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枕風(fēng)道：“他不蠢，但他母后就不一定了?！?/br>
    “皇后既已認(rèn)罪，應(yīng)該是我多想了?！壁w眠把手放在魏枕風(fēng)肩上，輕聲道：“別說這種話，你母妃肯定希望你做個于江山社稷有用之人?！?/br>
    魏枕風(fēng)：“……”

    趙眠聲音放得更輕：“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好好造反，為你母妃報仇罷?！?/br>
    魏枕風(fēng)眨了眨眼：“你怎知……”

    趙眠心道你在我面前演都懶得演我還能看不出來？讓你跪一次你都要報復(fù)回來，何況是殺母之仇。

    “和你一起睡龍床時，你說了夢話?！壁w眠隨口亂說，“說的就是‘我要造反’四字?！?/br>
    魏枕風(fēng)貌似信了，若有所思道：“和別人一起睡覺原來這么可怕的嗎?！?/br>
    兩人回到王府時，周懷讓正在門口火急火燎地張望著。他看到魏枕風(fēng)，急道：“王爺你可回來了，我家殿下呢？”

    趙眠涼涼道：“在這。”

    周懷讓盯著趙眠的臉，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殿下易容的事：“殿下你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我，老沈還有白神醫(yī)都要擔(dān)心死了！”

    魏枕風(fēng)一愣，問：“白榆來了？”

    “是啊是啊，”周懷讓笑瞇瞇道，“今早剛到的，我們可以一起過年啦。”

    對于白榆的到來，趙眠也很開心。今年過年，雖然父親們和弟弟都不在身邊，但至少他們東宮四人組一個不缺。

    魏枕風(fēng)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白神醫(yī)現(xiàn)在趕來，是解藥做好了嗎？”

    趙眠意識到了一件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白榆真的已經(jīng)做好了解藥，他和魏枕風(fēng)就不再有上床的必要了。

    “還沒有?！敝軕炎屵z憾地說，“白神醫(yī)說大體差不多了，但最后一步比較麻煩，上元節(jié)前怕是好不了?！?/br>
    趙眠和魏枕風(fēng)同時松了口氣。

    第49章

    這是趙眠第一次在異鄉(xiāng)過年。

    北淵和南靖有著共同的祖先,過年的習(xí)俗雖不盡相同，但有些事情還是共通的。祭灶掃塵，插掛桃符,放燈燃燭……在正月初一時,“長幼悉正衣冠”,也就是換上嶄新的吉服。

    白榆一手包辦了東宮弟弟們的吉服，特意選用南靖上好的布料，參考上京時下最時興的款式。尤其是太子殿下的吉服，她花了一百二十分的心思,做出來的成衣比太子殿下上月十五穿的那套還要華美奢麗。

    淡金色的袗衣配上墨色的外衫，高貴中帶著沉穩(wěn)的大氣,領(lǐng)口中間鑲嵌著赤紅的寶石。不僅如此,白榆還貼心地準(zhǔn)備了配套的發(fā)冠項珠，玉佩瓊琚，甚至還有一對小小的耳飾。

    這套華服光是掛在衣架上已是珠光寶氣,侈靡至極，普通人很難駕馭，要的就是一張無可挑剔的臉和一副看不上所有人的表情，正是為太子殿下量身定制的。

    白榆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信心滿滿地問趙眠：“殿下可要現(xiàn)在換上？”

    趙眠站在衣架前欣賞許久,指尖挑起那一串由南紅瑪瑙串成的項珠：“不必?！?/br>
    白榆有些詫異，揣摩著太子殿下的心思：“殿下是覺得在他國這么穿太張揚(yáng)招搖了？”

    他們畢竟是在北淵的地盤上,如果比北淵皇室穿得還好,恐怕會招人側(cè)目。

    “張揚(yáng)？”趙眠道,“孤并不覺得?！彼踔劣X得可以再張揚(yáng)一些。

    “那殿下是有哪里不滿意？”

    “沒有?！壁w眠解釋道,“孤的意思是,今日先不穿,改日再穿。”

    “改日？”白榆奇道，“殿下想改到哪日？”

    趙眠假裝沒聽清楚白榆的問題，轉(zhuǎn)向周懷讓：“沈不辭的年夜飯做好了么?！?/br>
    從臘月二十五開始，北淵皇宮里的大小祭祀和宮宴連續(xù)不斷，魏枕風(fēng)每日都要穿著他最討厭的北淵朝服早出晚歸，今日自不能例外。

    進(jìn)宮之前，魏枕風(fēng)特意來到趙眠暫住的院子，主動向趙眠報備今日的行程：“宮宴很晚才能結(jié)束，你應(yīng)該不會等我吧？”

    趙眠口是心非，又沒完全口是心非：“南靖有守歲的習(xí)俗，可能會順便等等你?！?/br>
    魏枕風(fēng)很滿意這個回答，笑道：“行，那我盡量早點(diǎn)回來。但如果宮中有事回不來，我也不勉強(qiáng)自己，可以嗎？”

