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月居剩下不足一半的守衛(wèi)，被藏在暗處的沈不辭和魏枕風悄然暗殺，趙眠等四人成功潛入掩月居。

    白榆之前繪制的地圖中沒有掩月居的內(nèi)貌，幾人進來后才發(fā)現(xiàn)此處竟然只是不大不小的一處院落，和正殿啻月臺瘆人的恢弘截然不同，掩月居甚至可以用清雅來形容。

    芳草萋萋，蟲鳴鳥啼，院中擺放著一道下到一半，尚未結束的棋盤，全然不似萬華夢應有的風格。

    時間有限，來不及多慮，白榆道：“公子，我們分頭尋找？”

    “慢著?！蔽赫盹L盯著主屋虛掩的房門，“里面有人。”

    沈不辭也發(fā)現(xiàn)了門內(nèi)的呼吸聲，道：“公子退后，屬下先去一探究竟?！?/br>
    趙眠頷首：“小心點?！?/br>
    沈不辭緊握著劍，一步步靠近那扇門。眾人屏息旁觀，就沈不辭用劍鋒推開門的前一刻，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從里面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

    白榆不由自主地喊道：“小心！”

    沈不辭不需要她的提醒，他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快。眨眼之間，他的劍已經(jīng)對準了這位不速之客的眉心。

    ——是方才給他們帶路的白衣少年。

    少年臉色慘白，貌似被嚇得不輕。他手上拿著一個瓷瓶，手腕上一道細線紅得刺目。

    白榆蹙眉：“是你?！?/br>
    少年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沈不辭的劍也跟了過去。少年自知無處可躲，握緊了手里的瓷瓶，試探道：“你們……也是來偷雌雄雙蠱解藥的嗎？”

    也？

    趙眠下意識地和魏枕風對視了一眼。

    少年舉起瓷瓶，誠惶誠恐地朝趙眠走去：“我把解藥給你們，你們別殺我好不好?！?/br>
    沈不辭沉聲道：“站住，別動。”

    少年聽話地停下腳步：“對不起，我剛剛吃了一顆?！鄙倌旰ε掠直傅乜粗麄儯拔也皇枪室獾?，可我不吃會死的……現(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顆解藥了，怎么辦啊?！?/br>
    不對，這個少年不簡單。

    且不說他能安然無恙地獨自潛入掩月居偷取解藥這一點，方才在啻月臺他全程目睹了一切，萬華夢也是在他的“提醒”之下才同意進宮面見太后。

    魏枕風說的沒錯，目前為止，一切都太順利了。

    趙眠正要開口，魏枕風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將他往身后一拉，自己則站在了白衣少年對面。

    “怎么辦……你問我們，我們還想問你呢?！蔽赫盹L笑了一下，“國師大人?！?/br>
    少年駭然，大睜著眼睛：“國師大人……他不是進宮了嗎？難道他回來了？！”

    魏枕風懶得過多廢話，笑道：“巧了，我前不久剛學了一招陽謀，一直想試試。既然你不是萬華夢，”魏枕風轉(zhuǎn)向沈不辭，干脆利落道，“滅口吧?！?/br>
    第16章

    魏枕風的命令下得是果決,沈不辭卻紋絲不動，他向來只對太子殿下一人唯命是從。

    沈不辭分出余光看向殿下，見殿下點了點頭,才道：“好?！?/br>
    趙眠的確不愛對無辜之人動手,但面前的白衣少年顯然不是什么無辜的角色。

    至于魏枕風說少年就是萬華夢,是大膽猜測，還是已經(jīng)認定了？

    看身高，少年的確符合萬華夢的特征，甚矮,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這么高還說的過去，可萬華夢和他父皇是一輩人,應該已經(jīng)年近四十了。

    若少年真是萬華夢,一切疑點似乎都有了解釋，只有一點——為何萬華夢手腕上也會有象征雌雄雙蠱的紅線？這蠱又是誰給他下的？

    況且萬華夢身在自己的地盤，又豈會那么容易就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少年頓足失色,不住地搖著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zhuǎn)：“不要……不要殺我！我沒有騙你們，我真的只是來偷解藥的，不信你們看呀！”說著，再一次迫不及待地舉起了手中的瓷瓶。

    少年的模樣慌張又可憐,白榆見過萬華夢兩回，實在無法將眼前的少年和那個性情古怪的大宗師聯(lián)系在一起。她不禁動了些惻隱之心,道：“公子,不如先讓我看看解藥？”

