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兒子前程，她著實不敢硬杠，灰溜溜抱著陳家寶返回?石橋村，一邊自己?小心照料，一邊攆鴨似的趕六個兒子幫忙，硬是眼?睜睜看著田里棒子苗從剛露頭長到一人?多高，家家戶戶摩拳擦掌地準備掰棒子，沒好生歇過一口氣。

    不但衣裳肥了腰帶長了，僅剩的幾十?根黑發(fā)?齊齊轉(zhuǎn)白?，連眼?角跟嘴角都耷拉得厲害，乍看好像老?了十?幾歲。

    “哎喲乖孫，你可?真是奶奶的討債鬼啊！”陳老?太太對著鏡子傷感不已?，好半晌才打?疊起精神，抱著陳家寶去找馬秀蘭。

    她風光半輩子，并非沒腦子的人?，最近一邊著急上火一邊在心里反復(fù)思量，還真找出了別著勁兒的地方——

    孫梅芝不肯離婚。

    要?是孫梅芝像上次那樣，不用敲打?就鬧著要?離，她怎么能落到這步？早把王佳佳攥手心擺置了。

    至于?孫梅芝為啥不離婚，那是因為姜冬月勸的。她得叫老?黑媽管管自己?兒媳，別成天攪和?別人?家事兒！

    馬秀蘭和?陳老?太太平時來往不多，但同在石橋村幾十?年，又上了年紀，說起兒媳婦壞話那是相見恨晚，越說越投機。

    馬秀蘭眼?淚汪汪的：“嗨呀，我?這個人?老?實嘴笨，一天天有苦說不出呀！我?家大兒媳婦，也不知道吃了哪座山頭的馬蜂窩，嘴甜心苦，blabla……”

    陳老?太太連聲附和?：“可?不是嘛，魏村就沒一個好姑娘，我?家那個更可?恨……”

    倆人?說得熱火朝天，陳老?太太趁熱打?鐵，讓馬秀蘭去勸姜冬月，“兒子是娘心頭rou，偏偏梅芝狠心不挪窩，真是作孽啊。其實我?這心里也心疼梅芝，愛軍不爭氣，她死乞白?賴地耗著也沒啥過頭兒，老?黑媳婦要?能勸梅芝想開點兒，我?當嬸子的頭一個不虧負她?！?/br>
    馬秀蘭打?個嗝卡住了：“……”

    要?是去年聽見陳老?太太這么說，她絕對滿口答應(yīng)，再借機把姜冬月臭罵一頓。但今年……今年唐霞真的生了個閨女！

    四次b超，次次都是男娃，一朝落草竟變成了女娃，尤其那泛著綠光的金元寶還是姜冬月親手折的，馬秀蘭想起來就發(fā)?憷，已?經(jīng)倆月沒登大兒子家門了。

    “秀蘭，你盡管遞個話，老?jiejie也虧不了你?！标惱?太太怕馬秀蘭不盡心，拍拍懷里熟睡的陳家寶，壓低聲音道，“我?聽愛黨說，咱村村委會要?多進幾個人?，小貴子就挺好，機靈能辦事。底下的孩子們長大了，還能搭伙上學(xué)呢?！?/br>
    一聽這話，馬秀蘭笑呵呵地道：“嗨呀，我?家旭陽和?陽陽都能干活了，素云你得辛苦多熬幾年呢?！?/br>
    說著吆喝倆孫子去地里摘菜，順便將陳老?太太打?發(fā)?走，轉(zhuǎn)過臉立刻翻個大白?眼?。

    她兩個孫子都是根正苗紅自家生的，出門要?飯也不能跟姓陳的野種作伴，呸！

    ……

    這邊陳老?太太等?了幾天沒動靜，干脆親自去找姜冬月，話里話外指責她多管閑事。

    姜冬月停下手上的活兒，客客氣氣把陳老?太太噎回?去了：“嬸子，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不能光為老?陳家著想，也得為自己?著想啊?！薄　　岸颊f養(yǎng)兒防老?，實際上老?了都是兒媳婦照顧，要?不怎么說‘三十?年看婆，三十?年看媳’呢？你從外面抱個男孩給愛軍，亞楠她們幾個沒生兒子的，誰看見心里都得一哆嗦。要?是再逼梅芝離婚，以后老?了指望哪個兒媳婦孝順呀？”

    “……”

