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慘了的少年雙手合掌，賠身下氣道：“趙眠，我真的好餓，先讓我吃飯好不好？”

    趙眠順臺階而下：“此次孤暫且放你一碼?！彼粗约罕回笆状亮藗€洞的衣服，冷聲道：“下回你再問這種愚蠢的問題，孤能讓你徹底絕后?！?/br>
    趙眠雖然不餓，但也沒抗住米飯的魅力。周懷讓不知從哪里找到了熏rou和火腿，放在鍋里和米飯一起蒸，香得魏枕風當場叫起了“小讓”，聽得周懷讓一愣一愣的。

    趙眠看著魏枕風一連干了三大碗米飯，如此迅速儀態(tài)竟也不顯粗魯。知道真相后，趙眠再想到他餓成這樣的原因，有點想罵一句活該。

    他還奇怪，魏枕風近來怎么突然對他照顧有加了，敢情和他本人無關(guān)，只是因為魏枕風以為他懷了他的孩子。

    現(xiàn)在好了，魏枕風確定他不會懷了，便肆無忌憚起來，剛剛還用匕首插他的衣服。

    趙眠閉上了眼，想把那股莫名的不痛快壓下去，可惜沒成功。

    于是，吃飯吃得好好的小王爺莫名其妙就被罵了：“魏枕風你太煩人了?！?/br>
    魏枕風：“……？”

    吃飽喝足后，三個少年恢復(fù)成元氣滿滿的狀態(tài)。經(jīng)過商議，他們決定先在地宮里休養(yǎng)兩天，然后再帶上充足的水糧出去尋找回淵軍大本營的路。

    這期間，三人并沒有閑著。西夏“小皇宮”里的珍品數(shù)量大，種類多，再加上囤積的糧草和軍械，光靠他們清點得點到猴年馬月，但他們還是要一一看過，讓心里大概有個數(shù)。

    推開一扇宮門，一股混雜著多種香氣的味道迎面撲來，極是嗆鼻。魏枕風環(huán)顧四周，道：“這應(yīng)當是存放原西夏后妃東西的地方。”

    原西夏疆土的遼域不算大，只有北淵的三分之一，但包含的民族卻是四國之最，西夏皇帝也因此艷福不淺，后宮里擁有諸多頗具異域風情的美人。

    美人們留下的物件中，最值錢的莫過于各類珠寶首飾。有中原女子常用的發(fā)簪步搖，還有大漠美人特有的額飾頭紗，上面無不鑲嵌著翡翠寶石，一看便知千金難買。

    鑒于南靖皇宮里只有太后一位女子，趙眠提出這些東西大部分可歸北淵，他挑幾個品質(zhì)上佳的獻于太后便是。與之相應(yīng)的，兵器庫里的東西就要多分南靖幾成。

    魏枕風還算痛快地同意了他的提議。

    除了這些，庫房里還堆滿了華麗的布匹和衣物。北淵保暖的棉絮，南靖精致的絲綢，東陵一般的棉麻……應(yīng)有盡有。

    周懷讓翻出了不少西夏后妃的成衣，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一套清涼的大漠服飾，輕飄飄的紗裙，上面掛著一串串小巧的鈴鐺，顏色鮮紅得宛若大漠黃沙中盛開的玫瑰花。

    這衣服做工輕盈，代價就是太透亮了，拿在手上還能隱約看到掌心的皮膚，周懷讓臉色微紅地把衣服放了回去，嘴上嘀咕道：“這、這能遮住什么啊?！?/br>
    “建議隨身攜帶，”魏枕風笑道，“穿上這個白天在沙漠里行走說不定就不熱了。”

    趙眠理都沒理他，淡淡地丟下一句：“孤去別的地方看看?！?/br>
    魏枕風看著太子殿下孤冷的背影，道：“這……還沒消氣嗎？”

