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護(hù)不住，為何要娶她？”◎

    四月十五，是看相師傅選定殺雞取血的大日子。

    卯時剛到，宋時祺就在周氏掐準(zhǔn)的時刻跨過了門檻，她手里抱著那只通體黑羽的大公雞，準(zhǔn)備開始她的“行程”。

    周氏在后頭囑咐再三，“就按昨日走過一遍的路線走，一步都不要差了，還有，沒到辰時三刻千萬莫要進(jìn)我家門，就在附近候著，公雞要抱好了，記住，那是我家銳虎的命……”

    “周嬸娘放心?！彼螘r祺回頭朝周氏微微一笑，回頭前行。

    看著眼前小姑娘步履穩(wěn)健，周氏稍稍安心，還是派了個心腹丫鬟在一旁跟著，她不容許一絲一毫的差錯。

    “哎喲不早了，我得回家去做準(zhǔn)備了！”她看了眼天色，猛地一拍大腿，恍若驚覺一般回頭朝自家方向趕去。

    宋時祺抱著大公雞，慢悠悠走過三座橋，繞過兩棵一甲子以上的老槐樹，正打算前往第三棵，也就是宋氏學(xué)堂里的那棵大槐樹走，還未走進(jìn)學(xué)堂外的那條小巷，就被人攔住了。

    兩個小廝模樣的人，像是已在此等候多時，見到她時滿眼放光，“快，快去請我們爺過來，抬家伙事兒！”

    宋時祺好像被驚到了，畏縮后退著要尋周氏那個丫鬟，回頭一看，哪還有什么人影，她更慌了，緊緊抱著公雞的手都在顫抖。

    這條巷子周圍多是私宅，此時不過卯中，附近的族學(xué)也未到上學(xué)時辰，因此往來之人很少。

    沒一會兒，跑去喊人的小廝回來了，身后浩浩蕩蕩跟了一群人，有明顯帶著工具來干活的，也有來看熱鬧的。

    為首的幾個動作麻利，在巷子口找了塊空地，放下手里的家伙事兒就開始干活，搭架子搭圍欄，用粗麻繩細(xì)細(xì)扣牢，不到一刻鐘，一個簡易的斗雞場就建好了。

    宋時祺被兩個小廝看著，一步離不得，嚇得“嗚嗚”哭起來。

    就在這時，主角登場，安元青抱著他親兒子“絕世神雞”到了，見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忙輕聲安慰，“宋家二小姐是吧，別怕別怕，安元青安爺知道吧，就是小爺我了，我們家在京城世代賣地租房，不是壞人！”

    宋時祺兩只濕漉漉的大眼睛錯愕地瞪著他，下一瞬哭得更兇了。

    “喂喂，安大爺，您說是斗雞，怎么欺負(fù)起小姑娘來了，”一個長相憨厚的中年男子說完朝下人招手吩咐，“去找個妥當(dāng)?shù)钠抛觼恚煤靡粋€姑娘，怎能被圍在男人堆里?！?/br>
    安元青聞言也反應(yīng)過來，這宋家二姑娘畢竟也是官家小姐，他為了她手里那只雞，犯不著污了姑娘名聲，他朝那中年男人道了聲謝，回頭朝宋時祺賠笑道：“姑娘莫怕，在下只是借你手中公雞一用，一會兒婆子來了，讓她陪你到旁邊歇著?！?/br>
    “可我的公……公雞……那是……那是周……周嬸娘給宋家哥哥驅(qū)邪用的……辰時三……三刻……”宋時祺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說話一抽一抽的，聲音里滿是害怕。

    “別哭別哭，”安元青慌了，他最見不得女孩子哭泣，“姑娘放心，辰時三刻前，必定把那公雞給你送回來，你安安心心在一旁等著，好吧？”

    見宋時祺委屈巴巴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情不愿將公雞交了出來，他總算舒了口氣，轉(zhuǎn)身朝小廝嚷道：“快，給宋二小姐搬個凳子來，還有，剩下的木頭搭個架子，弄塊紗簾隔起來！”

    小廝忙垂頭應(yīng)是，又開始忙碌起來。

    小廝們架起紗簾的功夫，眼前那片場地圍了越來越多的人，懂行的仔細(xì)觀察了兩只雞的狀態(tài)，開盤下注。

    也有好事閑人起哄，“安大爺，您這斗雞賭什么呀，總不能白搶了人家姑娘的公雞來斗，啥也不給吧？”

    安元青此刻哪里能示弱，嗓音都大了幾分，“怎么沒賭注？”