    陳老?太太愣住了，半晌一邊嘟囔“我?六個兒子，說啥也餓不死”，一邊憂慮重重地抱著陳家寶走了。

    姜冬月送陳老?太太出門，回?屋里繼續(xù)裁衣裳。

    她今年堅持趕集出攤兒，終于?混了個臉熟，慢慢地開始從其他村里接裁縫買賣。先?量尺寸、付定金，再約好下個集市交貨。

    因為樣式新鮮且不貪布料，價錢也很公道，找過來的回?頭客日漸增多，最后核算下來，倒比做成衣賣更劃算些?！　∪欢?最大的客戶仍是孫梅芝。

    從端午到現(xiàn)在，她整整給孫梅芝做了薄厚七套衣裳，連陳超麗和?陳超紅也各做了四套。

    用孫梅芝的話說，“我?現(xiàn)在過一天少一天，不定哪天就離了，好歹穿漂亮點” ，姜冬月勸過沒用，就不再提這茬，只悄悄建議孫梅芝給倆閨女開個戶頭存點錢。

    實話實說，今天要?不是看在svp客戶份上，她真是懶得跟陳老?太太多說半句話。

    人?老?成精，但有的人?看開了活成人?參精，有的人?鬼迷心竅活成攪家精，像陳老?太太這種一把年紀見孫子眼?開，恨不得二兩rou長到腦門上的，簡直沒眼?看。

    噦~

    * * *

    趕在中秋之前，姜冬月加班加點地將所有衣裳做好，就不再接新活兒，而?是專心收拾家當，準備掰棒子。

    這次仍舊找了姜秋紅和?高明，兩家互相幫忙掰，沒幾天就將棒子拉回?了家。

    姜秋紅忙里偷閑抱怨道：“成富媳婦看著還行，可?惜一直沒有好消息，真愁人??！?/br>
    姜冬月怕她心急找偏方，忙把陳愛軍的事兒學(xué)一遍，末了道：“兒女都是債，該來自然就來了，jiejie你放寬心，好日子在后頭呢?！?/br>
    姜秋紅滿臉不屑地道：“他們家那點破事，十?里八鄉(xiāng)早傳遍了。老?太太就是豬八戒喝鹵水，糊涂蛋辦糊涂事，我?老?年癡呆了也不能像她那樣?！?/br>
    說著又數(shù)落姜冬月，“下次老?太太再找你，你也甭給她好臉色。你就問問她，北京城金鑾殿一張龍椅，她倆孫子夠分?不？”

    姜冬月“哈哈”笑起來：“好，我?就這么問！”

    第71章 烤紅薯（補）

    每逢農(nóng)忙時節(jié), 姜冬月就特?別舍得在吃食上花錢，今年手頭寬裕，開?銷也隨之見?長, 四天功夫割回家十斤rou，全?用鐵鍋燉炒了?。

    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提籃雞蛋也拿出來，中午燉豬rou熬大鍋菜，晚上骨頭湯煮面條，再?配兩大盤韭菜炒雞蛋或豆角炒雞蛋。雖然樣式不多，吃起來格外實惠。

    林巧英看著心疼，背過人悄悄數(shù)落閨女：“掰個棒子又不是進礦挖煤, 哪用吃這?么好？地主老財都沒你這?樣過法兒，忒敗家了??！?/br>
    姜冬月笑道?：“沒事兒，jiejie跟姐夫都是自家人, 披頭汗流地過來竄忙掰棒子, 吃點好的算什么？老黑在高家屯的時候, 每頓能喝三大碗飯, 不虧?！?/br>
    “你呀你，光看著伶俐, 凈長實惠心眼兒?！绷智捎旱吐曇? “老黑昨天吃完午飯就去鎮(zhèn)上買肥料，好半天才?回來。到家了?也不說話, 一個勁兒蹲那邊剝棒子皮，他肯定是心里不痛快啊?！?/br>
    “……”

    姜冬月頓了?頓，斟酌著開?口，“媽, 跟你說件事你別生氣昂。我那個小?叔子干活懶散不中用，聽說錛棒子時錛到了?腳趾頭, 老黑就過去看了?看，順道?幫忙往房頂扛布袋。”

    “他一片好心好意，我婆婆還不領(lǐng)情，話里話外嫌他今年沒搭伙，氣得老黑喝碗水就走了?，連個蘋果梨都沒混上。這?事兒他嫌丟臉不讓我說，媽你就當?不知道?吧。”

    林巧英嘆氣道?：“唉，你婆婆小?肚雞腸又刻薄，幸虧老黑沒隨她那副脾性?！?/br>
    既然知道?了?唐墨的“秘密”，林巧英再?看這?個女婿，就多了?兩分疼惜，不但讓姜冬月多蒸菜包子和饅頭，回魏村之前還特?意做了?一盆茶葉蛋。

    “老黑那家板廠太忙，砂光干起來沒日沒夜的，每天吃倆雞蛋補補?！?/br>
    姜冬月打趣道?：“行，保證餓不著他，養(yǎng)養(yǎng)膘正好過年出欄。”

