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時初的時候，婢女們就開始為高夫人梳洗打扮了。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京城貴族們的聚會，格外用心裝扮。連著換了幾身衣裙，才最終選定一身秋水綠的絲綢繡服。頭上的金釵步搖足有幾斤重。

    臨出門前，她又遲疑了。去得太早，會讓人覺得身份不夠尊貴，也空負(fù)了她一身價值萬金的行頭。

    直到大丫鬟香露來報，對面的農(nóng)女已經(jīng)跟小丫鬟出門了，高夫人才叫林洛溪一起出門。

    她們故意走在顏十一身后，準(zhǔn)備最后一個進(jìn)場，以期博得眾人的艷羨和關(guān)注。

    眼看著顏十一奪去了本該屬于她們的關(guān)注，高夫人憋著一口氣。走到大殿中央，目光直掃女賓席位，并沒看到空位。

    趙長燁朝海棠示意，海棠上前對高夫人笑盈盈地道：

    “高夫人這邊請?！?/br>
    海棠轉(zhuǎn)過身，朝大殿門邊的席位走去。

    高夫人的臉掛不住了，卻不好當(dāng)場發(fā)火，只能不情不愿地在末席落座。

    林洛溪拎著檸黃的裙子小心地坐下，偷偷打量坐在上席的顏十一。

    顏十一微垂著眼睫的樣子，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美麗。她無法用詞形容，只能在心里感嘆，這個農(nóng)女不簡單！

    她又朝對面男賓瞄了瞄，看到斜倚案桌的卿王，眉眼展開一絲笑意。那是她唯一的選擇，得想個什么法子才能和他定下終身呢？

    姨媽說了，只要事成，不管卿王愿不愿意，她都會幫她拼一個前程，哪怕做妾也行。

    做妾當(dāng)然不行！高夫人是從妾室抬的夫人，她可不容許和其他女人共一個夫君。

    第30章 夜宴（三）

    席間對她身份的議論，顏十一仿佛充耳不聞。她禮貌地品嘗婢女們呈上來的一道道菜肴，盡量使自己變成隱形人。

    她也覺得今晚的打扮過于隆重了，可是郡主吩咐丫鬟要這樣打扮她，如果違背了郡主的意，丫鬟也難以向郡主交差。

    終于還是有人問出了顏十一的身份，男賓們失去了偷瞄顏十一的興趣。女賓們也把話題轉(zhuǎn)為明天踏青尋寶的活動。

    東陽侯太夫人吧嗒著嘴，心里暗嘆可惜。

    一個農(nóng)女，斷不可娶進(jìn)門。景璨雖然不是長孫，但他是嫡子。長孫景瑞要攜妻女不日將去南州赴任。將來景璨是要繼承東陽侯的侯位，娶的正妻要主侯府中饋的。

    酒過三巡，趙長燁朝身旁的丈夫祝時元使了使眼色。

    因為石匠受傷的事，祝時元到現(xiàn)在還精神恍惚。

    本來中午他求見郡主，就是為了修建石屋的人手不夠，需要再撥一筆銀錢，去更遠(yuǎn)的市鎮(zhèn)聘請工匠。能雕刻龍紋的石匠不好找，就算出的工錢高，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人。

    郡主避不見他，讓他心急火燥，回到工地又見石匠私自修改雕刻紋樣，一時發(fā)火讓人砸墻，才釀成了慘禍。

    萬一老石匠救不過來，恐怕皇帝的御筆親繪石屋圖紙就沒人能做了。就算老石匠能救過來，受傷的手腳也至少需要休養(yǎng)一年半載，工期也是必定延誤了。

    后果不敢想……

    祝時元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額上因醇酒滲出的汗珠像灑落的細(xì)碎水珠。

    “郡馬，該讓舞姬上場了?！?/br>
    舞姬上場是一個契機，中途大丫鬟會請在座的嘉賓捐出隨身物品，再由徐mama主持競拍。拍得的銀錢當(dāng)然收歸郡主的金庫，用來修葺擴建富春園。

