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結
吃完飯,等到席散人走,溫尋在一樓走廊獨立洗手間這邊洗手。 洗手臺在外面,處于男女洗手間的公共區(qū)域。 她洗完手,拿紙巾擦拭指縫的水珠,轉身那刻,就看見面前堵著個人墻。 男人斜倚在墻壁上,手中把玩著一塊金屬打火機,微弱的光亮映照著深邃立體的五官,那雙狹長幽深的眸子靜靜朝她看來,意味不明,半張側臉隱匿在黯淡光線中。 溫尋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逃。 她現(xiàn)在是一點都不想和這個男人單獨處在一個空間里。 容易出事兒。 她目不斜視,裝作沒看見他往前走。 一只腿忽然踏了過來,男人站直了身軀,穩(wěn)穩(wěn)堵在她面前。 這走廊空間挺寬,可他偏偏要堵著她,很明顯居心不良。 離得近,溫尋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混雜著紅酒甘洌馥郁的味道。 溫尋抬眸看著他,想起先前他對自己做的事,一時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面對他。 頭頂?shù)膹凸潘У鯚羯l(fā)著隱隱綽綽的光亮,將夜晚的氣氛烘托得熾熱而曖昧。 江延笙看著她,眼底燃著火,欲滅未滅。 他額頭上靠近鬢角那里隱隱有個不大的疤痕,長出了新的rou,被額發(fā)擋著,不影響美觀,反而多了些陰郁森然的氣息,更加讓人不敢靠近。 她倏地扯唇淡笑,語氣低柔而婉轉,卻不做作,“二少爺,有事嗎?” 他嗓音懶懶地開腔,“有事啊?!?/br> 她態(tài)度淡然隨意,“什么事???” 他目光凝著她,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同,但又說不上來。 江延笙聲線冷沉,帶著克制的情緒,很像在感情里受了委屈被拋棄的那一方,“這幾天為什么躲著我,電話不接,也不回我信息?” 那條消息之后,他后面又給她發(fā)了幾條信息,可她一次都沒回,電話也沒接,估計是不想理他。 這時候,他要是繼續(xù)給她發(fā)消息,電話轟炸,就多少有點舔狗的意味了。 而江二公子又是多么驕傲的人啊,自然是不屑于當這類的。 之后他便惱了,也就不去做自討沒趣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晚飯時喝了酒的緣故,那股勁兒一上頭,便很難控制。 這會兒終于有逮到她的機會,見她還想逃,男人哪兒還肯放過。 她不答,上身往前傾,鼻尖嗅了下他襯衫領口處的味道,陳述道:“你喝醉了?!?/br> 說完,正要站直,江延笙忽然伸手拽住她,女人整個身子往他懷里倒,他順勢手臂圈住她的腰身,“還生氣?” 他指的是那天在醫(yī)院里的事。 她又是一笑,伸手擋在他胸口上,似是覺得諷刺,“生氣?在你眼里,我的情緒對你來說重要嗎?” 他擰著眉,眸色深深看著她,像看情人那樣。 溫尋不想和他討論這問題,“我有事情想問你?!?/br> 她不去看他的眼睛,別開臉,問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江鶴池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 剛問出口,便覺喉嚨干澀,像堵著一團棉花,發(fā)聲困難。 男人微愣,隨即反應了過來,“是不是程宛跟你說了什么?” 她說:“我聽見她和爺爺在書房里說了一些事情……” 晚飯前,老爺子和程宛去了一趟書房,兩人在里面談的一定都是些隱秘且重要的事情,卻這么巧,剛好被她聽見了幾句。 江延笙懂了,“所以你來問我?!?/br> 她盯著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態(tài)度執(zhí)拗,又問了一遍,“那到底……和你有關系嗎?” 男人不答反問,“重要么?如果真的和我有關,你難道還要殺了我為他報仇不成?” 江延笙驀地勾了勾唇,笑里帶著譏諷的意味。 她盯著他,眼里一瞬間似乎帶著恨意,許久都沒接話。 江延笙的眼神逐漸冷了下來,右手忽然放在她后脖子上,驟然一緊,將她身子往自己懷里壓,兩團綿軟的胸也狠狠撞在他硬實的胸膛上。 溫尋下意識抗拒,他將她按得死死的,反扣住她的手腕壓在背后,讓她動彈不得。 她皺著眉,只能在他懷里揚起一張漂亮干凈的小臉。 “勸你最好不要有這個想法,不然只會讓我想……”他偏過頭,嗓音低沉,陰測測地落在她耳邊,唇動了動,“cao死你?!?/br> 這話讓她心臟都劇烈收縮了下。 又忍不住想,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是不是就間接說明了真的和他有關?江鶴池其實……不是自然死亡? 渾身血液在這瞬間涼了下來,頭頂上暈黃的光盞從上往下照下來,襯得女人的臉色,慘白如紙。 江延笙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正要開口,就被女人用力推開,離他半米遠。 夜色清寒,屋檐上昏黃黯淡的燈光一半籠罩在她身上,一半被夜色吸收。 她穿著一身針織線衫和裹身半裙,身段窈窕,曲線清晰,瘦歸瘦,但該rou的地方都有rou,很難讓男人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只聽她聲音清冷地開口:“你之前說過你喜歡我,可是……我根本感受不到你的真心?!?