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提供的信息很關(guān)鍵，這幾個字眼十分貼切，桑黎川一下就想到了江憬，不禁喜從中來。

    這次的這個項(xiàng)目丟了沒關(guān)系，反正孩子還在人家家里，總不至于斷了來往，以后多的是合作的機(jī)會。

    這樣一來，趙毓芳此次就無甚用處了。

    母女倆都不在家也好，總算能避開小肚雞腸的母女倆，跟溫婉可人的大女兒說上話了。

    其實(shí)當(dāng)年他確實(shí)是對前妻和前妻所生的女兒有深厚的感情的，也非常痛恨那個為了金錢出賣靈魂的自己。

    可是時過境遷，當(dāng)他輕而易舉便收獲了大量的財富，被燈紅酒綠的世界所吸引，在外有人捧他臭腳，在內(nèi)有賢妻良母為他照看家庭，真正令他煩心的只有短時間內(nèi)無法安心享樂的幾個瞬間。

    他的良心就被吞噬了。

    他變了，變得毫無底線，完全不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甚至為此感到慶幸。

    別說前妻死沒死無所謂，就連趙毓芳在不在身邊他都不在意。

    他已經(jīng)過了河，趙毓芳就是一座隨時可以拆的橋，他留著只是因?yàn)闆]遇到更好的。

    不是有句古話嗎？大丈夫何患無妻。

    如今他有了錢，有了地位，何愁找不到如花美眷？

    就算沒人愿意跟他，他也可以巧取豪奪。

    女人人老珠黃可以換，女兒養(yǎng)廢了可以再找人生。

    更何況他美貌的前妻還給她生了一個這樣出色的大女兒，將來一定能作為籌碼好好跟人談一談，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冷落了。

    他本想親自下廚給桑逾做飯的，但轉(zhuǎn)念想到油煙那么大，十多年沒做飯，廚藝肯定也上不了臺面了，不如就讓保姆做了，謊稱是自己做的，反正都是用的這些材料和佐料，桑逾也嘗不出來。

    到了晚飯時間，下課鈴還沒響，走廊上已經(jīng)站滿了前來送飯的家長。

    現(xiàn)在是備戰(zhàn)高考的決勝時期，極其特殊，關(guān)心自家孩子的家長擔(dān)心孩子營養(yǎng)跟不上，都自覺做起了后勤保障工作。

    桑逾每次抬頭看到窗外那烏泱泱一片家長，都會心酸而麻木地垂下頭。

    她知道，她的家長不可能會在其中，不必妄想。

    兩分鐘后，下課鈴響起，她一絲不茍地把筆頭嵌進(jìn)筆蓋里，拿起飯卡，準(zhǔn)備去學(xué)校食堂吃飯。

    沒想到忽然聽見有人在叫她。

    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誰在叫她？

    “阿逾——”

    桑黎川以為她沒聽見又叫了她一聲。

    桑逾循聲望去，看到桑黎川的一霎那還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不可思議地怔住了。

    桑黎川興高采烈地朝她揮手。

    “爸爸……”

    桑逾反應(yīng)過來趕緊跑出去，喜極而泣：“爸爸，真的是你！”

    桑黎川手里雖拎著保溫桶，但不影響雙臂伸展，他將桑逾擁進(jìn)懷里，笑著問：“阿逾，想爸爸沒有？”

    桑逾噙著淚，咬著唇，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旁邊有同學(xué)見狀向桑黎川問好：“叔叔好，我們都很好奇桑逾的家長什么樣才能培養(yǎng)出這么聰明的學(xué)霸，結(jié)果您和阿姨從來沒來參加過家長會，一直覺得很遺憾，今天終于見到您的尊容了！”

    桑黎川禮貌地笑著說：“謝謝你們這三年來關(guān)照阿逾，祝你高考能取得好成績。”

    “謝謝叔叔！那我去吃飯了？拜拜叔叔，拜拜桑逾?！蓖瑢W(xué)說了兩句客套話就走了。

    桑黎川收回投在桑逾同學(xué)背影上的目光，故作體貼地對桑逾說：“你小媽從來沒給你開過家長會是不是？我回去好好說說她！”