    他回頭問宋時祺，“姑娘你要什么盡管說？”

    剛被趕來的婆子安撫一番，將將止了哭泣的宋時祺胡亂擺手畏畏縮縮道：“我……我什么都沒有，爹爹說不能賭博?！?/br>
    一旁又有好事之人坐不住了，“嘿，安大爺您這不厚道啊，搶了人家的雞，萬一輸了還要人家陪你賭注，這明白了欺負(fù)人家??！”

    “說誰吶，爺我有的是地，拿紙筆來，”他再次看向宋時祺，“姑娘別急，你若是贏了，爺絕對愿賭服輸，安爺我手上的地和宅子你隨便挑，若是輸了，爺就當(dāng)為我那寶貝神雞掙個名頭，一文錢都不要你的，就此立下字據(jù)，可好？”

    見宋時祺一臉茫然，適才那位幫忙請來婆子侍候的中年男子出聲相幫，“姑娘別怕，有我們作證呢，你挑塊地就成?！?/br>
    “我……不懂……”宋時祺聲音細(xì)若蚊吟。

    “我想想啊……”中年男人作沉思狀，拉了旁邊幾個看客一番商量才轉(zhuǎn)身建議，“這位安爺手上的宅子是不少，好的都賃出去了，這賃錢不好拿。剩下沒賃出去的地嘛好似不多了，綿山腳下那一塊地大一些，要不你挑那塊？”

    經(jīng)他這么一說，周圍人也說好，還有人勸臉色有些不太好的安元青，“反正那地也無人買，有沒有都一樣不是！”

    安元青看了看宋時祺，又瞧了眼自己那只“絕世神雞”，一咬牙，“就堵那塊地！”

    一錘定音，眾人紛紛叫好，安元青在紙上按了手印便走向了斗雞場。

    隨著一聲銅鑼聲響，斗雞開始。

    宋時祺跟著婆子躲進(jìn)了紗簾，看著眼前的熱鬧，嘴角微揚(yáng)。那公雞這三日喝的可不是普通的晨露，她還加了一味草藥，遇到同類必定炸毛，像是被侵占了領(lǐng)地，無論如何都要奪回來。

    這是夢里她曾見人用過的，草藥普通，只對禽類有用，不易被人察覺，屢試不爽。退一步，就算發(fā)覺了也查不到她頭上來。

    兩只公雞的戰(zhàn)斗十分激烈，場內(nèi)雞羽亂飛、嘶聲不斷，但經(jīng)過加持的黑羽公雞畢竟略勝一籌，沒過幾招一口啄傷了“絕世神雞”的脖子。

    那“絕世神雞”也非等閑之輩，帶著傷發(fā)了狠，又堅(jiān)持了數(shù)個回合，場面極其慘烈。

    最后，“絕世神雞”頭頂上的羽毛都被黑羽公雞啄禿了，脖子上的傷勢愈發(fā)嚴(yán)重，這才搖搖晃晃邁著零亂的雞碎步敗下陣來。

    敗局已定，毫無懸念，安元青眼含熱淚將寶貝兒子抱出斗雞場，用方才喊到嘶啞的嗓音低聲吩咐了小廝去取地契給宋二小姐，然后撥開圍觀的眾人，落寞離去。

    ……

    工部宋員外郎家的二小姐被迫贏了綿山腳下那塊廢棄之地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桓翊聽了墨三對此事前因后果的詳細(xì)稟報，臉色慘白一片。

    自打宋家進(jìn)京，桓翊不斷加派暗衛(wèi)人手，幾乎遍布宋家人活動的所有范圍，真要串聯(lián)起所有不尋常的小事，還是十分容易的。

    首先是徐之煥入學(xué)宋氏學(xué)堂，跟宋銳虎打得火熱一事。

    徐之煥這種在風(fēng)水方面有驚世之才之人，骨子里多少有些清高，與宋銳虎這樣不學(xué)無術(shù)又愛仗勢欺人的頑童，能玩到一塊兒著實(shí)怪異。

    近些時日，徐之煥下學(xué)后常去宋銳虎家中玩耍，有一日特命下人搬動了些大件家具，故而引起了附近暗衛(wèi)注意。

    別人看不出貓膩，桓翊卻是十分清楚的，徐之煥在風(fēng)水方面的才能可不是神神叨叨用嘴皮子指點(diǎn)，在他手下，家具、物件、盆栽位置的細(xì)微變化便能影響一個人的心情、運(yùn)勢，乃至心智。