    這次趙長燁提高了音量。祝時元一晃神，下意識地對趙長燁笑了一下。頓了頓，才反應(yīng)過來。高舉雙手，朝殿門口方向連擊三掌。

    樂音緩緩響起，一眾舞姬裊裊翩翩進(jìn)入大殿，在中央列成一個完美的弧形。

    “跳舞了，說是皇宮樂坊的舞姬，應(yīng)該跳得不錯?！?/br>
    女賓席安靜地觀望著，目光看起來都在舞姬身上，實際都借著看舞姬身段流轉(zhuǎn)之間，把目光瞄向眾位世子。

    男賓們不時竊竊議論，目光倒不并全在舞姬身上。三三兩兩湊近頭，對女賓席的貴女們評頭論足。

    這次來的貴女，身份最為高貴的是江夏王的meimei。雖然姑娘身份高貴，只是生得高大豐腴，一眾世子都擔(dān)心自己的小身板壓不住。

    有人從袖下指了指末席上的林洛溪。

    “夠溫柔嫻靜，夠乖巧懂事……”

    “明日里再看看吧?！?/br>
    世子們也不想浪費這次機會，這可是京城難得一次見到這許多貴女的機會。不管是不是最中意的，但肯定是門第最匹配的。

    一曲舞罷，舞姬們姍姍退下。

    海棠和牡丹一人端著一個托盤，分別朝兩列座席走去。

    按照郡主的授意，要從末席往上席挨個收捐贈的物品。海棠卻像忘掉了，徑直走到東陽侯太夫人面前。

    郡主事先早讓婢女們把消息放出去了。東陽侯太夫人也知道有這么一出，早有準(zhǔn)備。朝身后擺了擺手，婢女遞上一只翡翠鐲子，她瞧也沒瞧，直接把鐲子擱在了海棠端著的托盤上。

    女賓們的都看著，見那翡翠鐲子通透勻凈，不說是稀世珍寶，也是價值連城。一個個開始掂量自己的東西是否拿得出手，神情各有窘狀。

    “東陽侯太夫人破費了?！?/br>
    趙長燁很滿意。東陽侯太夫人捐物如此大手筆，一會自然是要在競拍買回去的。

    海棠沒有走向東陽侯太夫人身側(cè)的大學(xué)士夫人，而是邁前一步，走到了顏十一面前。

    “請姑娘隨便捐點什么吧?！?/br>
    第31章 夜宴（四）

    海棠側(cè)身站著，故意背對著郡主，就是不想給郡主示意的機會。如果郡主出聲阻止，勢必讓在座的賓客覺得不公平。

    顏十一可以和他們一同吃酒席賞歌舞，卻不用同他們一樣捐物出資修建富春園？

    海棠語氣笑盈盈的，但眼神里卻全是憎恨。她要看顏十一出丑，一個身無分文的農(nóng)女，拿什么和貴女們競拍。

    顏十一也沒料到海棠會來這么一出。好在她有郡主贈送的蓮枝金釵，捐出去也算物盡其用。

    拔下金釵的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捐物不是目的，競拍才是壓軸大戲。

    試想她一個農(nóng)女捐出來的東西，又有誰會想競拍呢！她也不可能自己叫價出錢拍回來，身上一個銅錢也沒有。到時候?qū)擂蔚牟恢故撬€有郡主……

    抬起眼睫，她看著蓮枝金釵慢聲道：

    “我是農(nóng)女，身無長物，只有郡主賞我的這支金釵，我當(dāng)性命一樣愛護?，F(xiàn)在我把金釵捐出來，支持郡主擴建富春園?！?/br>
    顏十一把蓮枝金釵輕輕放到托盤里。

    “會有更好的主人珍愛你的……”

    再抬起眼睛時，她的眼里含著難以割舍的淚光，像是喃喃自語，卻讓人字字聽得分明。

    “還不下去？”

