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為了你愛人才回鄉(xiāng)下的嗎？”

    因為程檸這個決定實在讓梁教授有些痛心，忍不住就又多問了一句。

    當初程檸剛?cè)胄５臅r候，梁教授聽說她愛人是當?shù)厥裁磸S子的廠長，公社知青辦主任，她還皺了皺眉。

    她母親肖蘭就是一輩子依附男人。

    她就先入為主的覺得程檸可能也是這種人。

    甚至她覺得程檸的那些成績，包括什么家具廠設計師，山洪救人，都是她男人給她弄了，方便給她大學推薦名額的。

    這會兒見她執(zhí)拗地要回鄉(xiāng)，那感覺真的是十分復雜。

    程檸可不管梁教授問這話背后的復雜情緒。

    她還很認真想了想，然后很肯定道：“是的?！?/br>
    她當然是為了她三哥才回去。

    想想要是韓東塬不在石橋公社，她上完這個工農(nóng)兵大學隨便去哪兒也不會特意回石橋公社，在哪兒備考不行呢？

    當然了，回去也就幾個月。

    梁教授：“……”

    梁教授都被程檸這種毫不羞愧，直認不諱的神色話語給無語住了。

    她還能說什么？

    她擺了擺手，最后只能吐出一句：“以后你別后悔?！?/br>
    程檸怎么可能后悔？

    她笑瞇瞇跟梁教授告辭，轉(zhuǎn)身就離開了梁教授的辦公室。

    梁教授：“……”

    感覺真的很復雜。

    程檸離開了梁教授的辦公室。

    梁教授想了想還是打了個電話給自己弟弟梁遇農(nóng)。

    梁遇農(nóng)說電話的時候看了看客廳里的妻子和“女兒”。

    梁念情緒不太好，眼睛紅紅的，因為她有意的那個劭團長在老家定了門親事，當初劭團長拒絕了她，但她一直覺得還有希望，可這會兒人家定了親事，這事也就徹底絕了希望。

    梁遇農(nóng)放下電話，肖蘭就轉(zhuǎn)頭問他：“誰的電話？”

    梁遇農(nóng)默了一下，道：“是個很久不見的老戰(zhàn)友?！?/br>
    肖蘭又道：“遇農(nóng)，你下個月是不是就要轉(zhuǎn)到廣城軍區(qū)那邊？太好了，那幫念念也申請過去那邊的軍區(qū)文工團吧？還有我媽和我大哥他們，回頭我問問他們，等我們搬過去了，他們要不要也一起回去……對了，還有我大姐和姐夫，我聽說現(xiàn)在有很多人已經(jīng)陸續(xù)平反，遇農(nóng)，能不能也想想辦法看看我大姐和大姐夫那邊有沒有可能也平反回來？”

    南城是肖家的老家。

    但原先肖家和梁家都是住在廣城的。

    后來梁遇農(nóng)調(diào)到了南城，肖家在廣城境況不太好，梁遇農(nóng)就想辦法把他們都安排到了南城，這樣平日里也好照應。

    肖蘭說這些，一向愛護妻子的梁遇農(nóng)自然是都應下了。

    肖蘭就拍了拍梁念，溫柔勸她，道：“念念，那個劭團長既然已經(jīng)定了親，那就是對你無意，對你無意的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留戀的，等去了廣城軍區(qū)文工團，那邊優(yōu)秀的軍人更多，到時候在喜歡你的人里好好挑一個?！?/br>
    梁念點了點頭，雖然心里還是意難平，但也知道自己再鬧也沒用，只能忍著難受往好處想，是啊，去了廣城，再挑好的吧。

    晚上的時候肖蘭就跟梁遇農(nóng)說起了程檸。

    她一邊拿梳子順著頭發(fā)，一邊柔聲道：“說起來，檸檸這會兒也快畢業(yè)了，等我們?nèi)チ藦V城，也能多點去看她?！?/br>
    她上次打電話問過梁大姐梁教授，梁教授說程檸學業(yè)優(yōu)秀，應該能留校，所以她便以為她留校了。

    這兩年程檸對她冷淡，甚至見都不愿見她，她并不以為意，私下里也還是一直關注著她。

    說起這個她又嘆了口氣，道，“遇農(nóng)，你說能不能想辦法把韓東塬也調(diào)到廣城來，不然他們一直異地分居，總也不是辦法?！?/br>
    梁遇農(nóng)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告訴她程檸回了北方，又去了石橋公社的事。

    但這事她遲早也得知道。

    所以斟酌了好一會兒，他還是說了，道：“她拒絕了學校的挽留，申請回了鄉(xiāng)下，”

    頓了頓，補充道，“就是她當初下鄉(xiāng)的那個公社?！?/br>
    肖蘭的手一僵，“啪嗒”一聲，手里的梳子直接滾到了地上，轉(zhuǎn)頭看向梁遇內(nèi)，嘴微張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梁遇農(nóng)嘆了口氣，道：“阿蘭，你這樣想，如果我調(diào)什么偏僻的地方，你是愿意留在城里自己生活，還是隨軍跟著我去地方？”

    肖蘭已經(jīng)反應過來，她嘆了口氣，低聲道：“這有什么可比性嗎？”