    魏枕風以為自己聲音不大，實則被趙眠聽得一清二楚。

    “沒有，”趙眠涼涼道，“仍舊是氣得孤無法入睡的程度?！?/br>
    魏枕風和周懷讓目送著趙眠離開?！暗钕屡率且呀?jīng)對小王爺寒心了?！敝軕炎屇抗庵型钢?，“真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鬧地拔劍，而是言語短短，目光冷淡。你看，殿下都懶得搭理小王爺你了?！?/br>
    “這么嚴重？”魏枕風將信將疑，“我不過就問了他一個問題而已，不至于吧，何況我已經(jīng)解釋清楚也誠懇道歉了?！?/br>
    周懷讓好奇死了：“小王爺究竟問了什么啊，能把我們殿下氣成這樣?！?/br>
    魏枕風一副“我是為你好”的語氣：“我勸你別問?！?/br>
    清點完畢，魏枕風和周懷讓前往下一個庫房。周懷讓走在前面，絮絮叨叨道：“我猜下一個應(yīng)該是放古董字畫的地方，目前還沒看到這些呢，小王爺覺得呢？”

    魏枕風不以為然：“就西夏皇帝那德行，他會帶這些東西？你再好好想想?！?/br>
    “有道理啊，那里面肯定又是金銀珠寶一類的東西了?！敝軕炎屨f著，正要推開庫房的門，忽然被人從身后扯住了衣領(lǐng)，拎著他俯下身去。

    周懷讓驚呼：“小王爺？”

    “別吵。”魏枕風在周懷讓身邊蹲下，“有人，我聽到了弓箭上弦的聲音?！?/br>
    周懷讓一把捂住嘴，驚恐地瞪著眼睛，用眼神問道：怎么會有人？誰啊，會是老沈他們嗎？他們找來了？！

    可惜小王爺不是殿下，他和小王爺?shù)哪醭潭冗h不足以讓小王爺理他。

    魏枕風帶著周懷讓躲在墻角，想著以不變應(yīng)萬變。周懷讓安安靜靜地等著，他對類似的情況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了，深知這種時候他只需要聽聰明蛋的話，不拖后腿即是立功。

    腳步聲越來越近，魏枕風判斷來者只有一人。

    會是誰？趙眠現(xiàn)下又身在何處，他有沒有碰到入侵之人？若是有，無論入侵者是敵是友，趙眠那頭都不該一點動靜都沒有。

    必須盡快和趙眠匯合。

    對方既已拉弓，他和周懷讓的方位很可能已經(jīng)暴露了。敵人在暗，他們在明，只要他探出身體，就會給敵人射殺自己的機會。可是他要去找趙眠，他不能一直在這里和敵人耗下去。

    魏枕風眼神示意周懷讓：你躲在這里即可。

    周懷讓一頭霧水。

    小王爺你想表達啥？我看不懂。

    魏枕風沒功夫和周懷讓多解釋，他拔出佩刀，想著扔出刀鞘發(fā)出聲響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自己趁機找到敵人的位置發(fā)起反擊。

    在他扔出刀鞘的一瞬間，他聽見了拉滿弓弦的聲音。

    ——就是現(xiàn)在。

    魏枕風沒有遲疑地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出去。

    嘣地一聲，離弦的箭飛速而來，不是朝著刀鞘落地的方向，而是正對著他冒身的方向。

    嗯？這么不好騙么。

    魏枕風即刻退回墻后，可惜為時已晚——彈指之間，箭已經(jīng)穿過他的衣擺，嗖地釘在了墻壁上。

    魏枕風恍然大悟，愣神少時后啞然失笑。

    周懷讓臉都嚇白了，拖著軟了的腿趕緊上前查看情況：“小王爺！你沒事吧？”

    “沒事?！蔽赫盹L輕飄飄道，“你家殿下分寸把握得好啊。”稍微偏一點，破的就不僅僅是他的衣服了。

    周懷讓徹底懵了：“哈？”

    魏枕風指著被箭射穿的袖子，笑道：“看，他在報復(fù)我?！?/br>
    周懷讓：“……您還挺驕傲哦?！?/br>
    趙眠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還不出來？”

    兩人一前一后地拐出墻角，只見太子殿下手中握著一把青竹做成的獵弓，站在不遠處等著他們。

    “孤在兵器庫找到了此物，看著精巧，便想著試上一試?！壁w眠目光落在魏枕風的衣袖上，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心里舒坦了些許。