    趙長燁瞪向海棠。先前不怪海棠自作主張，這會覺得大丫鬟多事了。

    海棠沒敢回頭看郡主，垂頭端著托盤去到大學(xué)士夫人面前，面上再難露出盈盈笑意。

    她以為顏十一乖乖把金釵捐出來就達(dá)到了目的，沒想到顏十一不卑不亢說了那些話，還讓郡主心生內(nèi)疚。

    顏十一當(dāng)成寶貝性命一樣的金釵，不過是郡主覺得晦氣不吉利，借機賞人籠絡(luò)人心罷了。何況還是一支鎦金釵，原就不值什么錢。

    托盤上的東西越來越多，說笑聲也越來越融洽。

    眾人心里都明白，一會競拍，每個人要對自己捐的物品叫價，再由他人出價競拍。

    結(jié)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過程要充分考慮各人的身份，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實力。

    就比如大學(xué)士夫人，雖是二品誥命，在江夏王親meimei面前，也自知矮了一截，出手不能壓過對方。

    至于東陽侯太夫人，早料到她叫價就是實價，誰敢跟她爭！

    蕭潛看著自己的小藤箱被擺在了大殿長桌最邊上，心想一會得緊盯著小賢王出價競拍。兩個人已經(jīng)商量好了，蕭潛叫價一兩銀，看看其他人的反應(yīng)，最后由小賢王以最合適的高價抱得藤箱歸。

    徐mama換了一身喜慶的棗紅衣裙，腰上系著金絲繡帶，勒緊的腰身顯得很苗條。站在牡丹和海棠中間，氣勢不輸主子。

    “開始拍第一件捐品，翡翠碧玉鐲子?！?/br>
    她手里拿著系著紅綢的木錘，舉在肩頭。海棠托著翡翠鐲子繞場一周，每過一處，都引來一片贊嘆。

    都知道是東陽侯太夫人的鐲子，此時不夸等侍何時。

    東陽侯太夫人面色沉靜，目光都在對面的小孫子身上打量。

    在祖母面前，景璨一向溫馴儒雅。他坐在祝時元的下席，目不斜視地品著飯后茶果。

    聽說競拍翡翠鐲子，他抬眼看向祖母。見祖母點頭，他輕笑一下，又繼續(xù)轉(zhuǎn)著手里的茶盅。

    第32章 競風(fēng)流（上）

    按說在座的男賓以卿王的身份最為貴重，應(yīng)該坐在上席，現(xiàn)在卻居于景璨下位。

    小賢王只是眾人習(xí)慣的稱呼，老賢王還在，他還不能承襲王位。老卿王病重期間家財散盡，小卿王又是個病秧子，沒人關(guān)心他的身份。此次來富春園，他又是小賢王掛件一般的存在，能在大殿酒席上有一席之地已經(jīng)不錯了。

    大家入席時還沒覺得，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這宴席看起來熱鬧祥和，卻處處體現(xiàn)著尊卑。

    蕭潛自己不在乎，小賢王卻有些憤憤不平。不過現(xiàn)在別人府中做客，又能怎么樣呢！

    “一千兩銀?！?/br>
    東陽侯太夫人的聲音不高不低，對著徐mama伸出一根食指，隨后放下，又把目光投向小孫子景璨。

    “哇噢！”

    明知道東陽侯太夫人報價即是頂峰，可是一千兩銀還是讓眾人驚著了。

    徐mama連問三聲還有沒有人出價，隨即笑呵呵地落下木錘。海棠端著翡翠鐲子送到東陽侯太夫人面前，半跪著將托盤舉在頭頂。

    東陽侯太夫人不動聲色地拿起鐲子套在手上。

    眾人嘩嘩鼓掌。

    有了這么熱烈的開頭，接下來的拍賣異常順利，雖然叫價沒有再超過一千兩銀的，架不住東西多，稍微合計一下，也能算出募集將近兩千兩銀了。

    “這支是郡主的金釵，是郡主閨中時，請宮中司珍房所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