    桑逾搖頭：“只是每次開家長會小媽都剛巧有事。老師在家長會上也沒說什么要緊事，她不來也沒關(guān)系的。爸爸你是給我?guī)э埩藛?？快讓我看看都有什么?！?/br>
    桑黎川的注意力被成功轉(zhuǎn)移，擰開保溫桶，和顏悅色地對桑逾說：“隨便做了點(diǎn)，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有沒有忌口?！?/br>
    桑逾開心地接過來說：“謝謝爸爸，我不挑食?！?/br>
    桑黎川聞言心狠狠縮了一下，有些無措地給她組裝折疊的筷子和勺子，心虛地說道：“是嗎？那你可要多吃點(diǎn)，這都是爸爸親手為你做的?！?/br>
    桑逾對著桑黎川粲然一笑：“好，阿逾一定吃得精光?！?/br>
    桑黎川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十分僵硬。

    桑逾嘗了一口桑黎川送來的菜，察覺到跟家里保姆做的菜口味相似，心里雖然有了答案，但還是不死心地跟桑黎川確認(rèn)：“爸爸，這些菜真的是你親手做的嗎？”

    桑黎川慌亂了一瞬，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面不改色地說：“連爸爸的手藝都不相信了？當(dāng)然是爸爸親手做的，家里的保姆可不及你爸爸的萬分之一?！?/br>
    桑逾的表情一下就冷淡了下來。

    她很失望。

    這個男人的嘴里，根本沒有一句實(shí)話。

    第35章 含苞（一） 百日誓師大會。

    自此以后桑黎川每天傍晚都來給桑逾送餐。

    桑逾就全程看著夕陽西下, 一言不發(fā)地吃完桑黎川給她帶的飯菜，然后生疏而客氣地對著桑黎川說一聲“謝謝”，再沒有叫過桑黎川一聲“爸爸”。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和江憬討論的生恩與養(yǎng)恩的問題。

    桑黎川未予她生恩, 亦未盡養(yǎng)恩, 除了血緣關(guān)系，他們再無瓜葛。

    這些年對桑黎川寄予的期望, 都在桑黎川的欺騙中悉數(shù)化為泡影。

    她將永遠(yuǎn)不再信任和依賴他。

    原本就不曾有過的父女情，她不想要了。

    不知不覺, 春天又到了。

    這個萬象更新的季節(jié)，嫩芽抽綠, 草長鶯飛，萬物都煥發(fā)出蓬勃的生機(jī)，百日誓師大會也提上了日程。

    百日誓師大會召開前夕，班主任把桑逾叫到辦公室里，親切和藹地對她說：“女孩子在文字方面要更有天賦一些，所以經(jīng)過我們高三年級全體老師的討論決定, 把這個在全年級師生面前展現(xiàn)文采的機(jī)會給你，就由你在誓師大會上代表即將奔赴高考的學(xué)子們演講了?！?/br>
    桑逾不置可否。

    老師又說：“這可是值得吹一輩子的榮耀啊，得好好把握住。演講稿呢, 最好能夠在今明兩天寫出來，后天自己排練一下，才好在大后天的誓師大會上大放異彩啊。”

    說是這樣說，可桑逾明白, 這是別人都不愿意才安排給她的。

    這段時間才是整個高三競爭最激烈的時候，大家的水平都到達(dá)了上限附近, 分?jǐn)?shù)和排名不相上下。

    她目前位居年級第一, 排在她后面的那些同學(xué)都很不服氣, 拼命想要趕超她，因此完全不想寫看起來毫無用處的演講稿。

    他們只喜歡做立竿見影的事情。

    桑逾沉吟片刻，并未拒絕。

    正好，她也有許多話想對大家說。

    讀書本不是功利的事情。

    在她十多年的校園生活里，很多東西都比成績重要得多。

    其實(shí)老師沒有因?yàn)樗桥筒唤o她上臺的機(jī)會，已經(jīng)是莫大的尊重了。

    百日誓師大會這天，上臺演講之前，桑逾拆掉了頭上皮筋，重新綁了個低馬尾，之后在熱烈的掌聲下步履從容地走上禮堂的講臺。

    雖然她已經(jīng)夠低調(diào)了，那副娉婷裊娜的樣子還是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途中，她聽見身側(cè)有人驚訝地議論：“她沒帶演講稿……”

    是的，她要脫稿演講。

    上臺后，桑逾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緊不慢地將話筒調(diào)節(jié)到距離嘴邊最合適的距離，這才目視前方，不卑不亢地開口。

