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亂拍他的手：“你想多了，你不知?道我喜歡躺在地上想事情啊？”

    哥利亞沒接話。

    他確實(shí)不知?道。

    安戈涅垂下眼?睫，手肘支地坐起來：“所以，你的結(jié)論是？”

    對方?盤腿往地上一座：“我之前和你說過，我曾經(jīng)?是一個殺手組織的成員?！?/br>
    “嗯，那個非常厲害的組織和路伽還?有斐鐸一脈有關(guān)？然后這幾起暗殺可能都是他們干的？”

    哥利亞已經(jīng)?張開的雙唇卡在起頭的唇形好幾秒。他沒轍地長出一口氣：“都被你猜完了?！?/br>
    “你給我提供的線索我都記得，要聯(lián)系起來很自然，”她略微傾身?觀察他的表情，“但你還?沒說完?！?/br>
    哥利亞應(yīng)了一聲，嗓音有些低沉。他下意識地摸上那把短刀的手柄，指腹順著流暢的暗紋來回?游走。

    “我上次沒有告訴你，那個組織本?來已經(jīng)?解散了。領(lǐng)袖死了，下面?的小鬼就?都各跑各的了。我本?來以為那就?是結(jié)束了，但這次的手法?……實(shí)在太像了?！?/br>
    安戈涅并不驚訝。艾蘭因?讓她讀過一些分析犯罪組織構(gòu)架和合法?組織構(gòu)架的著作。殺手組織常會模仿挪用其他政治經(jīng)?濟(jì)實(shí)體的構(gòu)架，尤其是等級分明的尊卑體系。

    而哥利亞能從中脫身?、繼續(xù)在灰色行當(dāng)混得風(fēng)生?水起，如果不是受所屬組織默許，就?是原本?身?處的團(tuán)體本?身?已然瓦解。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果組織的成員還?存活了一部分，重新收編起來，按原有的方?式培訓(xùn)新人。這很合理?！?/br>
    哥利亞深呼吸好幾下，煩躁地往額際捋了捋頭發(fā)?，苦于找不到合適的說辭，最后干脆直接坦白：“我是那個組織里最好用的那把刀。而幽靈鯊號……最初的幽靈鯊號會解體，是因?為我殺了老?大?！?/br>
    安戈涅一臉空白地看著他，幾乎是機(jī)械地追問：“然后呢？”

    最艱難傾吐的部分已經(jīng)?說完，哥利亞回?答得干脆利落：“我的手腳很干凈，那時(shí)?所有人都覺得那是個意外。但誰都說不準(zhǔn)之后那么多年，會不會有人去翻舊賬，發(fā)?現(xiàn)事故有一些地方?太湊巧了?！?/br>
    “然后呢？”她又問一遍。

    “我不太想再和那群人沾上關(guān)系，但只要在首都星，估計(jì)就?總有一天會撞見老?熟人。假如他們要招我回?去，應(yīng)付起來會很麻煩，”哥利亞環(huán)顧陶朱雙蛇大廈中簡潔而昂貴的陳設(shè)，那是一種過路人的眼?神，“我也有一段時(shí)?間沒回?船上了，下面?的那群家伙們有點(diǎn)欠管教?！?/br>
    “你想走。”預(yù)感應(yīng)驗(yàn)得太快，安戈涅甚至勾了勾唇角，將臉朝著蜷起的膝蓋低下去。

    暖烘烘的大拇指托住她的下巴抬起來，冰藍(lán)色的原生?眼?與黃色的義眼?一左一右，同時(shí)?將她放在視野正中央。

    略顯粗糲的指腹順著她的下顎刮蹭了一下，而后松開又點(diǎn)在原位，一下一下，在她的身?體里激起電流般的顫栗。

    ——是軀體對異性帶有侵略意味的動作生?理性的反應(yīng)，但或許還?有一點(diǎn)別?的。這個小動作像在叩門。

    敲響一扇她不曾對他打開、他也沒認(rèn)真闖過的門。

    哥利亞就?這么盯著她，慢吞吞地道：“沒什么好處，只有更多的麻煩，就?算這樣還?繼續(xù)待在你身?邊給你當(dāng)保鏢。你得給我個理由。足夠分量的?！?/br>
    第91章 夢短夜長08