    得到趙眠的允準后,沈不辭接過少年手中的瓷瓶,確定里面沒藏什么暗器之后,將瓷瓶轉(zhuǎn)交給白榆。

    白榆倒出里面的藥丸,湊近聞了聞，表情變得極其微妙。

    少年給他們的，的確是雌雄雙蠱的解藥。

    而瓷瓶里，也的確只剩下一顆雌雄雙蠱的解藥。

    雌雄雙蠱是萬華夢的得意之作，解藥極難配置，即便知道配方，找齊了全部的藥材，也少說需要三個月才能配置完成，重新開始煉制解藥肯定是來不及的。

    兩個人，一顆解藥……雖然很對不起小王爺，但她是不是該趁現(xiàn)在趕緊找機會讓殿下先服下解藥再說？

    趙眠問：“如何?！?/br>
    白榆只好先實話實說：“他沒有撒謊，公子?！?/br>
    少年繼續(xù)可憐兮兮道：“你們看到了吧，能不能放過我，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們可以把我打暈，但別打死我……”

    “真能裝啊，我都要自愧不如了。”魏枕風扯扯嘴角，“把你打暈，好讓你在現(xiàn)場看個夠？你的奇特癖好未免太多了吧，國師大人。”

    少年急了：“我真的不是國師！”

    魏枕風笑了：“你這么矮，不是萬華夢是誰？”

    “矮”字一出，少年臉色驟變，周身寒意大漲，原本清純小白花一樣的面容瞬間冷了下來，眼眸冰得像一條游動的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趙眠隱約聽見了嘶嘶的蛇鳴之音。

    剎那間，一道黑影朝著魏枕風如閃電般襲來。好在魏枕風的反應足夠快，側身躲過了這一擊，只聽見一聲沉悶的巨響，魏枕風身后的樹干上多了一條幾乎能將其折斷的抽痕，神似蛇尾的形狀。

    少年的真實身份已一目了然，四人神色戒備，如臨大敵，各自握緊了自己的武器。

    少年倒不吝嗇自己的夸獎：“年紀輕輕的小哥哥，身手居然這么好，膽子也很大?！彼従従`放出一個笑容，“我好好奇啊，你是什么時候看穿的？”

    魏枕風言簡意賅：“剛剛。”

    少年“咦”了一聲，方才的怒意似乎都消退了：“真不錯呀?！彼麑⒁暰€轉(zhuǎn)向趙眠，用手指著趙眠，“我特意為你挑的美人，你喜歡他嗎？他長得可好看了，你們很般配，是我見過最般配的一對?！?/br>
    魏枕風才說了一個“我”字，就被趙眠冷著臉打斷：“你為何要這么做？”

    趙眠始終拿不準一件事，即萬華夢究竟知不知道他和魏枕風的真實身份。如果他不知道，事情會簡單很多；如果他知道，這就不是他們幾個人之間的事了，而是東陵對南北兩國徹底的宣戰(zhàn)。

    魏枕風低聲在趙眠耳邊道：“你這么問他，他會回答？”

    趙眠道：“會，我爹說過，一般像萬華夢這樣的人，表達欲很強烈。”

    用他父皇的原話來說就是，反派死于話多。

    只見少年興致缺缺，頂著一張厭世臉道：“因為活著很無聊，好沒意思。”

    萬華夢說話的時候垂頭喪氣的，仿佛真的只是一個沒人陪伴，無聊透頂?shù)纳倌?，而他接下來吐露出的話語又讓他像個能為了一時行樂為所欲為的混世惡童。

    “師兄讓我找點能讓我開心的事情，我就去找了?！鄙倌甑难劬α亮似饋?，“我想?yún)⒓哟蠹蚁矚庋笱蟮幕槎Y，這樣我就能看到好多好多賓客，還能順便看到好多美人的愛恨糾葛，看他們吵架，看他們恩愛，都很有意思。有的時候甚至能……”少年狀似想到了什么，話音戛然而止。

    萬華夢口中的師兄想必就是東陵太后了。

    趙眠回想起劉府小姐的容貌，稱得上羞花閉月，燕妒鶯慚。原來這就是萬華夢挑人的標準，只挑好看的人下手？

    魏枕風心道還真被趙眠父皇說對了，萬華夢的話還真不是一般的多。他接著問：“你手上的紅線又是怎么回事。”

