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吃著雞蛋和饃片，想象著遙遠的模糊的場景，心里泛起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仿佛大冬天?曬足了?太?陽。

    他不是蒙著眼睛沒有前路的拉磨驢子了?，他現(xiàn)在有媳婦，有閨女，有兒子。

    他有一家四口了?。

    第51章 腌蘿卜

    第二天不上工, 唐墨吃完早飯就到院里處理成堆的白?蘿卜。

    先磕掉大塊的土泥，用鐮刀從根部將?深綠色的纓子削掉，把蘿卜扔進搪瓷盆里洗涮。反復(fù)兩次后, 再將?白?生生的大蘿卜整整齊齊晾到布袋上。

    忙碌一通，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了，唐墨從西屋搬出去年的咸菜甕，撂倒后拿炊帚刷干凈，說道?：“冬月，我先上地里挖白?菜，等回來咱倆一塊兒腌蘿卜啊, 你自己看不準?！?/br>
    鄉(xiāng)下人腌咸菜沒有定數(shù)，全靠“適量”二字。去年姜冬月就把鹽撒多了，吃起來齁咸, 剁碎摻進餃子餡里不用另放鹽。

    “行, 你先去吧, 這回下鹽讓你掌勺。”姜冬月說著?, 給唐笑安換了塊干凈尿布，捉住他的手腕輕輕晃動?, “好孩子, 跟你爹說再見?！?/br>
    唐笑安非常給面子地張開嘴巴，沖唐墨吐了個?口水泡泡。

    “嘿, 笑安跟我說話了！”唐墨喜滋滋地戳了戳襁褓里的兒子，揮了好幾次手才出門。

    “看把你爹高興的，尾巴差點翹天上去?！苯锣止緝删洌箖鹤映赃^奶又拍嗝, 終于哄睡后將?他放到床上，用被子和枕頭?圈起來, 戴上毛線帽去院里擇蘿卜纓子。

    這東西鮮嫩時好吃，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兒長老了，葉片粗糙且?guī)е?層小毛刺，嚼起來一股澀澀的辛辣味兒。

    但冬天想吃口青菜太難了，基本全靠蘿卜和白?菜度日，必須得節(jié)省。姜冬月把發(fā)黃或蟲咬的葉片掰掉，挑揀出最嫩的幾棵留著?炒菜，然后將?剩下的分成三份，一大份掛到晾衣繩上曬干菜，一大份留著?和蘿卜一起腌咸菜。

    最后一小份則洗干凈切段，先放盆里撒上鹽殺一殺。

    過半小時擠出水，拌上調(diào)料，就能做一盆爽口的綠葉咸菜，配面條吃特別?下飯。

    正有條不紊地忙活著?，劉香惠帶著?閨女趙艷淑來了，還提著?一大袋雞蛋糕。

    “嫂子你跟我客氣啥？真是太破費了?！?nbsp;姜冬月把人讓到屋里，麻利地潑一碗奶粉端給趙艷淑，“快喝點暖和暖和，瞧把孩子凍的。”

    小姑娘可能是到了愛美的年紀，本就生得高瘦，還穿得特別?單薄，像根細伶伶的竹竿。

    劉香惠：“你甭管她，臭美洋姜炒菜不香，過兩天自己知?道?冷就不臭美了?！?/br>
    趙艷淑嘟著?嘴巴不吭聲，喝完奶粉就蹲床邊看唐笑安，滿臉寫著?稀奇。

    “這孩子，人越大脾氣越別?扭。”劉香惠抱怨兩句，便?說起想給閨女做條褲子，問姜冬月有沒有空?！　〗骂H為驚喜：“當然有空。我前兩天正跟老黑念叨這事兒，要是過了年一直沒人找，就悄沒聲地把裁縫買賣停了，反正村里沒人知?道??！?/br>
    “你手藝那么好，怎么可能沒人找？我早就想來了，就是怕你累著??！?nbsp;劉香惠邊說邊拿起幾塊條絨布仔細比較，又給姜冬月提前打?招呼，“我弟媳婦郭菊你知?道?吧，今天進城買布了，說回來找你給孩子做兩件外套。她平常啥事兒都?積極，這次我搶前面了，你可不能叫她插隊?！?/br>
    姜冬月笑道?：“放心吧嫂子，你肯定是頭?一名?！?/br>
    “不著?急，你啥時候有空了再做，趕上過年穿就行。”

    “沒事，這點活兒累不著?我，等做好了去家里找你。嫂子，你再看看這塊布……”

    倆人正說著?話，唐笑安醒了，哼哼兩聲就睜著?大眼睛迷茫地望著?趙艷淑，似乎在疑惑jiejie怎么變了模樣。

    趙艷淑伸手想抱，姜冬月趕忙攔住：“弟弟肯定尿了，小心蹭你身上?！?/br>
    說著?掀開被子，果然尿布已經(jīng)濕了，連下面的棉墊子都?浸透了。

    “瞧你不聲不響的，居然偷偷畫這么一大片地圖?！苯陆o兒子換了尿布和棉褲，將?他轉(zhuǎn)移到劉香惠懷里，“老實待著?啊，媽給你艷淑jiejie量下尺寸?！?/br>
    唐笑安不認生，乖巧地任人抱著?，反倒是趙艷淑量完尺寸突然說膝蓋疼，苦著?臉揉起來。