    “如果我沒記錯, 這樣的討價(jià)還價(jià)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如果算上?剛認(rèn)識那時(shí), 就是第四次?！卑哺昴斡伤е南掳停砬閰s全無受控的慌亂。

    不僅如此?，那股讓哥利亞心煩意亂的涼意又侵染了?她濃烈的眸色。

    每當(dāng)她這么看他，他都感覺下一句話、下一秒，她就會毫無留戀地讓他走。

    紅發(fā)的alpha從面部輪廓到身體肌rou都?不自覺繃緊。他不喜歡受制于人的感覺，尤其是對方明顯不把他太放在心上的情況下?。

    賭氣的話語差點(diǎn)?脫口而出，但哥利亞忍住了?。他向來討厭在口舌上?舍近求遠(yuǎn)。

    安戈涅輕輕呼氣, 嗓音柔和，吐出的每個詞都?有滿身堅(jiān)硬的骨頭撐著：“每次都?和你?這么來來回回, 我覺得沒必要。你?對我不滿，不妨直接說?清楚。而且，我也不是非要你?這個保鏢不可。”

    義眼相連的體征檢測系統(tǒng)檢測到心律異常，哥利亞暴躁地?cái)D了?一下?眼睛，關(guān)?掉警告。

    他cao控義眼的表情有些?猙獰，她疑惑地看他，確認(rèn)他沒有暴怒的跡象, 安撫性?質(zhì)地伸手過?去按住他的膝蓋。

    過?了?幾秒, 她接著緩聲說?：“如果那群殺手收到命令, 一窩蜂地來追殺我，即便有你?, 我生存幾率有多大？我不是太樂觀。到了?那個地步，大不了?就是死??！?/br>
    她已經(jīng)死?過?不止一次。

    哥利亞呼吸一滯，他下?意識按住搭在他膝蓋上?的手, 近乎是惱怒地說?道：“好了?，我知道你?不在乎我, 但你?有必要這么詛咒自己么！”

    青年的手掌是那么熱，安戈涅指尖朝內(nèi)蜷起，聲調(diào)卻沒有起伏：“我在陳述事實(shí)?！?/br>
    哥利亞終于沉下?臉，他的頭發(fā)?是紅色的，憤怒卻是冰冷的，更像他戰(zhàn)斗時(shí)亮出的利刃：“對你?來說?，我就只是恰好趁手的一把刀是嗎？”

    她搖搖頭：“我沒有把你?當(dāng)物件。正因我把你?當(dāng)獨(dú)立的一個人，我們真的沒什么可談的話，我不會強(qiáng)行挽留你?。”

    “還沒開始談就已經(jīng)沒得談了?？”哥利亞哈地笑了?一聲，“懂了?，你?嫌我麻煩，你?和其他人眉來眼去就已經(jīng)忙不過?來了?，還要分出精力來應(yīng)付我這個大老粗。我沒法和你?討論國?家大事，學(xué)不來裝腔作勢地給你?種花，也沒法當(dāng)隨叫隨到的科技助手，忍耐我那么久，可真是太難為公主殿下?您了??！?/br>
    “你?想對我說?的只有這些?？”安戈涅閉了?閉眼，沒掩飾倦色，“這兩?天事情一樁接著一樁，我確實(shí)沒顧上?你??！?/br>
    “呵，連句抱歉都?不肯施舍我?！?/br>
    “我們不是需要為暫時(shí)疏遠(yuǎn)而道歉的關(guān)?系?！?/br>
    哥利亞語塞，健康的膚色也難掩藏急速涌上?脖子和臉頰的血色。她以為他要發(fā)?作怒氣了?，但他囁嚅著，最后沮喪地垂下?毛茸茸的腦袋。

