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微光（五） “哥哥，阿逾很喜歡你?！?/br>
    桑逾正要回頭看說話的人，那人已經(jīng)走過來到了他們的桌前。

    和江憬利落的短發(fā)不一樣，那人留著中分頭，頭發(fā)長至耳邊，被打理得干凈蓬松，顯得發(fā)量驚人。

    同樣是飽滿的桃花眼，那人的雙眼要比江憬的勾人，多了幾分風(fēng)流倜儻和野性，少了幾分儒雅溫潤和理性。

    是那種很招張揚瀟灑的女生喜歡的類型。

    比如現(xiàn)在環(huán)著他的胳膊挽著他的女生就很明艷。

    一頭性感的棕褐色大波浪，眉眼染著濃妝，嫵媚動人的紅唇為她增添了強大的氣場。

    這種氣場跟桑玨身上那種咄咄逼人的小家子氣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和趙毓芳盛氣凌人地指責(zé)人時強勢也不大相似，它會給人以無形的壓迫感，像是血脈上的壓制。

    桑逾其實很不喜歡“童養(yǎng)媳”這個說法，覺得這一詞匯玷污了江憬在她心目中圣潔的形象，也侮辱了她對江憬純凈質(zhì)樸的感情。

    可因為有這個女生在，她沒來由地感到害怕，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呼吸。

    如果地板間的縫隙可以容人，她恐怕早就鉆進(jìn)去了。

    女生眼神傲慢地瞥過來，淡淡打量了桑逾一眼，對著江憬說道：“憬哥，這小姑娘是誰，介紹一下？”

    憬哥。

    這是桑逾第一次聽人這么富有江湖氣地稱呼江憬，感覺和他的氣質(zhì)完全不沾邊。

    江憬是好脾氣的，被人這么調(diào)侃也不生氣，單手拉開身側(cè)的椅子，圓滑世故地做了做樣子：“我爸讓我照顧兩天的小meimei，你們要幫我照顧嗎？一起坐啊?！?/br>
    桑逾真當(dāng)江憬在邀請他們，識趣地往卡座里側(cè)挪了挪，就聽那個過來打招呼的男生趕緊說：“別了吧。你以為我們跟你似的，有這個閑心幫別人帶孩子。我和雅蘭是來約會的，還要共度我們相識十五年的紀(jì)念日呢，就不奉陪了啊?！?/br>
    叫“雅蘭”的女生卻松開了挽著他的手，徑直坐在了桑逾騰出來的位置上，氣定神閑地說：“遇都遇見了，還分桌坐合適嗎？憬哥，你也知道他這個人，混不吝的，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沒一句好聽的，別跟他一般見識?！?/br>
    “沒有，我跟你們是什么交情。看你們這個樣子，以后結(jié)了婚，你們家肯定你說了算，我聽你的?！闭f著，江憬叫來剛才的侍應(yīng)生，“再加兩副餐具，菜單也再拿過來一下?！?/br>
    “你這么說，我可太沒面子了啊?！蹦猩雌饋硇愿褚埠芎?，“不過我這人一向以大局為重，誰不知道男人只有寵女人，運氣才能爆棚。你看你爸就很疼你爸，不就又東山再起了嗎？”

    桑逾看見江憬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她忽然就很討厭這個男生。

    不管他們的關(guān)系如何親近，他都讓江憬不開心了。

    和男生同行的女生也察覺了江憬的微表情，連忙反駁：“黃顥，你嗓子里長□□了是不是？瞎說什么呢，他們家什么時候敗落過，江叔叔一直好著呢?！?/br>
    “我聽我爸說……”男生幡然醒悟，賠著笑說，“哦，他們大人反目關(guān)我們這些小輩什么事呢？江憬，你放心，我們都不是勢利的人，你爺爺在位的時候我們什么關(guān)系，現(xiàn)在依舊是什么關(guān)系。當(dāng)初我可是對著老天爺發(fā)過誓的，我們之間的情誼是永遠(yuǎn)不可能變的?！?/br>
    江憬微笑道：“當(dāng)然，你還為我挨過刀嘛。”