    趙眠頷首：“可以?！?/br>
    趙眠原本只是想和東宮的人安安靜靜過一個年，誰想王府里的人一個比一個愛湊熱鬧，連季崇都帶著他夫人來了。沈不辭一整日都在廚房里忙活，顛鍋的速度已經(jīng)快趕上他拔劍的速度了。

    吃完年夜飯，趙眠把關(guān)系一般的人暗示走，和周懷讓，沈不辭，白榆一起守歲。

    他們在房檐下，面朝覆滿積雪的院子圍爐而坐。爐子上烤著瓜果蜜餞，溫著歲酒，從小一起長大的四人一邊喝酒賞雪，一邊聊著此時南靖皇宮會有的熱鬧。

    周懷讓捧著酒杯，臉上紅撲撲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每年過年，皇上都會給我們發(fā)紅包來著。我還記得去年皇上說我和殿下已經(jīng)十八歲了，他最后再給我們發(fā)一次紅包，以后就沒有了?！?/br>
    白榆眉眼彎彎地看著趙眠：“過完年，殿下就十九歲了，馬上到弱冠了呢?！?/br>
    “十九歲……”趙眠喝了不少酒，已是微醺。世人愛望月思故鄉(xiāng)，除夕看不到月亮，思鄉(xiāng)之情卻依舊滔滔汩汩，不減絲毫。

    十九歲對趙眠而言有些特殊，因為他父皇是十九歲時有的他。

    想到父皇趙眠就歡喜，他彎了彎唇，道：“父皇就是在我這么大的時候，有了我。”

    “是呀。”白榆眼中閃爍著回憶的光芒，“我聽老師說過，當(dāng)時他給皇上診出喜脈后，差點(diǎn)沒嚇?biāo)??！?/br>
    白榆的老師是南靖太醫(yī)院的程院判，趙眠和他弟弟均是由程院判看著出生的。

    當(dāng)時萬華夢的生子秘藥問世不久，男人產(chǎn)子一事只在東陵發(fā)生過，還未流傳至南靖。在南靖人眼中，男子懷孕已是駭人聽聞，懷孕的還是一國之君——誰那么有本事能把一國之君睡了啊，程院判不被嚇?biāo)啦殴帧?/br>
    趙眠對當(dāng)年父皇是怎么懷上自己，又是怎么生下自己的經(jīng)過了解得不多，父皇和丞相也很少在他面前提及此事。若說誰對這件事最清楚，除了當(dāng)事人，當(dāng)屬程院判了。程院判對愛徒傾囊相授，知無不言，白榆肯定也知道一些當(dāng)年的事情。

    趙眠突然有些好奇：“那父皇呢？父皇知道他懷了我，是不是很開心?！?/br>
    和自己心愛的人有了孩子，在他的理解中，應(yīng)當(dāng)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東宮大jiejie的酒一下子醒了：“這……”白榆看出太子殿下眼中的期待，連忙露出笑容：“當(dāng)然啊，陛下當(dāng)時險些喜極而泣?！?/br>
    趙眠只是醉了，不是傻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白榆轉(zhuǎn)瞬即逝的僵硬，瞇起眼睛：“你在說謊？”

    白榆弱弱道：“……屬下不敢。”

    周懷讓感覺到氣氛不太對。他看看殿下，又看看白榆，抱著緩和氣氛的想法，說出了源遠(yuǎn)流長的一句話：“這大過年的?！?/br>
    趙眠命令道：“孤要你說實話?！?/br>
    白榆自知拗不過殿下，嘆聲道：“好吧，殿下。其實當(dāng)年，陛下并不想生子，他是被人暗算才和丞相有了您。得知自己懷孕后，陛下還是有點(diǎn)被嚇到的?！币姷钕碌哪樕絹碓浇┯玻子苴s緊補(bǔ)充：“后來陛下和丞相相知相許，他們都非常非常期待您的出生！”

    趙眠一言難盡的心情并沒有因為白榆打的補(bǔ)丁好轉(zhuǎn)多少。他沉默了好半天，沉默到其他三人大氣不敢出，才語氣艱澀地說：“孤不是父皇和丞相相愛才有的孩子。”

    虧他以前還在魏枕風(fēng)面前大肆炫耀，說我們南靖的皇子和你們北淵的可不一樣，我和弟弟都是父親們彼此喜歡才有的孩子……好丟人。

    白榆十分心疼中夾著一分好笑。他們的太子殿下啊，看著高高在上，盛氣凌人，心里在乎的卻是這樣溫馨可愛的小事。她都沒敢告訴殿下，其實當(dāng)年陛下春宵一度后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揣著龍種還要忙著從幾個嫌疑人中找到龍種的另一個爹，還差點(diǎn)認(rèn)錯了。