    “我也不是真的要你?道歉?！彼穆曇舻投?。

    大而寬厚的指掌順著她的手背，沿著手臂外側(cè)攀上?她的肩膀，用力地捏住，而后無措地、走投無路地碰了?碰她的臉。

    “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我就是不甘心。那天晚上?在兩?星群衛(wèi)，我和你?的氣氛明明那么好，就因?yàn)橐粋€意外，因?yàn)槲疑?頭誤判了?……就什么都?崩盤了?！再看現(xiàn)在，這兩?天你?總共和我說?過?幾句話？又有多少時(shí)間和金頭發(fā)?的單獨(dú)混在一起？”

    哥利亞咬了?咬牙。要說?出接下?來的話對他而言也非易事。

    “我對你?就那么沒用？和他們一樣張嘴閉嘴都?是那些?復(fù)雜又無聊的事，你?才會覺得這個人有意思？只是在一起的時(shí)候很開心就不行嗎？”

    他頓了?頓，單邊的眼瞳里有受傷的光芒閃爍。

    “還是和我在一起的開心也是假的，你?只是演給我看？”

    安戈涅沒來得及回答，哥利亞的指腹就按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聲音有一些?罕見的顫抖：“其他都?是虛的，我不在乎幽靈鯊號是不是復(fù)活了?，他們?nèi)绻δ?，那我大不了?拼上?這條命，把他們一個個殺了??！?/br>
    “我想要的只是你?在乎……一丁點(diǎn)?就好。不是喜歡也無所謂，比不上?其他人也沒什么大不了?。但我受不了?你?不管遇到什么，好像都?最后才想到我。

    “我討厭如果我不擠到你?眼前，你?就記不起來找我?！?/br>
    高大的青年將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朝頸窩的位置蹭了?蹭。

    “我就栽在你?這了?，安戈涅，真的，我只要你?一點(diǎn)?點(diǎn)?的主動。”

    安戈涅的手指穿過?紅發(fā)?，順著發(fā)?絲的方向捋了?捋，她這么做的時(shí)候什么都?沒想。對于和哥利亞的關(guān)?系，她確實(shí)是細(xì)究得最少的。容易到手的東西?總難珍惜，時(shí)間一長，她也免不了?下?意識地覺得他對她的執(zhí)著理所當(dāng)然。

    良久，她輕聲說?：“如果你?真的離開了?，我還是會有些?不習(xí)慣的?！?/br>
    不想蓄意欺騙的話，她只能說?到這地步。

    但這樣的話語也已經(jīng)足夠。

    哥利亞一震，抬起頭時(shí)冰藍(lán)色的眼睛里又燃起灼灼的光彩。安戈涅看到自己在他擴(kuò)張瞳孔里的倒影，非常唐突地想到幾個小時(shí)前，似曾相識的情境已經(jīng)有過?一次。

    只不過?那雙眼睛是綠色的。

    難言的心虛襲來，哥利亞湊近的時(shí)候，她就躲了?一下?。

    對方瞇了?瞇眼，不依不饒地繼續(xù)找她的嘴唇。

    很快，安戈涅的后背再次貼上?微涼有彈性?的地面。被費(fèi)洛蒙融化的思緒因?yàn)檫@股涼意稍恢復(fù)了?一些?，她暈乎乎地推罩下?來的龐然大物：“現(xiàn)在不行。我在等?一通很重要的聯(lián)絡(luò)。”

    哥利亞有些?氣喘，她重復(fù)了?一遍才聽懂。

    “行吧……”他別開臉，沒讓她看到憾色，“你?洗個澡就睡一會兒，我陪著你?。”

    安戈涅狐疑地看著他。

    他深感被冒犯：“之前易感期我都?忍下?來了?！”