    少年愣了愣，下意識握住手腕的動作不像是刻意裝出來的。他輕聲道：“這個……阿夢不能說?！?/br>
    趙眠不禁懷疑，萬華夢真的有三十多歲么，無論看身高外表或言行舉止，他都不像是個成年人。

    臉或許可以用別人的，可神態(tài)想要模仿別人則需要十足的天賦。比如魏枕風，即便用了三十二歲魚販的臉，還是會被骨子里的十八歲出賣。

    少年低頭發(fā)了一會兒呆，突然猛地抬起頭，看向他們四人，表情也變得陰狠猙獰：“師兄說，如果有人擅闖南宮，我應該殺了他們。”

    魏枕風道：“應該的?！?/br>
    南宮不僅是萬華夢的府邸，更是東陵的機密要害，就像北淵的負雪樓。若有人敢暗闖，他一定會殺。

    轉(zhuǎn)瞬之間，少年的表情又透出一絲迷茫：“可是我等了好多年好多年，也沒有人敢來，你們是第一對，殺了好可惜?！?/br>
    “所以，”趙眠鎮(zhèn)定道，“你想如何招待我們?！?/br>
    “你們辜負了我一片心意，不想成親就算了，還想偷我的解藥，明明我自己都不夠吃啊?！鄙倌隉o限惋惜道，“既然你們怎么都愛不起來，那你們就陪我玩點別的吧。”

    趙眠問：“你知道我們是誰么?！?/br>
    少年木然地看著他：“我不在乎?！?/br>
    魏枕風心口一跳，眉間輕輕攏起。

    簡簡單單四個字，萬華夢說的如此漫不經(jīng)心，自然而然，沒有絲毫偽裝的意味。

    萬華夢不在乎的，似乎不僅僅是他們的身份，還有他這么做會給他自己，給東陵帶來的一切后果。

    哪怕自己身死，哪怕東陵亡國，他都不在乎。

    搞了半天，東陵國師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在一個瘋子面前，任何陰謀陽謀都失去了意義。

    萬華夢擅長用毒用蠱，論真刀實槍未必敵得過他們四人?？赡呐滤麄兟?lián)手殺了萬華夢，也未必能拿到剩下的一顆解藥。

    魏枕風壓低聲音，對趙眠道：“情況不太對，先撤?！?/br>
    趙眠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當機立斷：“走?！?/br>
    趙眠命令一出，沈不辭不退反進，持劍閃電般朝萬華夢攻去。他很清楚自己的職責是掩護殿下撤退。

    沈不辭的劍極快，正如魏枕風猜測的一樣，萬華夢并不擅長正面和對手單打獨斗。他的身體太過瘦弱，看上去甚至拿不起一桿長槍，但他足夠輕盈敏捷，一次又一次和沈不辭的劍鋒擦身而過，直至魏枕風突然出手。

    能群起攻之傻子才單打獨斗。

    鋒利的刀刃流暢地在萬華夢的胳膊上劃過，勝雪的白衣頃刻間被鮮血染紅。這一刀劃得極深，幾近到了可以見骨的程度，可萬華夢似乎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只是停了下來，低頭懵懵懂懂地看著流到地上的鮮血，仿佛不太理解發(fā)生了什么事。

    萬華夢對自己的傷口視若無睹，任憑血流不止也不愿抬手捂上一捂。他看著趙眠和魏枕風，說：“你們真的很想要解藥是嗎？別殺我啊，我可以給你們，把我下個月要吃的給你們?！比f華夢燦爛一笑，“不過，只能給你們一顆?！?/br>
    魏枕風催促：“別理他，快走?！?/br>
    “你們?nèi)ネ姘??！比f華夢的聲音突然被放大，充斥著整個掩月居，像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朝他們涌去，“等月亮變得很圓很圓之后，我再來看你們。”

    話落，趙眠腳下一個踏空，他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聽到了白榆和沈不辭在叫自己“公子”。

    墜落的感覺令人膽寒，他控制不住想叫出聲，可一想到這會影響他太子的威儀，愣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待會落地，他也一定要盡量以一種高雅的姿態(tài)。

    趙眠正胡思亂想著，一只手利落地環(huán)住了他的腰，幫助他穩(wěn)住了身體。下落的速度逐漸緩慢，耳邊只剩下喧囂的風聲。

    眼前雜亂地晃過一片綠色的殘影后，魏枕風帶著他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