    殿下倘若知道了這個，不知道要被打擊成什么樣呢。

    周懷讓對太子殿下的郁悶感同身受，安慰道：“殿下，這大過年的……”

    沈不辭道：“你可以不用說話。”

    趙眠確實有被小小地打擊到。他一直以為兩位父親是先定情了才有的他，沒想到真相竟是反過來的。搞不好父親之所以能成功上位，牢牢獨(dú)占父皇，其中也有他的緣故。

    這么說來，他算是父親們的……媒人？

    魏枕風(fēng)深夜歸府，朝服都來不及換下，直奔趙眠的住處。只見東宮三人圍坐在一臉憂郁的太子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著。

    沈不辭：“陛下和丞相對殿下舐犢情深，屬下看在眼中。”

    趙眠：“嗯。”

    周懷讓：“殿下大過年的咱們要開心點(diǎn)??！”

    趙眠：“哦?！?/br>
    白榆：“殿下您知道嗎？當(dāng)年陛下和丞相有了您已經(jīng)非常滿足了，他們沒想過生二胎。二皇子殿下和您一樣，也是因為意外才有了的?！?/br>
    趙眠的回應(yīng)終于超過了一個字，臉也抬了起來：“你詳細(xì)和孤說說?！?/br>
    白榆正要開口，余光瞧見小王爺踏入院中，頓時如蒙大赦，立馬站起身道：“小王爺來了，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守歲？”

    “要啊?！蔽赫盹L(fēng)帶著一身微涼的酒意走了過來，“有沒有醒酒茶？我在宮宴上被幾個皇叔灌得有點(diǎn)多。”

    白榆笑道：“有，我這就去端來，王爺陪殿下說說話罷?！?/br>
    魏枕風(fēng)一邊解開束縛了自己一日的朝服領(lǐng)口，一邊低頭打量趙眠的臉色，問：“怎么了趙眠，臉垮成這樣，和被人刺撓了的貓似的?！?/br>
    趙眠沉聲道：“白榆說，我父皇懷上我的時候，似乎還沒完全愛上我的父親。”他忍辱負(fù)重地承認(rèn)，“我不是他們彼此喜歡才生下的孩子，我就是個意外。”

    魏枕風(fēng)思索片刻，問沈不辭：“你們家殿下是不是也喝多了？”

    沈不辭道：“不算太多。”

    ……看得出來太子殿下是真的在乎這種事了。

    魏枕風(fēng)在白榆原來的位置上坐下，問：“你父皇和父親現(xiàn)在是彼此喜歡的么?！?/br>
    趙眠毫不遲疑：“當(dāng)然?！?/br>
    “那不就得了?！蔽赫盹L(fēng)拍拍趙眠的肩膀，“光憑這一點(diǎn)，你已經(jīng)贏過北淵所有的皇子公主了?！?/br>
    趙眠蹙起眉：“和你們北淵皇子比這個有意義？罷了，不提這個。”趙眠嘗試用正事療愈心傷，“你的宮宴如何？”

    魏枕風(fēng)興致缺缺：“不值一提，唯一讓我笑出聲的是，我一個皇叔被魚刺卡了，好不容易一陣猛咳咳出來，魚刺剛好飛到了德妃的碗里，差點(diǎn)沒把我笑死?！蔽赫盹L(fēng)一笑，“還有便是，我的meimei們是真的可愛。”

    大過年的，趙眠沒有諷刺魏枕風(fēng)拙劣的炫耀，問：“北淵皇后和太子呢？”

    魏枕風(fēng)笑意收斂，淡道：“皇后認(rèn)下毒害我母妃一事后，失寵已久，這兩年來一直處于半禁足的狀態(tài)，只有像除夕，中秋這樣的大節(jié)日才會被允許在祭典和宮宴上現(xiàn)身。今日見她明顯老了不少，和淵帝坐在一處，不像夫妻，倒像是淵帝的丈母娘?！蔽赫盹L(fēng)頓了頓，“至于太子……”

    “王爺，”匆忙而至的云擁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太子殿下來了?！?/br>
    趙眠就坐在這里，云擁口中的太子殿下自然不是他，而是魏枕風(fēng)的大哥，北淵太子魏長渡。

    第50章

    趙眠曾在六歲時見過魏長渡一面,那時的魏長渡已經(jīng)是個身量長成的少年。魏長渡乃北淵中宮所出的嫡長子，在他之后，淵帝接連得了不少公主,才又有了魏枕風(fēng)這第二個兒子。

    魏長渡的容貌應(yīng)該是更像他的生母,不如淵帝和魏枕風(fēng)俊美,卻是五官大氣，氣質(zhì)深沉。趙眠對魏長渡的印象還停留在十二年前那個愛護(hù)弟弟的武國太子身上。

    如今，二十五歲的青年已無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取而代之的是沉郁內(nèi)斂,一言一行如雕版般端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近來過于忙碌，青年眉眼中透出幾分疲憊,見到魏枕風(fēng)之后便要求同他單獨(dú)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