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見春臺/嬌啼/嬌靨 第5節(jié)
一切如同夢幻。 不對,桑窈連做夢都不敢做那么大的。若非鐵證在此,她是怎么都不會相信謝韞竟然對她藏著這樣狂熱的想法的。 手中的這份手冊仿佛成了一個燙手山芋,桑窈捏著書頁,因為捏的太緊指腹都開始發(fā)紅,她臉頰如火燒,腦袋幾乎懵成一片。 同謝韞有關(guān)的回憶開始不由自主的涌入腦中。 他們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多,同為世家子弟,她跟謝韞的交集大多都在各類宮宴上。 謝韞是個很難讓人移開目光的人,她也會坐在離他很遠(yuǎn)的位置,悄悄的去看他。但她的目光在那萬眾矚目里,不足為奇。 關(guān)于他回憶實在寥寥無幾,因為她跟謝韞是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門閥之別本就是難以逾越的天塹鴻溝,就算桑窈并不關(guān)心朝中政治,自小耳濡目染也讓她深知關(guān)隴謝氏的赫赫威名。 身為謝家嫡長子,謝韞自小就萬眾矚目,無數(shù)名師大儒贊其天資聰穎,有其先祖之風(fēng)。而謝韞本身也不愧于他的天資,他從不沉湎聲色犬馬,一心只有家族。 他做事歷來單刀直入雷厲風(fēng)行,年僅二十就取得了尋常人四十歲也難易達(dá)到的成就。 桑窈雖然總是說自己不喜歡謝韞,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認(rèn),謝韞的確是天之驕子。 是個脾氣不太好的天之驕子,桑窈又在心里默默補(bǔ)充。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的同謝韞說話還是在好多年前。 她那時年歲還小,第一次進(jìn)宮去找jiejie,結(jié)果因著些意外她在宮內(nèi)迷了路,遇見了幾個公主皇子聚在一起玩鬧,他們熱情的拉住桑窈,要求她陪他們一起玩。她一方面不敢拒絕,另一方面也是起了玩心,就這樣答應(yīng)了。 結(jié)果他們玩的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游戲,不過就是投壺。 不同的是,要將那笨重的銅壺綁到某人的身上,然后讓他慢慢的走動,這樣在移動中方才投箭。 很不幸,桑窈就成了那個被綁著的倒霉蛋。 她身材纖細(xì),銅壺幾乎有半個她高,就這樣生生的綁在她身上,她還要費(fèi)勁的沿著一條線走動,笨拙且狼狽。 她想拒絕,可她面前的都是金枝玉葉,根本沒有她拒絕的余地。 她害怕極了,一邊掉眼淚一邊慢吞吞的走,擔(dān)心自己會被扎成小刺猬。 謝韞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那時的他已有名門之風(fēng),清雋挺拔,他只是從這里路過,那群方才還嘰嘰喳喳的小孩就登時安靜了下來。 彼時的桑窈已經(jīng)哭成了個小花貓,她抱著銅壺看向謝韞,滿臉淚痕。 謝韞在她身側(cè)停下了腳步,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然后看著她道:“你是桑窈?” 桑窈點頭。 他道:“你jiejie在找你,同我過來吧?!?/br> 謝韞救了她,多虧了謝韞,她最后沒有被扎成小刺猬。 她那時對謝韞的印象非常好,不僅乖乖跟他走了,還同他說了許多話,但他一句也沒搭理。她不明白,最后仰頭問: “哥哥,你怎么不說話?” 少年冷淡的垂眸看她,然后終于道:“別說話,很煩?!?/br> 桑窈嘴巴一癟,又要哭了。 她可憐巴巴的捏住他的衣袖小聲問:“哥哥,你生氣了嗎?” 他面無表情將自己的衣角從她手中扯出來,道:“別碰我,你手好臟?!?/br> …… 再次回想,桑窈仍舊覺得他真的很討厭。 那是她跟謝韞相處時間最長的一次,后來她同謝韞幾乎就沒什么說話的機(jī)會了,他也從來不會多看她一眼。 如今數(shù)年過去,桑窈覺得他大概也不記得他曾經(jīng)順手替她解圍過。 其實這也是為什么她篤定這本手冊就是謝韞所寫的原因,因為能將那次她同他的對話完整記下來的,不可能是旁人。 話說回來。 她萬萬沒想到,看這冊子上的東西,這廝不僅記得,竟然從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對她心懷不軌了。 可那個時候她還小啊。 ……這人看著道貌岸然,內(nèi)里竟然如此禽獸。 桑窈蹲著想了半天,仍舊沒能從這個巨大的發(fā)現(xiàn)中緩過神來,以至于身后衙役叫了她半天她才聽見。 桑窈迅速將手中這腌臜之物藏進(jìn)自己的袖袍,然后回過神來力圖鎮(zhèn)定的道:“弄完了就下去吧?!?/br> “是?!?/br> 總站在這里也不是事,她順了順呼吸,然后邁開步子隨他們一同走了出去。 等她出去時,桑印已經(jīng)從議事的前廳回來,此刻正坐在皺著眉頭處理手下的案宗。 