/br> “反正你也沒有想要和我長久,就不要說那些什么喜歡我的話,聽著……怪讓人惡心?!?/br> 惡心…… 他的喜歡讓她覺得惡心。 江延笙臉色驟然變得凌厲,心頭那股憐惜和柔軟的情緒蕩然無存,他走上前,將她逼到墻角處,“現(xiàn)在覺得惡心了,我親你的時候,你跟我上床的時候,你怎么不覺得惡心?” 男人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半光線,余光中他下頷緊繃,周身氣息陰陰沉沉。 “是,所以我有時候也挺厭惡我自己的?!?/br> 這句話落下后,氣氛瞬間冷得像冰。 “你覺得我對你的喜歡是假的,那你呢?誰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受傷躺醫(yī)院里了你看都不來看一眼,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 黯淡的光線下,她掀眼看著他,眼角似泛著抹紅,瞳仁水亮。 “江延笙,你還記得那次我落水嗎?” 他面色微頓,目光悠遠,似是回憶起了什么,沒想到她會舊事重提。 這事兒都多久以前了,她不提他都要忘了。 可現(xiàn)在,被她拿出來作為反駁他的證據(jù)。 “你明明看見了,可是你當時沒有救我?!八诶溲叟杂^。 她垂著眸,語氣平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她無關的舊事,“不過,對于你來說,那時候的我就是個陌生人,你也確實沒有義務幫我?!?/br> 所以,像他這樣冷情的人,怎么會輕易喜歡上一個人呢?” 江延笙恍然明白,得出結論,“所以,你報復我?!?/br> 看到男人那張英俊的臉上罕見的露出這樣類似錯愕和僵滯的表情,一股莫名的快意從她心底流過。 可能也有這個“報復”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她不想惹上麻煩。 她搖了搖頭,語氣似乎有些失落和遺憾,“我是想報復你來著,可是找不到機會呢。” 而且用這方式,也還不夠狠。 江延笙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歪理一大堆,偏偏又讓人無法反駁。 可他自己欠下的債,怎么也得自己受著不是?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就當你成功了,行不行?” “……” 他擰眉,看著她無動于衷的側顏,“難道在你眼中,我這樣的人,就不配擁有真心么?” 溫尋撥了下被風吹得有些亂的頭發(fā),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以前的江延笙,絕不會跟她提“真心”這兩個字。 對于他來說,可笑又荒唐。 就像她向往愛情,卻對這東西敬而遠之。 她自小接受的愛情觀,是兩個性格合適的人在一起,互相尊重,彼此關心,相伴廝守,然后白頭到老。 她和江延笙之間,彼此誰都不信任誰,虛與委蛇,虛情假意,誰也不愿坦誠相待。 而她現(xiàn)在雖然是個寡婦,但,好歹是個有錢的寡婦。 要不是江延笙困著她,她日子會比現(xiàn)在過得好。 會自由,快樂很多。 她說:“江延笙,我們好聚好散不行嗎?” 女人聲調輕慢,一字一句,“我只求你能干脆點,給我一個痛快。” 不要猶豫,不要留戀。 像開始那樣。 江延笙聽著她說這些話,什么反應都沒有。 他這次沒再說什么“要我放過你不可能”之類的話,而是認真看了她好一會兒,那雙清黑的雙眸此時執(zhí)拗地看著他,泛著淺淺水光,隱約還有一絲懇求。 她掙了掙他的手。 江延笙瞳孔驟然一縮,手上力道微松,眼看著女人退了半步,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他目光仍然落在她身影消失的方向上,最后,涼薄地勾了下唇。 要論他們倆誰更無情,那絕對是她更勝一籌。 不遠處,茂盛蔥郁的梧桐樹下,一道陰影藏在暗中,悄無聲息地聽著這邊的動靜,片刻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 溫尋輕手輕腳回了房間,鎖上門,后背貼在門板上,肩膀瞬間耷拉下來,渾身的力氣在這一刻都被抽干。 她在房間里的沙發(fā)上坐著,抱著膝蓋,下巴抵著,發(fā)了一會兒呆。 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在安靜的環(huán)境里,尖銳又刺耳,上面顯示一個熟悉的號碼。 她拿起手機,接了起來。 對方在那頭跟她說了些什么,她沒怎么仔細聽,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里,腦袋發(fā)麻,思緒混亂。 大致內容就是,兩天后,南城有個挺重要的藝術論壇要舉辦,邀請的都是些業(yè)內成就不低的藝術家和各界名人。 她老師周鴻鵠這陣子正好生病了,想讓她代替他參加,打電話過來問問她意見。 這種場合,既能認識到各領域的名人,也是個可以交流學習的機會。 機會來之不易。 溫尋在電話里問候了下他老人家身體怎么樣,之后答應了下來。 后者說一會兒把地址和具體時間發(fā)給她。 