚條順的個頭，他單膝跪在沙發(fā)及主人兩腿間，油然生出些罪惡心。

    仿佛眼前的曲開顏，還是那年的孩子。

    曲大小姐又跟著魔了一樣，瘋瘋癲癲地來纏人，周乘既光拈取到她那些濡濕，腦子的弦就已經(jīng)開始要崩了。

    “顏顏，我們回去，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在這里?！?/br>
    周乘既在她腰及腿上，狠狠揉了兩下。

    懷里的人疼得跟什么似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卻弓起身來。

    熱情，瑰麗。

    她偏要攪碎他所有的理智，兩只手去放他的欲望出來。用再任性不過的口吻，慫恿他，“哥哥，你想我嗎？”

    周乘既由著她放縱他們走到某一步，他只扶著自己，才沾到她那些殷切的濕/潤，兩個人齊齊出了聲。

    欺身的人撐著沙發(fā)靠背堅決要起身來，并勒令她跟他回去。

    “開顏，我不信什么安全期，也別逼我做一個濫人，好不好？”

    說話的人想起什么，干脆再朝她誠實點，來同她打岔，哪怕潑冷水，“我不能做你父親的第一個讀者或者校正者。因為我確實不是你父親的書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