    說起這件事，男生忽然興奮起來，掀開身上的黑色t恤衫，露出一道猙獰的舊傷疤。

    他像指著勛章一樣指著這道疤痕，大笑著說：“這道抹不掉的印跡，可是我們友誼長存的證據(jù)?！?/br>
    女生翻了個白眼：“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一直掛在嘴邊說，憬哥不煩我都煩，能不能不提了?！?/br>
    男生聞言臉色驟變，尷尬地拍了拍江憬的大腿：“行吧，我相信江憬是顧念舊情的人，我不提他也不會忘的?！?/br>
    桑逾聽著他們聊得熱火朝天，第一次沒有因為被忽視而感到心情低落。

    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是直覺告訴她，江憬的身上藏著許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好想抱抱他，說一說安慰話。

    可她沒有抱他的借口，也無法在不知道內(nèi)情的情況下安慰他。

    這頓飯吃得“殺機(jī)四伏”，桑逾隱隱感受到了和氣歡悅的氛圍里的暗潮，食不甘味。

    滿桌豐盛的餐品味同嚼蠟，在座的沒有一個人有胃口，剩菜棄之可惜，打包后卻無人想要，只得留在桌上讓侍應(yīng)生幫忙處理。

    散席后，場面和那天江海平宴請桑逾一家人時沒有太大不同。

    包括桑逾在內(nèi)的四個人站在餐廳門口，每當(dāng)對話快要結(jié)束時都會有人提出新的話題，再度如火如荼地聊起來。

    熟絡(luò)得好像有講不完的話一樣。

    貌似沒有任何不歡而散的跡象，可一起談天說地的人，好像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嬉笑怒罵、知無不言的少男少女了。

    最后，偶然遇見的男生女生相攜而去，江憬為了保證桑逾的安全，將她護(hù)送回家。

    飯后的這個時間，是人間最熱鬧的時候。

    一家老小其樂融融散著步，剛結(jié)束聚餐的學(xué)生黨并排壓著馬路，相愛的人挽著對方說著動聽的情話，上了一天班的打工人義憤填膺地跟朋友吐槽著陰晴不定的上司。

    有人歡喜有人愁，真實，不加修飾。

    黃昏也是一天之中最美的時候，只不過被喪氣的人們賦予了不吉祥的寓意，才影響了世人欣賞它的美。

    天空鋪滿了落日余暉和絢爛的霞霓，在云朵的映襯下分層暈染，美得不可方物。

    夏日燥熱的晚風(fēng)吹起了桑逾柔順的烏發(fā)和寬松的褲腿，桑逾仰頭望了望若隱若現(xiàn)的月亮，又望了望即將消失在地平線的夕陽，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希望這條回家的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她不想這么早和江憬分開。

    今天，江憬像是為她造了一場公主夢。

    這場夢比他們初見的那天還要夢幻，夢幻到她不想醒來。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主角，而不是毫無存在感的邊緣人物。

    顯然后勁比上一次要大得多。

    她陷得更深，深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貪心地想要今后的每一天都在江憬的陪伴下度過。

    在她渾渾噩噩地走著，快要撞到前方標(biāo)志桿時，江憬將她拉到了身側(cè)。

    桑逾呼吸一滯，心下一跳，腳下險些踏空。

    江憬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柔聲問她：“在想什么呢？”

    桑逾不假思索地告訴他：“哥哥，阿逾很喜歡你?！?/br>
    江憬錯愕一瞬，隨即回過神說：“是嗎？哥哥也很喜歡阿逾?！?/br>
    桑逾遲疑了兩秒，說出了心里話：“阿逾希望哥哥永遠(yuǎn)開心。”

    江憬這次接得很順口，幾乎沒有停頓地說：“哥哥也希望阿逾永遠(yuǎn)快樂?！?/br>
    桑逾想，他一定不明白她在說什么，也一定不希望她看出他的憂愁。

    可她偏就看出來了，卻沒有辦法安慰。

    江憬將她平安送到家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因為在快抵達(dá)的時候江憬和趙毓芳聯(lián)系過，趙毓芳提前站在了門前迎接，禮貌地謝過了江憬后，問桑逾今天玩得開不開心。