    “叫你穿厚點兒你不聽，凍著?了吧？”劉香惠趁機數(shù)落閨女，“回家把你那條厚褲子套身上，不然還得疼。”

    趙艷淑頓時眼眶泛紅，低聲道?：“我不冷?！?/br>
    青春期的孩子啊……姜冬月心頭?感?慨，記好尺寸后硬把趙艷淑拉到門框位置量了下身高，發(fā)現(xiàn)果然長了七八公分。

    “嫂子，長個?兒先長腿，艷淑可能個?子竄太快，有點缺鈣了?！庇謫柵ぶ?臉面壁思過的小姑娘，“除了膝蓋疼，是不是還腿抽筋兒啊？”

    趙艷淑點點頭?，幽怨地瞅劉香惠一眼：“前幾天就疼，我媽非說我褲子穿少了凍的?！?/br>
    “……”

    劉香惠心說要不是你擰巴得像條蚯蚓，我早知?道?了。

    但她脾氣軟和，沒有吵罵自家孩子的毛病，選好一塊厚實的青色條絨布，在閨女腿上比了比，就匆匆告辭去找鄭忍冬。

    姜冬月把人送出門，回屋抱起安靜躺著?的小兒子，夸道?：“笑安真乖，等你長牙了，媽給你買多多的rou吃。”

    說著?便?想低頭?親一口，結(jié)果剛湊過去，就被熟悉的臭味糊了臉。

    姜冬月：“……”

    姜冬月屏住呼吸，用最快速度給唐笑安換了新尿布，連同剛才尿濕的統(tǒng)統(tǒng)扔進過道?的鐵盆里，這才重重喘出一口氣。

    她兒子分明長得白?凈漂亮，怎么拉屎能把人熏暈過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肯定遺傳了唐墨，唉。

    ……

    臨近中午，唐墨拉著?十來棵白?菜和唐笑笑回來了。

    “媽，我爹挖了好大好大的一個?地窖，能把我藏進去！”唐笑笑興奮地張開胳膊比劃，又努力幫忙搬白?菜，忙成了勤勞的小蜜蜂。

    她的書包仍舊好端端掛在三輪車把上，但褲子和后背蹭得全是土，頭?發(fā)也亂糟糟的，不用問都?知?道?在地窖打?滾了。

    唐墨瞥見姜冬月的臉色，忙道?：“沒脫課。今天育紅班老師家里有事兒，張校長就帶著?一群蘿卜頭?去地里跑步，我正巧把閨女接回來了，孩子天天學(xué)習(xí)多累啊?！?/br>
    當然，他特意把地窖挖深，陪笑笑玩了一會兒棒秸打?鬼子的游戲，就不用告訴媳婦了。

    姜冬月：“下午還上課嗎？”

    “不上了?！碧颇珜?白?菜豎起來，挨個?堆到南棚子里，“今年白?菜長挺好，省著?點兒能吃到開春過廟會。”

    唐笑笑噠噠噠地跑過來：“爹，等過會的時候，我能帶弟弟出去買小魚嗎？”

    石橋村每年二月初六過廟會，前后三天都?特別?熱鬧，整條街從東到西擠滿賣東西的人，村里還會請戲班子搭臺唱戲。

    小孩們鐘愛唐人、木劍、小鞭炮等玩具，唐笑笑卻獨愛小金魚，一毛錢一條，去年忍痛買了三條，天天守著?看。

    可惜金魚水土不服，沒多久先后翻了白?肚，可把唐笑笑心疼壞了。

    “弟弟不會走?路，爹帶你們倆買?！碧颇偷貙?閨女舉起來放到肩膀，“到時候買一條大的，好養(yǎng)活?！?/br>
    唐笑笑歡呼起來：“好~我要黑色的！”

    眼瞅著?閨女胳膊上多倆泥手印，姜冬月揉揉額角，沒忍住錘了唐墨兩拳：“趕緊洗手吃飯，待會兒笑安醒了又得鬧騰?！?/br>
    午飯是小米粥和炒蘿卜纓，還有半碗腌蘿卜纓，雖然滋味平常，但勝在新鮮爽口，很快被一家人吃得干干凈凈。

    唐笑笑極為自覺，飯后蕩秋千似的壓了兩桶水，就掏出本子寫作業(yè)。

    姜冬月則把縫紉機臺面鋪平，比量著?條絨布開始裁褲子，時不時在紙上畫兩筆。

    唐墨洗完尿布，抱著?兒子在家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發(fā)現(xiàn)自己竟成了最閑的人，不禁嘆氣道?：“英雄無用武之地啊，木匠廠再這么冷淡下去，我就成無業(yè)游民了?！?/br>
    他轉(zhuǎn)著?轉(zhuǎn)著?，湊到姜冬月旁邊，“你說我們要不要想辦法?做點小買賣？靠種地只能填飽肚子，糧食價賤了都?不夠辛苦錢?！?/br>
    姜冬月萬萬沒想到唐墨能說出這么靈活的話，驚訝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這茬了？木匠廠要倒了嗎？”