    那時恰逢寒食前后，沒多久宋銳虎病倒，只說精神不濟(jì)，太醫(yī)看了也無用，這就很像是在他房內(nèi)風(fēng)水布置上動了手腳的樣子。

    還有一點(diǎn)不尋常便是新入學(xué)的外姓學(xué)子周文翰。

    聽到“周文翰”三個字，即便隔了一世，桓翊心中還是不免冒出些酸味。

    當(dāng)年周文翰在他婚事上作梗，差點(diǎn)將宋家待嫁嫡女名單里宋時祺的名字剔除，好在他發(fā)現(xiàn)及時又添了回去；還有一次，便是他與宋時祺成親后的第二年他對他說的那句，“既然護(hù)不住，為何要娶她？”

    雙拳攥緊，又頹然松開，桓翊理智回歸，將回憶的閘口猛地關(guān)上，此刻他不該計(jì)較這些。

    宋時祺跟周文翰交好不稀奇，前世他第一次在宋氏學(xué)堂的花園里見到她時，她就從那個小胖墩宋銳虎手里救下了周文翰。

    可之后……他確定她和周文翰的交集僅限于在學(xué)堂里，可暗衛(wèi)稟報的周文翰近期動向極不尋常，且好似與她都有關(guān)聯(lián)。

    比如他近日一下學(xué)不似往常一般直接回家，而是遠(yuǎn)遠(yuǎn)跟著安元青，再比如最近他開始和同他舅父交好的三教九流走動起來：給宋銳虎看相驅(qū)邪的那位先生他恰好接觸過，斗雞那日一些挑事情帶話題的幫閑他也接觸了。

    最重要的是，他托藥商買過一次扶蕪草！

    扶蕪草有利尿、解毒之功效，是一味十分普通且許多藥草都能替代的一味藥，京城用此藥的很少，藥鋪幾乎買不到。人們不知道的是，這味藥若是用在家禽身上有刺激和興奮作用，遇到同類的氣味時會激發(fā)藥效。

    前世有人誤將此藥草接觸了壽安公主最心愛的鸚鵡，鸚鵡突然發(fā)狂，誤傷了就在附近的宋時祺，因著此事蹊蹺，事后他多方查證才懷疑到了鸚鵡喝的那盆水上，經(jīng)過多次試驗(yàn)，確定了是那水里有扶蕪的成分，正是導(dǎo)致鸚鵡發(fā)狂的元兇。

    扶蕪草只有宋時祺知曉，而周文翰一向唯宋時祺之命是從……

    她多方籌謀得到的那塊地……為何要那塊地？他的猜測若為真好像就不難解釋了。

    八月末，京郊將會有一次小規(guī)模的地動，地動過后，那處前朝貴人的廢棄宅院將有數(shù)十箱黃金露出地面，被在附近避險的一個商戶發(fā)現(xiàn)，商戶偷運(yùn)走黃金后轉(zhuǎn)頭向土地的主人安元青買下此地，根據(jù)前朝遺留的圖紙，重建豪宅，命名“觀閑居”，成了當(dāng)時權(quán)貴們最愛的銷金窟。

    此事是他升任大理寺少卿后，與當(dāng)時已是死囚的觀閑居主人閑聊時知曉的，那觀閑居主人得罪了權(quán)貴，被安了數(shù)宗大罪，知曉自己翻身無望，便把自己發(fā)跡之事告訴了他。此事并不涉案，故而他未記錄在案卷里，當(dāng)成奇聞異事跟妻子宋時祺說了。

    所以，她與他一樣重生了嗎？

    可為何她不認(rèn)得他？

    到底哪處不對？

    桓翊苦思不得其解。

    “墨三，”桓翊朝侍立在側(cè)的墨三揮手，“派人去安平縣，從宋家二小姐出生起開始查，有任何不尋常之處都要報來?！?/br>
    “是。”

    作者有話說：

    扶蕪草是杜撰的。

    第12章 皇后召見

    ◎工部員外郎家的女兒，這門第屬實(shí)也太低了些，若是他真喜歡……倒也不是難事……◎

    通過近一月的謀劃、實(shí)施，宋時祺終于在眾目睽睽之下名正言順地將觀閑居舊址納為己有。

    父親宋彥銘得知此事第一反應(yīng)便是不能要，他拿了地契專程到安府求見安元青，表示女兒不懂事，此番賭注不作數(shù)。

    可安元青是誰？他自認(rèn)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當(dāng)時無數(shù)京城人士都見證了這一幕，他雖輸?shù)脩K烈，事后也心疼這近百畝的廢墟，可這些都不及他的面子來得重要！

