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對?！迸嵴苄π?，他把最后一口粥喝掉，然后順手收拾了全部的外賣盒。

    趙以川以為他要回去，站起身。

    裴哲卻沒動：“我還得把今天的工作做完，要不……你等我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真的夠？”趙以川問他，半開玩笑的語氣，“回去以后，你再收拾一下等準備睡覺……我倆今晚一點前能睡嗎?！?/br>
    好像帶點暗示，裴哲差點沒坐住立刻關(guān)電腦。

    但第二天的日程安排還是讓理智按下了他，裴哲略帶無奈地看了趙以川一眼，說別惹我，他坐回辦公桌后，戳開自動鎖屏的電腦。

    趙以川緊跟著他，半坐半靠在辦公椅扶手上，一副不肯和他分開的黏人樣。

    知道他表達喜歡一向最直接，可這樣還是少見，裴哲暗自腹誹是不是自己很久沒談過戀愛，竟有些不習慣，鼠標在文檔界面停了好一會兒沒動。

    “今天沒喝酒吧？”

    趙以川思考了會兒：“喝了，一點點香檳?！?/br>
    裴哲嚇了一跳：“剛才你怎么過來的……自己開車？”

    “那倒沒有，代駕?！壁w以川單手搭在裴哲肩上，“我不能知法犯法啊裴總。”

    語速放慢，有點黏糊糊地粘在一起，裴哲發(fā)現(xiàn)原來是趙以川微醺了。

    經(jīng)過在東京那一出裴哲對趙以川有所認識。

    他的酒量還算不錯，但喝了酒就會反應(yīng)遲鈍。他們倆沒有同時醉過，卻搞不好在某種程度上如出一轍，搞不好都是醉了會裝清醒、裝清醒時思維慢得快打結(jié)、一顆糖就能輕易騙走的類型。

    無怪趙以川說他像“閃電”，他看趙以川，這時同樣覺得可愛。

    裴哲格外心軟，他往后仰，腦袋就靠著趙以川的胸口，同時飛速地敲鍵盤，準備三兩下把修改意見寫了，再把開始結(jié)巴的男朋友帶回去。

    敲兩下回車，肩膀忽然一沉。

    趙以川雙手摟著他，側(cè)臉沉沉地壓住了他的頭發(fā)，目光發(fā)直，在裴哲的詫異中毫無預兆地開口：“你還記得我去劍川辦的那個案子么？”

    正預備的調(diào)笑卡在喉嚨口，裴哲略一仰頭，卻被趙以川牢固地壓著。

    “怎么了？”裴哲若無其事地反問，“不是3月就結(jié)了嗎，難道又出什么問題了？”

    “又出問題的話，你是不是打算再找萬陽?！?/br>
    他用極其平靜的聲音這么說，沒有問，像在耳畔炸開了一道驚雷。手指不受控地發(fā)抖，文檔反應(yīng)敏捷，迅速地出現(xiàn)了一大排重復字母。

    裴哲不抬頭，感覺趙以川的手還溫柔地放在肩頭。

    “你知道了啊?！彼f。

    趙以川的腦袋動了動，好像在點頭。

    寬大落地窗外，虹市cbd的霓色仿佛星辰流動，裝點過分深沉的夜空。幾個大屏過了10點準時熄滅，在五光十色的銀河中留下尷尬的黑色塊，蒼穹卻不黯淡，泛著紫，是城市光污染留下的痕跡。

    裴哲沒來由地想起趙以川對他形容某個棘手案子時說過，“就算沒有證據(jù)也有痕跡”“真要隱藏一件事是很難的，只要愿意花時間，總會有所突破”。

    所以他不驚訝，也不好奇趙以川從哪兒獲取的消息。

    趙以川可能從他的沉默中猜到了，又或者將裴哲的回應(yīng)視作坦蕩地承認與萬陽有聯(lián)絡(luò)，他張了張嘴，準備好那么多詞，到頭來還是失語。

    既然他和裴哲都是成年人，都明白感情不是唯一，卻都選擇了珍惜這段關(guān)系。

    那么他們理應(yīng)更誠實。

    想著，趙以川的心重新硬了：“你以后不要插手我的案子?！?/br>
    挺正常一句話，在裴哲聽來卻形容不出的刺耳，好像趙以川不僅沒領(lǐng)情還責怪他好心辦錯事，他管得太多了，明明那時他們不是現(xiàn)在可以有什么都說。