    大多數(shù)時(shí)候哥利亞都?算得上?守信。安戈涅小睡了?幾個小時(shí)，直到特定?聯(lián)系人的聯(lián)絡(luò)鈴聲叫醒她。不可思議，但她休息得不錯。

    她坐起來，哥利亞環(huán)住她腰的手臂便落回床墊。他睜開眼，保持出奇端正的睡姿，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她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下?床cao作終端。

    一個加密通訊端口已經(jīng)激活，除了?她，還有一個匿名用戶正在使用中。

    安戈涅拍了?拍臉，深呼吸，發(fā)?起了?語音通訊邀請。

    數(shù)秒后，她耳畔響起了?舊王安普阿的聲音：“你?想要什么？”

    對方開場就那么不客氣，安戈涅反而徹底放松下?來，她笑了?一聲：“按照預(yù)定?流程，明天就是您出庭的日子了?。雖然首都?星發(fā)?生了?不少事，但好像庭審并沒有延期的消息，我關(guān)?心一下?父親的狀況，難道不是很自然嗎？”

    安普阿隱忍地抽了?口氣，話語帶上?尖銳的棱角：“突然有兩?個易耘的人和黑制服的家伙一起沖進(jìn)看守設(shè)施，通知我過?一會兒你?會和我聯(lián)絡(luò)，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關(guān)?心我有沒有因?yàn)槊魈於o張到睡不著?！?/br>
    安戈涅就像沒聽懂挖苦：“您要是精神狀況太糟糕，我想請您做的事就難辦了??！?/br>
    安普阿疑惑地沉默。

    “明天是您為數(shù)不多當(dāng)庭發(fā)?言的機(jī)會。按照之前的計(jì)劃，您會保持沉默?！?/br>
    “我再問一遍，你?要干什么？”

    “我

    希望您認(rèn)罪，為在位時(shí)的剝削和壓榨之舉謝罪懺悔。要不要怪一些?死?掉或者還活著的大臣教唆您變壞由您決定?。但請您將輿論向王室自省、有意革新的方向引導(dǎo)，這點(diǎn)?小事相信您還是做得到的?！?/br>
    一秒的啞然，而后是喝問：“你?瘋了?？！”

    安戈涅將耳掛摘下?來離耳朵遠(yuǎn)一些?，而后不緊不慢地反問：“到底是誰瘋了?？提供渠道向路伽的人泄露我的行蹤，方便他們綁架乃至刺殺我，又是誰干出來的瘋事？”

    她又柔柔笑了?一聲：“或許會有人相信那個秘書官是獨(dú)立行動的，但我不會接受這個說?法?！?/br>
    安普阿用上?最無賴的應(yīng)對句式：“你?要那么想我也毫無辦法?！?/br>
    安戈涅也放棄了?假惺惺的敬語：“路伽自稱是斐鐸王太子后裔，如果他們真的得勢，你?覺得你?能從他們手里討得生路嗎？”

    舊王已經(jīng)迅速恢復(fù)了?冷靜，聲音里甚至帶上?了?招牌的虛偽笑意：“他們至少手里有兵，能殺幾個混蛋，讓我在死?前出一口氣，也沒什么不好?！?/br>
    “父親，那就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想活嗎？”

    通訊另一頭有片刻詭異的沉寂。

    “你?想說?什么？”

    “你?跌下?寶座之后，我只和你?見了?一面，但那足夠我看出來，即便你?嘴里說?著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的命運(yùn)，但其實(shí)你?根本不想死?，害怕得不行。哪怕是對我這樣疏遠(yuǎn)的熟人，沒說?幾句話就繞回自己肯定?會死?這事上?，太刻意了?。”

    安普阿不言不語。

    安戈涅唇角笑弧加深，她以最親切和順的語調(diào)說?：“路伽的下?個暗殺對象，如果是即將出庭露面的舊王也很合理，不是嗎？”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