    周懷讓欲哭無淚：“殿下，您這一試，把臣快要嚇死了?！?/br>
    “多練練膽子?！壁w眠刻意回避著魏枕風要笑不笑的目光，“你們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周懷讓搖搖頭：“還沒有呢，我們剛要進去，您就來試弓了?！?/br>
    趙眠道：“現(xiàn)在進去罷?！?/br>
    三人走進庫房，周懷讓一看見滿屋子的書就笑了：“看來小王爺?shù)呐袛嘁灿惺д`的時候啊?！?/br>
    周懷讓最開始的想法是正確的，這間庫房存放的全是書籍字畫。周懷讓隨手拿起一本翻閱，看了沒兩頁便瞪直了眼：“前朝《春日記》的手抄殘本？！這這這可是在咱們南靖都找不到的寶貝?。　?/br>
    魏枕風一點頭：“懂了，這間庫房放的不是西夏皇帝的東西?！?/br>
    “那是？”周懷讓看見一排排插滿畫匣的素雅畫缸，了然頓悟：“是顧如璋的遺物！”

    “說遺物不準確?！壁w眠掃了魏枕風一眼，“顧如璋應(yīng)該還活著。”

    魏枕風不置可否。他從畫缸挑出一個畫匣打開，將里面的畫卷展開?？辞瀹嫷娜埠?，魏枕風露出略微驚訝的神色，而后輕笑了一聲：“有意思?！?/br>
    趙眠問：“什么？”

    “自己看?！蔽赫盹L把畫扔給趙眠，“這應(yīng)該是顧如璋的真跡?！?/br>
    趙眠接住畫細看。這幅畫名為《溆園夜宴圖》，說是夜宴，可畫中卻沒有迎來送往，觥籌交錯的景象。畫面中心是一個屋檐下掛著大紅燈籠和喜慶紅綢的屋頂，一襲白衣的少年坐在屋頂，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雙手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朝低處看去。

    在少年身后，是一輪高懸的圓月。月光在他身上徘徊，浮光滿色，各為千秋。

    夜宴圖右下的落筆為：載熙一年，五月十五，深夜興作。

    顯然，這幅畫畫的是顧如璋和萬華夢初遇時的情形。

    也是顧如璋人生第一眼眼中的萬華夢。

    趙眠想起，萬華夢曾言，顧如璋愛好作畫，但從未為他畫過一張畫。

    萬華夢錯了，顧如璋畫過，在他們初見的當夜就畫了，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若萬華夢沒有強迫顧如璋，也未曾給顧如璋下蠱，兩人會不會有另一種結(jié)局呢。

    三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了少頃，魏枕風忽然道：“這些都留給南靖吧?！?/br>
    周懷讓大喜過望：“小王爺大氣！”

    一圈逛完，他們數(shù)出大大小小的宮殿十幾座，雖然和真正的西夏皇宮沒得比，但在地下要修復(fù)到這種程度定然是個耗費人力物力的大工程，想來西夏皇帝為自己這條后路沒少花心思。

    入夜后，三人分別找了處宮殿休息。趙眠理所當然住的主殿，魏枕風和周懷讓分居在兩側(cè)的偏殿。

    這一日他們經(jīng)歷了太多，趙眠一上床便覺困意襲來，很快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趙眠猛地從睡夢中醒來。他很少無緣無故地驚醒，肯定是身體察覺到了什么不對才會這樣。

    果然，他轉(zhuǎn)頭就看到了一個站在他床邊的身影。

    趙眠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經(jīng)生不起氣來了：“你想干嘛。”

    魏枕風道：“你白天不是說被我氣得睡不著么，我就來看看你有沒有睡著?！蔽赫盹L在他床邊坐下，“然后我發(fā)現(xiàn)你睡得蠻香的。這是不是證明你心里其實沒那么氣？”

    趙眠沉默片刻，不如何情愿地點了點頭：“是?！?/br>
    是？

    是？？？

    這個答案倒是魏枕風沒想到的，他還以為趙眠會指著門口讓他滾呢。

    魏枕風彎起唇角：“不生氣了的話，能不能乖乖聽我的話？”

    趙眠面無表情：“不能，滾。”

    魏枕風收斂笑意，正色道：“趙眠，聽好了，你現(xiàn)在穿好衣服，跟我走?！?/br>
    趙眠意識到了不對勁：“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魏枕風“嗯”了一聲：“這座地宮里來了多位不速之客，看樣子是來者不善。”

    趙眠難以置信道：“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說了那么多廢話才告訴我？”

    魏枕風雙手一攤：“我怕會嚇到你，想著慢慢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