    她其實很?想?留親媽多住幾天，但家里地方太小?，只有一張床能睡人，所以每次林巧英過來，唐墨就得另尋地方，或去房頂鋪涼席，或在西?屋守著甕缸墊幾塊磚和木板，哪樣也不舒坦。

    往三輪車里放了?半袋蘋果、一塊腌好的咸rou和二十六個饅頭菜包，姜冬月便蹬著車慢悠悠將林巧英送回老房子，叮囑道?：“媽，rou和包子你盡快吃，別放壞了?。過陣子地里活兒忙完，我?guī)еπΑ⑿Π步o你送新棒子面?！?/br>
    林巧英：“知道?啦，你趕緊回去看孩子吧，省得笑安醒了?找你。”

    “好~”姜冬月應(yīng)了?聲，沿小?路返回石橋村，想?想?又在小?賣鋪買了?幾塊糖。

    她生長在鄉(xiāng)下，吃夠了?重男輕女的苦，當?年生下唐笑笑，就暗自發(fā)?誓不讓閨女走自己的老路，說什么也得念書考高中，學(xué)一門能傍身的本事。

    可惜從前日子過得太艱難，唐笑笑早早便開?始做家務(wù)，刷鍋洗碗涮衣裳、拔草除地掰棒子，瘦瘦小?小?的姑娘啥都能干。

    唐笑安也沒享福，剛會走就知道?推著笤帚來回掃地，每天傍晚拿著火鉤子去雞窩掏蛋。長到六、七歲，已經(jīng)能獨自在家燒火做飯，并天天把水甕壓滿了?。

    如今唐墨平安無恙，家里條件眼看著慢慢好起來，姜冬月自然舍不得再?讓一雙兒女吃苦，但又怕孩子養(yǎng)嬌慣了?不成器，仍舊讓唐笑笑干一些?擦桌子、喂雞之類的的輕便活兒，并趁秋收給她派了?任務(wù)：每天剝兩百個棒子，再?把棒子皮扔到河邊。

    至于唐笑安，姜冬月專門用木棍綁著高粱秸，給他做了?個兒童笤帚，先?讓他每天玩耍時掃掃床，以后長大了?直接掃屋地和院子。

    唐笑笑非常震驚：“我兩歲時也這?樣干活嗎？”

    姜冬月揉了?揉閨女的小?腦袋：“沒有，你五歲才?開?始掃地。但笑安是男孩，得提早培養(yǎng)，將來就不會像你二叔那樣?！?/br>
    “哦哦哦~”唐笑笑立刻恍然大悟，捂住嘴巴向?姜冬月保證，“我不會告訴我爹的。”

    今天出門前，倆孩子一個寫作業(yè)一個睡覺，不知道?現(xiàn)在咋樣了?……姜冬月躡手躡腳地推開?門，就見?唐笑笑坐在板凳上，右手邊堆著散亂的棒子皮，左手邊扔著幾十個黃澄澄的棒子，干得有模有樣。

    唐笑安則在棒子堆上面爬來爬去，發(fā)?現(xiàn)皮薄的棒子就用力抱住，艱難地滾著送給唐笑笑，“jiejie！它！”

    秋天掰棒子要趕農(nóng)時，但并非所有棒子都長得恰到好處。有些?不夠熟，外皮又厚又青，有些?熟過了?，徹底打蔫兒掰不斷，這?種情況就需要剝兩層皮再?往下掰。

    唐笑笑就是瞅準了?空子，剝棒子時專門撿那些?皮薄的，用不了?多久便能湊夠兩百個。

    這?會兒她站起來，接過唐笑安辛苦運來的棒子，三下五除二剝好，又指揮他去找下一個，“那邊，對，就是那邊，弟弟你真棒！”

    唐笑安完全?沒發(fā)?現(xiàn)jiejie給他指了?個最遠的方向?，掉過頭樂顛顛地繼續(xù)“翻山越嶺”，偶爾發(fā)?現(xiàn)夾雜在棒子里的蟋蟀和螞蚱，甭管抓住抓不住，都笑得眉眼彎彎，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姜冬月：“……”

    必須得承認，她閨女真是有些?管理才?能在身上，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要畫小?紅花讓她和笑安搞比賽了?……

    “咳咳，”姜冬月故意加重腳步，“笑笑，笑安，媽回來啦！”

    說著快步上前，抱了?抱兩個驚喜不已的孩子，將倆人夸了?又夸。

    唐笑安年幼不知事，驕傲地嘿嘿直樂，小?肚皮腆得老高，大有親爹那股“我是頂梁柱”的氣質(zhì)。唐笑笑就有些?害羞了?，絞著手指小?聲道?：“媽，我怕弟弟一直哭，才?把他抱出來的?！?/br>
    “笑笑做得很?對，你看笑安多高興啊。”姜冬月邊說邊將兒子左右腳的鞋換過來，開?始計劃晚飯，“咱們吃面條好不好？把最后那點rou餡醬成鹵，配黃瓜絲吃?！?/br>
    唐笑笑認真想?了?想?，說道?：“媽，我今天要少吃半碗面條。我爹答應(yīng)了?帶我去地里燒棒子秸，還要烤紅薯呢。”