    桑逾對著趙毓芳點了點頭，偏頭看著江憬。

    他帶了她一天，身體已有些疲憊，正擼起袖子叉腰站著，見她朝自己望過來，便將叉在腰間的手放了下來，隨后將卷起的袖子捋平整，一絲不茍地扣上了腕扣。

    也就是這一眼，桑逾看破了他和善的偽裝。

    他應(yīng)當(dāng)活得特別累吧。

    尋常人如果承受了和他同樣的壓力，恐怕早就精神失常、風(fēng)度全無了，可他依然維持著斯文儒雅的外表，就連隨意的一個動作看起來都比別人矜貴。

    他本該是意氣風(fēng)發(fā)、如光風(fēng)霽月般的磊落少年，可微弱的少年感被禁錮在他體內(nèi)無望地掙扎。

    桑逾的目光穿透他清瘦的軀體，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想將他剖析得更透徹一些，江憬似有所察地望向她，一如既往地綻出一抹微笑。

    那笑容營造出了一種她理解錯了的假象，可她到底是從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絲無可奈何。

    他和她一樣。

    懂的太多，就不能任性了。

    他們是同類，所以才會感同身受，惺惺相惜。

    告別了江憬，桑逾回到自己的房間，拆封了一個買回來一直沒舍得用的精致彩頁手賬本，專門用來記錄和江憬有關(guān)的一切。

    她用娟秀的字跡在手賬本的扉頁，一筆一劃地寫道：我在春夜里等一場雪，雪沒有來，他來了。他以等雪的名義，陪了我相當(dāng)漫長的一夜。

    春夜本是絕不會下雪的，她等的這場雪，永遠(yuǎn)都不會來。

    可是他來到了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呵護(hù)著她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耐心地陪伴了她一夜。

    這漫長的夜，因為他的到來，變得沒有那么難捱了。

    在遇見他之前，桑逾痛恨過讓自己難過的清醒。

    可遇見他以后，她是多么慶幸自己擁有這份清醒，讓她觸及到了他的靈魂。

    第14章 微光（六） 哥哥，我好疼……

    再漫長的夏天也會過去，假期總是短暫的。

    桑逾和桑玨都對開學(xué)期盼已久。

    桑逾盼著開學(xué)是因為開學(xué)以后她就可以住校了，半個月才回家一趟，不必再聽夫妻倆無休無止的爭吵，也不必再為謙讓桑玨做出犧牲，終于可以投身學(xué)海，如魚得水地盡情徜徉。

    而對桑玨來說，鋼琴課遠(yuǎn)比學(xué)校的課業(yè)可怕。

    她寧愿做老師留下的作業(yè)，也不愿陷在無限循環(huán)同一支曲子的噩夢里不得安寧。

    和琴譜比起來，連習(xí)題冊都變得可愛了。

    開學(xué)前一天是學(xué)校的開放日。

    凡是即將來學(xué)校就讀的學(xué)生和他們的家長，在門衛(wèi)處登記后均可進(jìn)入校園，提前熟悉環(huán)境。

    以免第一天開學(xué)就因找不到教學(xué)樓而遲到。

    桑黎川和趙毓芳作為兩個孩子的家長，本該帶著兩個孩子出席開放日的活動，可事到臨頭，一個趕著去開招標(biāo)會，一個忙著組織家鄰協(xié)會的聯(lián)誼活動，都沒空。

    因此這個重任就落到了曾經(jīng)提過要帶兩個孩子逛校園的江憬頭上。

    清華的軍訓(xùn)已經(jīng)開始了，但是其他年級還有十天才開學(xué)。

    江憬的幾個室友都是愛看熱鬧的，接二連三地打電話來問他，什么時候回去和他們一起圍觀學(xué)弟學(xué)妹們軍訓(xùn)。

    等江憬掛斷電話，桑逾歪著腦袋問他：“軍訓(xùn)很有趣嗎？為什么他們都叫你過去看呢？”

    桑玨人小鬼大，知道的事情很多，聞言翻了個白眼，搶先道：“你以為他們叫江哥哥是去看什么，當(dāng)然是去看大美女啦！那些大jiejie比你漂亮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