掛斷通話,屏幕暗了下去。 過了幾秒,手機又震動了下,屏幕上方彈出一條消息。 她隨手點開看了眼,最新發(fā)來的微信消息,只有簡單的四個字—— “如你所愿?!?/br> 屏幕通過人臉識別解鎖,消息就自動跳進她眼里。 溫尋抿緊唇,心口梗住,她眨了下眼,水珠刷過睫毛,溫度灼燙,沿著臉頰滾落,她面無表情地抬手將它抹掉。 再次看清那條信息,她給對方的備注是:男人。 說不清楚內心是什么感覺,沒有驚訝和不可思議,也沒有如釋重負,其實挺平靜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何況她和江延笙其實根本沒有在一起。 今晚她把話攤開那么直白的講出來,其實已經(jīng)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要是江延笙再糾纏她下去,她真的要懷疑……他喜歡她喜歡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了。 你看,沒有感情基礎的男女關系,就像玻璃,一摔就碎。 她應該感到開心才對,江延笙還是放棄了她,這段荒唐的關系,終于結束。 僅此而已。 —— 夜色愈濃。 江延笙點了一只煙,視線落向前方黑黝黝的園子深處,狹長的眸子掩在那層青白色的薄霧后面,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身后傳來腳步聲,緊接著傳來熟悉的女聲,“聽說你跟程宴之前在醫(yī)院里打起來了……” 程宛不知何時走至他身旁,抱著手臂,聲音淡淡地問道。 見他不答,她忽地笑了下,眼神和臉上的笑容都透著一股瘆人的冷意,又自顧問道:“是因為什么?” 她是真的挺好奇,究竟是因為什么,能讓江延笙這樣冷靜自持的人失去理智。 而程宴那小子,也向來成熟穩(wěn)重。 后來打聽到,兩人不顧身份在醫(yī)院里大打出手好像是因為一個女人。 江延笙單手插袋,指尖彈了下燒了半截的煙灰,才施然轉身看向她,姿態(tài)慵懶,語氣隨意,“我手里有份錄像,有人對我那天晚上開的車做了手腳,行車記錄儀把過程都拍了下來……程姨想要看看么?” 聞言,程宛臉色一僵。 她佯裝聽不懂,剛才臉上的微表情變化只是一瞬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這次的車禍不是意外嗎?”心里覺得這人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他手里要是有證據(jù)哪能還向現(xiàn)在這般平靜? 男人點點頭,唇邊勾起難以察覺的冷漠弧度,“是不是意外,你我最清楚?!?/br> 他這話,好像什么都沒說,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程宛優(yōu)雅一笑,“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要懷疑是我,就拿出證據(jù)來?!?/br> 他不語,早已經(jīng)習慣了程宛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這樣的人最是虛偽,最是心狠手辣。 程宛被他這樣疏冷的視線看著,忽然有種被人看透心思的錯覺,又拿捏不準他的意思,她冷哼了一聲,“我知道老爺子打算把手中一半股份給你,這是你的主意吧?” 江延笙挑眉,“我也很意外。” 程宛抑制不住地冷笑,“你有手段,哄得老爺子心甘情愿把手中的股份分一半給你,可人啊,貪心不足蛇吞象,小心到時候適得其反?!?/br> 她這話,是警告,也是提醒。 男人卻沒說話,將煙送入口中,兩腮微微陷下去,青白煙霧繚繞,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樣子。 程宛情緒差點控制不住,氣得血壓攀升,胸口鈍痛,煩躁的看了他一眼,“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囂張到什么時候,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你害死鶴池的證據(jù),然后親手把你送進監(jiān)獄。” 江延笙扯了扯唇,嗤道:“程姨這把年紀了,禍從口出的道理想必不用我提醒你,不管什么時候,說話要講究證據(jù),不然就是失了誠信,日后怎么在公司里混下去?怎么讓人信服?” 他這話特意提到“年紀”,無疑是在火上澆油,程宛眼神狠厲,“你少威脅人了!” 江延笙繼續(xù)說:“不如我們到爺爺?shù)拿媲胺终f分說?你拿公司的項目利潤去填補程氏幾個項目的債款,明里暗里給程亦懷送錢,看看是你有理還是我有理?!?/br> 程宛震在原地,這一刻才明白,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也不說,到底是想干什么…… 男人掐滅了煙,大步離開。 —— 程宛剛回到客廳,就碰到了江祁州。 后者看著她的臉色,關心問道:“大嫂,發(fā)生什么事了?臉色這么難看?!?/br> 程宛這才抽回神似的,尖銳的指甲抵著掌心,低聲說:“老爺子要把手里的股份分一半給那小子,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