    “為什么不能比？”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阿蘭，我仔細調(diào)查過韓東塬，他是個很有能力很出色的年輕人，從小跟檸檸一起長大，對她也不是一般的好，檸檸跟他在一起，就算是在鄉(xiāng)下，也不會吃苦的?！?/br>
    肖蘭到底心里有些難受。

    她從地上撿了梳子，拿桌上的毛巾擦了又擦，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道：“只要她過得好就成。素雅將她教得很好，跟我完全不一樣，這樣就行了。”

    “阿蘭！”

    梁遇農(nóng)按在她肩上的手重了重，道，“她很好，但你也很好。在我眼里，你比她更好，你就是心太善，總替別人考慮?！?/br>
    肖蘭苦笑了一下。

    她心道，其實也并不是。

    但她沒再說什么。

    程檸可不知道梁家肖家的事。

    她完全沒把他們放在心上。

    這一天七月十五。

    她定了第二天七月十六下午回合縣的火車票。

    也沒有通知家里和韓東塬，因為她知道要是通知了，他們是鐵定不會讓她一個人回去的。

    事實上她也不是一個人，有兩個同校的同學跟她一起，一個提前下了，一個是合縣后面兩個站才下，所以兩天多的火車，一路上并不悶，也沒有什么安全問題。

    清晨下了火車自己找了去石橋公社的三輪車，下了三輪車才是上午十點多，大夏天，兩天三夜的火車，程檸決定還是先回了自家院子，院子里現(xiàn)在還住了許冬梅徐建國一家三口，廖盛，還有沈青孫健一家三口，已經(jīng)有點擠了，廠子已經(jīng)起了宿舍，但院子暫時還夠住，而且大家一起住習慣了，就還一直一起住著。

    程檸進到院子的時候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樹上的知了在“吱吱吱”叫著。

    不過也并不是沒有人。

    大門開著，沈青正坐在堂屋里埋首寫著什么。

    程檸跨進大門，沈青聽到動靜抬頭往門口看過去，乍一看見剛走進門的程檸嚇一跳，嘴張了好一會兒合不上，然后大叫一聲“檸檸”。

    程檸：“……”

    “以前最冷靜就是你，怎么當媽了變得這么一驚一乍的，”

    程檸笑她。

    又問，“小豌豆呢？在睡覺？”

    沈青幾個月前才生了女兒小豌豆，還在家休息沒上班。

    程檸這幾個月沒回來，還沒見過小豌豆。

    “對，”

    沈青笑，道，“她還小，除了吃就是睡，倒是也省心，對了，你怎么突然跑回來了，沒聽廠長說啊?！?/br>
    “我沒跟他說，這不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嗎？”

    “驚喜？我看是驚嚇差不多！”

    沈青一邊說著話，一邊給程檸倒了杯水，道，“你先喝口水，再收拾收拾，我去盛水，你洗個澡再去找廠長吧，既然都已經(jīng)自個兒回來了，還是打扮得干干凈凈去找他?！?/br>
    程檸笑，從隨身的包里拿了個小橡膠娃娃出來給沈青，道：“給小豌豆的，你擦一擦，我坐了幾天火車，洗澡之前就不先去看她了，回頭再去看她?！?/br>
    沈青接過，笑道：“成了，成了，你還是顧著你自己先吧。”

    有沈青在還是方便，程檸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碎花小裙子，就準備去廠子里找韓東塬。

    沈青探頭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陽，道：“這都十一點了，一會兒也該吃午飯了，要不你就在家里等著？坐了兩三天的火車，你不累??？”

    “沒事，”

    程檸拿了把大陽傘，道，“我去看看，萬一他不回來吃午飯呢?！?/br>
    家具廠離院子不遠，但卻是一片林子附近。

    程檸撐著傘子裊裊娜娜過去，看門的小年輕是個新人，不認識她，看她過去看直了眼，卻沒放水讓她直接進去，而是有些結巴道：“喂，喂，這位同志，你找誰？”

    程檸很有禮貌：“我找你們廠長?！?/br>
    “廠長？”

    小年輕有點呆，也可能是因為對著程檸，就更呆了，他喃喃道，“你找我們廠長？可是我們廠長結婚了啊。”

    程檸：“……”

    “沒事，結婚了也可以找的?！?/br>
    “那你有介紹信嗎？”

    “有，”

    程檸掏出學校給她開的轉(zhuǎn)出檔案的介紹信，笑道，“我是廠子新來的設計師?！?/br>
    小年輕接過，仔細看了看，眼睛驀地睜大，一臉驚訝。

    廣城美術學院的大學生！

    到他們廠子來做設計師！

    不過過來了不找廠辦公室，竟然直接找廠長？

    小年輕覺得這事真是有點怪異，可偏偏他對面前這人也起不了惡感來，但還是盡職盡責地給她指了廠子辦公室的路，道：“程同志，你來辦入職，應該去找廠辦公室許主任，廠長是不管這事的。”

    程檸：“……好！謝謝小同志！”

    家具廠很大，但廠子里面都是走廊和林蔭道，程檸就沒再撐傘，穿過林蔭道，沿著廠房走廊往廠辦公室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