    姜冬月心說唐墨估計是吹大話，不定啥時候才?能回來，但唐笑笑對親爹極有信心，傍晚堅持少吃面條空出肚子，還提前去南棚子里挑了?七個長相勻稱的紅薯，放塑料袋里裝好?！　　拔覀兇笕顺詢蓚€，弟弟吃一個，再?給他烤幾只大螞蚱?！?/br>
    唐笑笑興致勃勃地安排著，唐墨也沒讓她失望，快七點時丁零當?啷地進了?門，扒兩碗飯就扛著鐵鍬去地里。

    姜冬月遲疑道?：“這?會兒天太亮，一著火誰都看得見?，要不你們晚點去？”

    往年掰完棒子，都把錛掉的秸稈扔地里晾曬，趕種地前燒掉。但今年鄉(xiāng)里下了?通知，不讓燒棒秸，陳愛黨提前多半個月就帶著大隊干部們走街串巷，挨家挨戶打招呼，要求把棒秸放到路邊或地頭。

    就連井臺附近和東西?兩座橋頭，也拉了?紅底黃字的橫幅，“禁止焚燒秸稈，違者罰款五千”，看起來陣仗挺大。

    村里人當?然有意見?，一來倒騰棒秸費勁，二來少了?草木灰做肥料，所以時常有人夜里偷偷燒，隔老遠就能看到火光。

    但人家跑得快，不怕被村干部逮住，像唐墨這?樣明晃晃的，不是擎等著挨批評嗎？

    “嘿，看你說的，我哪有那么傻？”唐墨將火柴揣進兜里，一手拎鐵鍬一手拉唐笑笑，“我就給閨女刨個小?坑烤紅薯，棒秸收拾到路邊，愛黨看見?了?也沒意見?。”

    姜冬月：“行吧，那你悠著點兒，干完活早些?回來，笑笑明天還得上學(xué)?！?/br>
    “成，誤不了?正經(jīng)事?！?/br>
    唐墨帶著唐笑笑很?快來到自家地里，先?鏟干凈一小?塊兒空地，挖個淺坑放上干草，引燃后將六個紅薯埋進去，再?蓋一層薄薄的土，往上面扔幾根干棒秸慢慢燒。

    金黃火苗忽閃跳躍，映照著唐笑笑紅撲撲的臉頰。她守著火堆問道?：“爹，多長時間能烤熟呀？”

    唐墨：“等爹把棒秸都挪走，估計就熟了??！?/br>
    “哇~好長時間啊！”唐笑笑頓時覺得無聊起來，往火堆里扔幾根折斷的小?樹枝，就拔了?一條長長的狗尾巴草，蹦蹦跳跳地捉螞蚱和蟋蟀。

    秋天水草豐茂，螞蚱和蟋蟀個頭也大。前者能長到巴掌長，后者能長到小?孩拇指粗，烤熟后都挺好吃。

    因為動作敏捷跳得高，蟋蟀在本地還有個別名，叫做“兔蚱”。小?孩們經(jīng)常逮了?玩警察抓小?偷游戲，把腦袋光禿禿的叫做“小?偷”，腦袋尖尖像帽子的則叫做“警察”。

    眼下地里沒什么人，蟋蟀鳴叫聲聽得異常清楚。唐笑笑專門跟在唐墨身后，等他將棒秸打成捆抱走，滿地蟋蟀受驚亂蹦的時候，立刻瞄準出擊，專撿著大的抓，沒多會兒狗尾巴草就沉甸甸地掛滿了?戰(zhàn)利品。

    正要換一根繼續(xù)抓，忽然聽到村里喇叭的滋滋聲響起，緊接著傳來熟悉的喊話聲，“歪歪！全?體村民注意了???！鄉(xiāng)里通知，今年秋天禁止焚燒秸稈！誰家都不能焚燒棒秸！如果叫下來檢查的干部抓住，至少罰款三千！全?體村民注意了?啊，只要發(fā)?現(xiàn)地里著火，一律罰款！大家伙兒都注意啊……”

    唐笑笑豎起耳朵聽了?會兒，急忙跑到唐墨身邊，小?聲道?：“爹，我們的紅薯怎么辦？喇叭說要罰款呢?！?/br>
    唐墨“哈哈”笑起來：“沒事兒，就咱這?豆大的火，爹一鐵鍬就能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