    退一萬步，如果裴哲當時沒問，趙以川沒提，那幫了就幫了，大不了感謝他然后表達以后別再做，可趙以川還說過——

    “知道你厲害，但這事你別管。”

    很難分清到底誰對誰錯，本就是沒法用是非黑白界定的東西，偏偏出發(fā)點又為了他。

    所以他們都會為難。

    裴哲沉了臉色，陰影覆上了他的側(cè)臉：“我不插手，你以為你能這么快結(jié)案。萬陽后來肯松口，不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會輸?！?/br>
    “我怎么就一定……”

    他的話太難聽，趙以川本能地反駁，可又一下子失了立場。確實啊，如果不是裴哲暗示了，萬陽真要把他和當事人拖死他也沒辦法。

    他最后想說“算了”，正要脫口而出，記起裴哲不喜歡聽“算了”。

    算了，是妥協(xié)也是逃避，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趙以川不是沒想過裴哲插手他的案子。

    寧思垚提醒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啟榮在劍川市是萬陽的競標對手的時候、甚至裴哲告訴他“你開心最重要”的時候。他希望裴哲為了他，又不肯裴哲只為了他。

    竭力忽略的鴻溝仍然存在，所以他現(xiàn)在才會既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他沒猜錯，裴哲大概真的想幫他，難過的是，他為什么這么弱小。

    趙以川不合時宜地再次犯擰巴。

    他不是沖裴哲，而沖著自己。

    趙以川到底無力地一笑：“行，謝謝，你又用了什么跟他們換？”

    他覺得這里面有交換，裴哲聽了，不知是氣他妄自菲薄還是低估自己，輕笑的氣音充滿嘲諷：“根本不需要，因為你的丈夫是我?！?/br>
    趙以川放開了他。

    裴哲抬頭，燈光照亮趙以川的眼睛，顏色似乎比往日淺，有些憂郁。

    他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句貌似宣誓主權(quán)的話其實傷人，又想起趙以川一向自尊心很強。字句在舌尖攪亂了，他吞吞吐吐地找補：“我的意思是……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不管你有沒有承認過，這層關(guān)系始終會存在?！?/br>
    “你怎么跟他們說的？”趙以川還是問了。

    如他所想，裴哲根本沒親自說。

    姜嘉鈺找到了萬陽總部在虹市的分管高層，明知對方?jīng)]空，還禮貌地代表裴哲發(fā)出宴會邀請。對方當然疑惑，萬陽和啟榮遠日無怨但近日剛輸了一截，啟榮的姿態(tài)卻放得那么低，不太像勝利者的示威。

    果然，在對方的詢問下，姜嘉鈺這才有點“為難”地委婉說明了情況。

    劍川案，死者家屬的代理律師是裴哲的合法伴侶，另一方的萬陽也很熟，裴哲就想著關(guān)心下這個案子。

    她不必再多提，對方已經(jīng)完全明白來意——裴哲在催促萬陽早點結(jié)案。

    萬陽的體量再大，主市場在北方，又是上升期，看著風光，其實羽翼未豐。而啟榮都在東部扎根數(shù)十年了，業(yè)務(wù)領(lǐng)域又雜又多，還和永瑞、星鴻這些大集團是兩三代的世交，它對開拓南方市場的萬陽而言是不能得罪的對象。

    萬陽自不必怕啟榮，但也沒必要為了芝麻大的劍川案和啟榮結(jié)下梁子。

    再說，合法配偶能是一般的關(guān)系嗎？

    他們不了解裴哲，萬一他戀愛腦發(fā)作沖冠一怒為藍顏呢？

    高層考量再三，加之本身己方就理虧，趕在二審開始走流程前同意了和解。

    反而作為事件中心的趙以川隔了一個月才知道全貌。

    看出他心情已經(jīng)跌至谷底，可裴哲不太會安慰人，硬邦邦地說實話：“你別有多大負擔，萬陽理虧，我是贊同你的。無非縮短流程……”