桑窈心里藏著事,心不在焉道:“爹,若是無事的話,我就先走了,阿姐還在等我?!?/br> 桑印抬眼掃她一眼:“去到之后問問你小姝最近是怎么回事,她入宮也有幾年了,怎么也該有個子嗣了。” 再說,現(xiàn)在龍椅上的那位不知還能活幾年,將來若是賓天,桑姝下沒有子嗣,按例需得為帝王殉葬,她總得為自己謀劃謀劃。 桑窈想不了那么多,只想阿姐在宮中平平安安,至于有沒有子嗣才不重要。 “哦?!彼龖?yīng)了一聲。 桑印擺了擺手,又囑咐道:“帶著燃冬,碰見那些不好惹的記得早早避開?!?/br> 桑窈又乖乖哦了一聲。 她因為相貌不太正經(jīng),此前沒少被那些滿腦子臟東西的人調(diào)笑過,有的父親還有jiejie為她出氣了,有的惹不起的她就只能自己生悶氣。 “行了,去吧?!?/br> 桑窈這才走出去,刑部府衙于宮城以西,桑窈就是就去找她阿姐的路上,碰巧遇見了外出歸來的桑印,然后他才順道把桑窈帶走的。 因才下過雨,外頭空氣濕潮,浩蕩的天空零散的布著幾塊未曾散去的烏云,夾雜著涼意的風(fēng)輕輕吹拂,一切都真實無比。 她再次想,這不是夢。 謝韞真的在暗中迷戀她。 是的,迷戀。 用這個詞來形容真的一點也不過分,謝韞對她的感情可稱狂熱。 她暗中感嘆,怪不得世家掌門人皆對謝韞贊不絕口,這人明明那么愛她,面上卻一點不顯。試問能將此等澎湃愛意掩藏于心數(shù)年且未曾露出絲毫蛛絲馬跡的人,能簡單嗎? 不對!其實他并非絲毫沒有破綻。 像是光束破開黑云,桑窈突然在此刻頓悟了。 凈斂。 怪不得她總覺得凈斂對她的關(guān)注超出正常范疇,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凈斂可并不僅僅是個伺候謝韞的隨侍小廝,他自幼就被養(yǎng)在謝家,身為高門伴讀,他的眼界,才學(xué)皆遠(yuǎn)出于常人,他不可能閑來無事去留意她,去關(guān)心她。 能讓他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個。 是謝韞授意。 她心跳飛快,只覺得自己以前太傻了,竟然沒想到這一層。 這時,耳邊響起熟悉的呼喊。 “小姐,小姐?” 桑窈一下回神,看向面前說話的人。 燃冬手中拿著把油紙傘,此刻正關(guān)切的望著她。她盯著桑窈的臉,急忙道:“小姐,你怎么了?奴婢都喚您好幾聲了,小姐您的臉怎的這樣紅,最近氣候多變,您可別是發(fā)熱了?” 桑窈有幾分心虛的避開燃冬的目光,用手摸了摸自己燥熱的臉蛋,不太熟練的撒謊道:“無事,屋里太熱了?!?/br> “真的嗎?難道是老爺……又說您了?” 桑窈擺了擺手,道:“沒有。” “我們快走吧?!?/br> “方才我看老爺臉色不好,還以為他又要訓(xùn)您呢。” 換作以往,桑窈肯定要跟燃冬說道一番桑印的無理,但現(xiàn)在她未曾多言,見燃冬并未多想,悄悄松了口氣。 青石板被雨水沖刷后尤為清亮,桑窈走在上面,低頭甚至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她猜想她的臉也沒有很紅吧? 畢竟她感覺自己都不那么熱了,為謝韞那樣的人臉紅一點也值得,喜歡她的人多了,她才不在意。 桑窈于是低頭特意留心了下,水光模糊中,她看見一顆紅紅粉粉的番茄。 “……” 她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再不低頭看了。 桑姝常居寂月宮,桑窈聽聞,是因當(dāng)初的圣上初次見她阿姐時,恍惚還以為自己見到了九天之上清冷的嫦娥仙子,所以特地將她阿姐所住宮殿更名為寂月宮。 桑窈因未曾出閣,又是桑姝的胞妹,故而從前她阿姐得寵時,圣上曾親下御令道桑窈可自由進(jìn)出宮門來看望她jiejie。 寂月宮空曠非常,這幾日正好濕潮,竟頗有幾分天上廣寒宮的意味。 “女郎且稍等,娘娘正更衣,稍候就來?!?/br> 寂月宮的宮女為桑窈奉上熱茶,桑窈接過低抿了一口。 “娘娘方才還在念叨女郎怎么還不來呢,還以為女郎又迷路了呢?!?/br> 桑窈道:“是我半途碰著了我爹,他把我叫走了然后還……” 話說一半,桑窈又生生頓住,轉(zhuǎn)而不滿道:“聽黛姑姑別笑我了,我現(xiàn)在才不會迷路了?!?/br> 話音剛落,桑窈就看見一到纖細(xì)的身影從珠簾后走來,她揚(yáng)起笑意,站起身子飛快跑了過去,二話不說就抱住了面前容色殊絕的美人,親昵的蹭了蹭桑姝的脖頸,道:“阿姐,我好想你!” 桑姝任她抱著,清麗的臉龐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片刻后才伸出一根細(xì)長的手指來推開了少女毛茸茸的腦袋: “好啦,我可才沐浴完,不要往我身上貼?!?/br> 桑姝的長相與桑窈可謂截然不同。 按時下審美,桑姝道一句冠絕后宮也不為過。她身材高挑,生了張不染凡塵的絕美臉龐,白紗裹身,隨風(fēng)輕蕩,總讓桑窈覺得jiejie下一瞬就要飛往九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