    “我看快了?！碧颇珘旱吐曇?，“廠里有三臺電機，老板便?宜處理了倆，還說送我?guī)赘绢^?。估摸著?打?完兩套嫁妝櫥柜和雕花床，就差不多了。”

    看樣子撐不到過年……姜冬月想了想，輕聲問道?：“老黑，你想做什么買賣呀？能在咱村兒當木匠嗎？”

    唐墨搖搖頭?：“咱村太小了，根本干不起來，我想著?有空了在城里探探路，看能不能進點兒便?宜吃食，趁過年和過會賣一波?！?/br>
    “現(xiàn)在生活條件比以前好，賣小孩玩具和糖果零食的最賺錢，但壓本太多。剩下就是小吃攤兒紅火，可惜我做飯手藝不精，唉?！?/br>
    姜冬月安慰他：“樹挪死人挪活，你先尋摸尋摸，成了多條路子，不成就把東西拿回來，橫豎rou爛在自家鍋里。”

    仿佛為了贊同親媽的話，唐笑安用力晃動?兩條小胳膊，發(fā)出“噗”的一聲。

    唐墨立刻屏住呼吸，伸長胳膊把兒子往姜冬月面前送，抿著?嘴含糊道?：“給你臭兒子。”

    姜冬月：“……？”

    唐墨薰了姜冬月一場，得意地“嘿嘿”直笑，等她收拾好布料去喂兒子吃奶，就到院里腌蘿卜。先把大甕缸擦干，然后一層粗鹽一層蘿卜的往里面碼放，最后繞著?圈倒入晾涼的開水，正好距離甕沿一扎長。

    這種腌制方法?簡單有效，但蘿卜必須完全浸入鹽水里，否則很容易發(fā)霉變黑。

    唐墨找來找去沒有合適的石頭?，便?掰了兩段竹竿兒，交叉放進甕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把蘿卜壓下去，再蓋上厚厚的木頭?蓋。

    “爹，咸蘿卜什么時候能吃呀？” 唐笑笑踩著?凳子站在旁邊，“繩子上的不用放進去嗎？”

    唐墨掐掐手指頭?：“那是曬干菜的。咸菜得等二十天左右，到時候你就快放寒假了。”

    但他的掐算顯然不準，十天后咸菜特有的爽利味道?透過縫隙彌漫出來時，唐笑笑已經(jīng)背著?小書包，要到鄉(xiāng)小學(xué)參加期末考試了。

    第52章 糖葫蘆

    受限于?經(jīng)濟條件和師資力量, 這年月鄉(xiāng)下小學(xué)?從上?到下的競爭都不怎么激烈。但每逢期末，老師會從班上?選拔成績較好的學(xué)?生，到鄉(xiāng)小學(xué)?參加考試, 進行最終評比。

    自家閨女?被選中，唐墨高興的不得了，仿佛已經(jīng)帶著大紅花光榮參加表彰大會了，守著那輛二八大杠又是擦灰又是打氣，唯恐明天不能第?一個到村口。

    姜冬月：“……你到那么早干啥？八點考試六點半集合，你趕上?點兒就?行，起太早了孩子瞌睡沒?精神?！?/br>
    說完將一塊厚厚的棉墊子綁到自行車后座, 抱著唐笑笑上?去坐了坐，叮囑道?：“你爹騎車跟飛似的，明天千萬抓緊他, 當心半路顛簸把你掉下來, 記住了嗎？”

    唐笑笑繃著小臉用力點頭：“記住了！”

    怕閨女?緊張影響發(fā)揮, 姜冬月干脆拿出課本給她?提問：“咱們再練一下,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br>
    等唐笑笑答對二十題, 重新放松下來, 姜冬月趁機道?：“你平常學(xué)?得很好，考試肯定沒?問題, 快洗洗腳睡覺吧?！?/br>
    唐笑笑完全沒?察覺自己被開導(dǎo)了，洗完腳和越來越好看的弟弟玩了一會兒，很快進入夢鄉(xiāng)?！　》炊翘颇舜笮难坌?，半夜醒了好幾次, 第?二天五點就?起床做飯，頂著倆黑眼圈熬粥煮雞蛋。

    一百分有兩個圓圈, 他的雞蛋也有兩個圓圈，滿分妥妥的，嘿嘿。

    ……

    父女?倆出發(fā)前斗志昂揚，中午回來時都困得睜不開眼睛，胡亂扒拉兩口飯就?倒床上?睡了。

    唐墨快三?點時醒來，騎車往魏村跑了一趟，把姜冬月做好的新棉褲和棉襖送給林巧英。然后屋前屋后地檢查一遍，又通了爐灶，收拾好柴火，往房頂搭了層塑料布。

    “媽，村里廣播說可能要變天，萬一下雪了你千萬別出門啊，等我過來清理?！?/br>
    林巧英很是感動，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她?這個女?婿卻比仨兒子捆起來還有良心，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