    “嗯，縮短流程?！壁w以川重復。

    劍川案是這樣，上次寧思垚受傷也是這樣。

    那個深思熟慮后沖進律所行兇的男人，趙以川后來了解了下情況，被派出所放出來后沒了工作，又不知怎么短期內(nèi)欠了一大筆債務(wù)。倒是日子還繼續(xù)過，但他現(xiàn)在估計都快變流浪漢，生活再無以為繼。

    他想，裴哲做事，怎么能不叫滴水不漏呢？

    趙以川越是沉默著接受，裴哲心里反而不安更甚。

    他試圖和趙以川講道理：“這件事我有不妥的地方，但絕對沒有要插手、決定你案子結(jié)果的意思，我只……我不想你那么辛苦?！?/br>
    婚禮結(jié)束后的那場爭執(zhí)中，趙以川說“你不能永遠這么辛苦”。

    而時隔半年，近乎一模一樣的話從裴哲口中聽見，趙以川先是感到命運荒謬，隨后感同身受了起來——裴哲也會心疼他嗎？

    裴哲好像在心疼他。

    還未互相表達喜歡，裴哲就在心疼他了。

    于是到嘴邊的刻薄突然撞上南墻，尖銳邊角一瞬間被壓平，趙以川仍心口脹痛難耐，但除了生自己氣和無可奈何，似乎也有一點是在為了裴哲對他的好而酸澀無比。

    “沒什么?！壁w以川說，逞強似的直起腰，想離他遠點。

    想先冷靜幾分鐘。

    裴哲飛快地一把拽住了他。

    第52章 五二、無負擔的愛

    趙以川以為裴哲不會多解釋，可他又錯了。

    “我想過告訴你的，當時萬陽并沒有明面上答應(yīng)所以我不能對你先承諾。”他說得語速也快，領(lǐng)先趙以川一步找回了邏輯，“等小姜給我反饋時你那邊都簽好調(diào)解書了，這時候我再告訴你，怎么看都像邀功?！?/br>
    “不是在意那個……”

    “趙以川，你聽我說完?！迸嵴芎苌龠@么不客氣，打斷他，同時眼神緊逼，手也把趙以川握得很緊，“我想過的，你應(yīng)該知道而且應(yīng)該有判斷，但當時我管不了那么多。你想贏，我也希望你能贏，后來你很高興，我怎么打算的當時也已經(jīng)說過。”

    是的，說過，他覺得“你開心最重要”。

    那么趙以川到底開心嗎？唯結(jié)果論的話，他順利結(jié)案，心情不錯，可他現(xiàn)在得知背后這些糾葛，心里卻像在湛藍蒼穹中添了一抹烏云，不影響晴朗，卻始終突兀又尷尬。

    趙以川抿了抿唇：“可你……不能再幫我做決定，尤其在這種事上，你還沒有第一時間就告訴我?！?/br>
    裴哲鄭重道：“下次不會了?！?/br>
    他不是把承諾當批發(fā)的人，答應(yīng)的事，他就一定會做到。

    可趙以川輕哂，問：“是不會插手，還是插手了不會再輕易讓我知道？”

    文字游戲，甚至可用無理取鬧形容，裴哲卻沒辦法說“趙以川你一個二十多歲的人了你不要這么斤斤計較”。他不該對趙以川的工作指指點點，也不能放著趙以川自尋煩惱，他的決定很干脆，可趙以川一直別扭。

    他突然明白，趙以川心里也有一根敏感的弦不能輕易撥動。

    他不能試著去說服趙以川。

    因為他們的立場不同了，這段關(guān)系里，他們沒法統(tǒng)一所有觀點。所以只能互相理解，稍微妥協(xié)，共同尋求矛盾不再爆發(fā)第二次。

    裴哲說：“這次是我不對，我想幫你?！?/br>
    趙以川回得也小聲：“知道，但我不高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