    他安元青是輸不起的人嗎？笑話！

    交流上升到爺們尊嚴(yán)的高度后，無論宋彥銘如何推辭都有了傷人自尊的味道，且安元青表示是自己逼迫宋家二小姐在先，這結(jié)果他認(rèn)了，如今地契上白紙黑字寫的都是宋時祺的名字，跟他再無關(guān)系了。在安元青的堅(jiān)持下，宋彥銘只好作罷，帶著地契回去了。

    此事傳開后，還有一個人也慪了一陣子氣，這人便是周氏。

    那日她忙于兒子的驅(qū)邪儀式，根本不知道外頭鬧了這一出，只看宋時祺那丫頭準(zhǔn)時到了她家，立刻殺雞取血，混了符水給兒子喝下，提心吊膽等了不到半日，生龍活虎的兒子就回來了。她對宋時祺那是一個千恩萬謝，拍胸脯說救了她兒子，就是她的大恩人，必定涌泉相報。

    事后傳言滿天飛時，她才得知宋家那丫頭半路被截去斗了場雞。她第一反應(yīng)是這死妮子怎么沒護(hù)好那只雞，若是傷了驚了影響了她兒子驅(qū)邪可怎么辦？

    得虧是驅(qū)邪順利，兒子并未受這插曲的影響，擺脫邪祟順利康復(fù)，如此一想倒是自家兒子福大命大的緣故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diǎn)，這黑羽公雞是她家出錢買的，那公雞贏來的那塊地不該是她家的嗎？怎么就把宋時祺那丫頭的名字寫上去了呢？聽說那可是上百畝的地啊，明明是她家起的頭，如今怎就跟她家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了呢？

    她一閑下來就越想越抓心撓肺地難受，那丫頭平白得了一個大便宜，且人家安元青安大爺只認(rèn)那丫頭，連她爹宋彥銘都不認(rèn)，她一點(diǎn)辯駁的余地都沒有，真是……慪煞她也！

    不甘心的周氏還特地遣了心腹婆子去打聽宋時祺白得的那塊地，婆子回來稟報，那塊地雖大，但河水倒灌多年，沼地遍布，一個不甚踩下去都要沒命的，野草都沒幾根，更別說要造房子了，簡直癡人說夢，難怪連安大爺都賣不出去。

    周氏聽完稟報心中不忿疏散不少，還真是賣不出去的荒地，雖在衙門掛牌與萬勝街旺鋪同價，有價無市也是徒勞，算了算了，這地就算是還了欠宋家那妮子的人情了！周氏如此安慰自己。

    另一邊，宋時祺央求父親帶著她們姐妹和姨母去看過一次屬于自己的那塊地。

    那片廢墟幾無遮擋，一眼能望到很遠(yuǎn)，她轉(zhuǎn)了幾圈也瞧不出埋金子的任何蛛絲馬跡。地一到手，她就想提前找到金子，可她一個人畢竟勢單力孤，想要做點(diǎn)什么屬實(shí)困難。

    她也想過再次尋求周文翰和徐之煥的幫助，可智取觀閑居舊址這件事勉強(qiáng)說得過去，但提前知曉這塊地下埋有黃金這樣未卜先知之事就太過匪夷所思了。

    夢里徐之煥她從未接觸過，對他的為人秉性還是不夠了解，他又如此機(jī)敏聰慧，若是將此事說了，他一時接受不了或是惹出什么事端來就得不償失了，對他還是心存戒心，再觀察一段時日再說。

    周文翰雖然可以信任，畢竟此時僅是個稍長她兩歲的少年，在搜尋金子和運(yùn)金子方面比她也好不了多少，他的長處是三教九流的人脈，而此事最要不得的便是節(jié)外生枝。

    經(jīng)過一番權(quán)衡利弊，宋時祺這提前找到金子并運(yùn)走的想法只好作罷，一切還要等地動臨近的日子再做打算。

    ……

    五月，離端午節(jié)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宮里傳出皇后娘娘要從官府女眷里挑幾個善于刺繡的閨秀進(jìn)宮，同她一道給皇子們繡五毒服。

    當(dāng)今皇后桓氏自七年前入宮后便圣寵不衰，雖自絕了子嗣，卻更添皇帝愛重，這些年幾乎是獨(dú)寵專房。

    皇帝一共有四子三女，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三皇子都是九歲，生母都已不在人世，四皇子今年八歲，生母出身卑賤，被皇帝留在宮外別莊。這三個皇子如今都由皇后桓氏一并教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