    “尊敬的各位老師，各位同學(xué)，很榮幸能夠在激昂的沖鋒號角響起前，站在百日誓師大會的講臺上，平和地與大家分享我的理想?！?/br>
    桑逾看見，坐在第一排的某個男生沒精打采地支著下巴，在她說完這句話后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她一秒也未停頓地繼續(xù)說：“理想在我們沒有真正了解它之前，只不過是一個空泛的概念，一個套著陳詞濫調(diào)的幌子，一個連自己都認(rèn)為不切實(shí)際的無稽之談，我們似乎更愛聽‘分?jǐn)?shù)不值錢’的論調(diào)，或是‘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你不要過來’之類的調(diào)侃。”

    觀眾席上發(fā)出稀稀拉拉的笑聲。

    桑逾靜靜等著他們的笑聲結(jié)束，而后不緊不慢地說：“我相信在座的諸位迄今為止都無法將分?jǐn)?shù)和理想搭上關(guān)系，也無法將理想和實(shí)際生活中的利益聯(lián)系到一起，所以自然無法理解擁有理想的重要性。那么大家有沒有在日復(fù)一日的學(xué)習(xí)過程中感到一絲麻木與茫然？”

    說到這里，已經(jīng)有人正襟危坐，在豎起耳朵認(rèn)真聽了。

    桑逾話鋒一轉(zhuǎn)：“我們不妨設(shè)想一下，如果沒有分?jǐn)?shù)來衡量我們的努力，沒有分?jǐn)?shù)來丈量我們與理想的距離，單純把輸贏交給二分之一的概率和運(yùn)氣，或者像我們的父母那樣以及格與不及格來論成敗，我們是否愿意？那現(xiàn)在我們又為什么要藐視分?jǐn)?shù)，貶低分?jǐn)?shù)的價值，想著不過是一兩分而已。”

    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桑逾在一片沉寂中全情投入，將他們的想法完全代入到自己身上，設(shè)身處地，感同身受地模擬演繹：“反正我也考不到那么多分，理想對我毫無意義，我總是要失去理想，成為一個平凡的普通人，打一份平凡的工，守好平凡的崗，庸庸碌碌，了此余生。若是有一天撞了大運(yùn)，一夜暴富，便是我的福氣?！?/br>
    她說前半段的時候眾人還在一絲不茍、心有戚戚地點(diǎn)頭，說完后半段，全場爆笑出聲。

    桑逾沒有笑，她痛心地說：“可是義務(wù)教育只有九年，如果我們只是想成為我剛才所說的普通人，又為什么要邁入高中的校園？難道除了滿足父母和老師的要求，我們當(dāng)初考進(jìn)來的時候，自己沒有感受到一絲驕傲嗎？我們每一個人曾經(jīng)都是那么優(yōu)秀，要是止步于此，只能如此，怎么可能會甘心呢？”

    此刻觀眾席上的一雙雙眼睛已經(jīng)暈開了一抹紅。

    甚至有人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抽出紙巾擦眼淚。

    更有甚者，痛哭流涕。

    說到這里桑逾自己也哭了，她強(qiáng)忍抽泣說：“我知道大家很辛苦，拼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疲憊了，我和大家一樣累，大家千萬不要以為我考年級第一很輕松?！?/br>
    雖然桑逾說的是實(shí)話，但大家還是忍不住罵了聲“靠”，情不自禁破涕為笑，連連起哄，噓聲陣陣。

    桑逾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將演講拉回正題：“我們中有人可能在想，這和理想有什么關(guān)系，人各有志，也不是每個人的理想都那么偉大。我學(xué)好數(shù)學(xué)，也許只是想將來算賬算得更清楚明白；我學(xué)好語文，也許只是為了將來舌戰(zhàn)群儒的時候罵得更加痛快。但是我今天在這里說的理想，是我們共同的理想。我學(xué)好英語，是為了將來有一天世界都說中國話。”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主題會在這里升華。

    桑逾在臺上侃侃而談：“或許課桌上堆滿試卷的時候沒有想過，這些印刷機(jī)里打印出來的題目，大部分是老師們?yōu)榱瞬恢貥右坏赖勒淼?。不論走到哪里，遇見的陌生人只要聽說你是學(xué)生，都會勸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還有家人送到教室門口的飯，每年高考免費(fèi)送考的車，高考前夕全網(wǎng)的鼓勵。他們?yōu)槭裁匆@樣？因?yàn)槲覀兪窍Ｍ?。?/br>
    桑逾說著緩緩走出左上角的講臺，站到正中央來，指著天花板說：“百日后全國上下為我們開道。來日必不負(fù)眾望，耀我中華！謝謝大家！”

    場內(nèi)掌聲雷動。

    其實(shí)她最初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勇敢地站到講臺上慷慨陳詞。

    就連仗義執(zhí)言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