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編排幾句，陳愛黨騎著?自行車從對面巷子出來，熱情地沖他們招手：“成功！老?黑！你倆干啥去呀？下午摸牌嗎？”

    嘿，咋走個路這?么?寸……唐墨登時心里發(fā)虛，趙成功卻?不慌不忙地開口：“過年閑得瞎轉(zhuǎn)悠唄，你家摸啥牌？幾個人?。俊?/br>
    陳愛黨：“沒有外人，摸啥牌都行，我正要回家下廚呢?！?/br>
    趙成功：“那?感情好，改天咱哥倆也?整頓酒喝?！?/br>
    兩人和和氣氣地拉了會兒家常，直把唐墨聽得渾身刺撓，中午回到家里忍不住對姜冬月說小話：“怪不得愛黨能?當(dāng)支書，成功也?敢拉人投票，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公雞頭上那?塊rou，大小是?個官兒’，咱們老?百姓修煉十年八載也?沒有那?臉皮，嘖嘖嘖?！?/br>
    姜冬月笑道：“人家當(dāng)官的成天在街里管事，當(dāng)然得糊弄場面。要都像你一樣實心眼兒，干不了兩天就把自己家底掏空了。”

    “切~我就是?吃虧在親戚太少，干啥沒個好兄弟幫扶，不然早自己上臺挑大梁了。”唐墨邊說邊找東西吃，忽然看到案板上倒扣著?一盆淺褐色的東西，像豆腐似的軟嫩，手一戳卻?咣咣晃動。

    唐墨：“這?是?什么?？你買皮凍了？”

    “是?魚鱗凍，等會兒切了涼拌吃?！苯抡f著?，隨手往灶膛里添幾根棒秸，轉(zhuǎn)身的功夫發(fā)現(xiàn)唐墨已經(jīng)掰下來一塊塞進嘴里，看表情吃得還挺香。

    姜冬月：“……”

    “這?么?大人了，叫孩子看見不得笑話你？真是?的?！苯掠昧Π烟颇吹叫“宓噬献屗麩?，自個兒將魚鱗凍切成小方塊，撒上芫荽和香油醋，調(diào)了滿滿兩大盤，招呼一雙兒女過來吃飯。

    這?東西做好后和魚鱗看起?來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唐笑安早把那?股腥味忘到腦后，開心地舉著?勺子吃起?來。

    看弟弟一勺一勺吃得高興，唐笑笑鼓起?勇氣小心嘗了嘗，頓時瞪圓了眼睛：“媽，真好吃！”

    唐墨：“魚燉出來更好吃，你倆都留點兒肚子。爹小時候成天聽鄭大夫說，小孩子吃魚聰明。”

    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吃了飯，下午玩耍的玩耍，干活兒的干活兒，第二天包裹嚴(yán)實趕了趟集，將對聯(lián)和神碼請回來，又?從路邊開大車的攤主手里買了捆大蔥和干海帶。

    等到臘月二十九，唐墨一早起?來便守著?案板剁rou、剁白菜、剁蔥姜，姜冬月則炸粉條、炸小麻糖，并用易拉罐做了兩個小燈籠，讓唐笑笑和唐笑安拎著?玩兒。

    唐笑安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抓著?江米條，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jiejie，過年真好。”

    “明天才是?新年，你又?長一歲啦?！碧菩π蹜z地呼嚕一把弟弟的小腦袋，“等你長到我這?么?高，就能?背書包上學(xué)了?！?/br>
    唐笑安踮起?腳尖：“我長高啦！哈哈哈！”

    孩子們的嬉鬧聲中，新年悄然來臨。

    今年立春早，天氣比較暖和，走在石橋村大街上，隨處可?見女孩們丟豆包、跳皮筋兒，男孩們比賽摔炮、跳山羊，還有圍觀加油的小蘿卜頭。

    大人們則更加活躍，幾乎人人都在走街串巷，議論即將到來的村民?選舉活動。

    “我在村里過半輩子了，沒見過啥是?選舉，咱老?百姓還能?選官呢？真稀奇！”

    “聽說這?回鄉(xiāng)里發(fā)了話，必須公開投票，鎮(zhèn)長都得下來唱票！”

    “那?感情好，我明天就找大隊干部報名，咱也?風(fēng)光風(fēng)光~”

    “癩蛤蟆吃天鵝rou，到時候一票沒有，看你咋往臺上站？”

    “老?漢我今年五十八，十里八鄉(xiāng)一枝花，說不定往上一站，鎮(zhèn)長都自覺下來了！”

    “哈哈哈哈哈！瞧把你臭美的……”

    普通村民?嘻嘻哈哈地看熱鬧，并不覺得選舉是?什么?大事，畢竟不管誰當(dāng)支書，鄉(xiāng)下人也?得土里刨食，該咋過日子咋過。

    陳、趙兩家卻?不敢懈怠，暗地里憋著?勁兒較量，今天你說“姓趙的人單力薄，澆地拉閘都不敢下平金河”，明天他說“姓陳的仗勢欺人，自己吃得肥頭大耳不給村里辦實事”。

    幾次碰撞下來，雙方都積了點兒怨氣。脾氣暴躁如陳愛軍和趙成才，走路上對個眼神都恨不能?擦出火花。

    終于等到正月十九，大隊干部們拿著?巴掌大的黃色選票挨家挨戶送，“明天八點開始，都早點來昂！一個人能?代一個家屬投票，多的不能?代。”

    姜冬月領(lǐng)了她?和唐墨的兩張選票，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咱村這?次整得挺正式啊，票上還有花紋和印章呢?！?/br>
    唐墨拴好門，壓低聲音道：“繩子都快抻崩了，能?不正式嗎？我跟你說，本來愛黨想把票都發(fā)給自己人，偷偷多投幾張，最后走漏風(fēng)聲叫成功給知道了，跑鄉(xiāng)里告他一狀，才重新印了選票，花不少錢呢?！?/br>
    姜冬月：“……”

    難怪她?姥爺在時經(jīng)常說當(dāng)官的都屬蓮蓬，從頭到腳全是?心眼兒，嘖嘖嘖！

    第78章 選支書

    “歪歪！全體?村民注意了?。〗裉焐衔缗e行村干部選舉！石橋村干部選舉！八點鐘正式開?始！鄉(xiāng)親們都到大隊來投票??！全體?村民注意了……”

    姜冬月聽到熟悉的廣播聲, 趕緊摸索著穿衣裳，嘴里嘀咕道：“昨天沒干什么重活啊，咋的一覺睡到這么晚？”

    唐墨低聲道：“你再躺會兒, 不著急，家里雞都沒叫呢。”

    咦？姜冬月看?看?窗外，天果然沒亮，巷子里也沒有半點動靜。

    打開?手電照了照老式掛鐘，才五點二十五。

    姜冬月：“……”

    她重新躺回?被窩想睡個?回?籠覺，卻發(fā)?現(xiàn)唐笑安尿床了，干脆拉著燈起身?, 先把?兒子挪到干凈地方，尿濕的小褥子熄到煤爐旁，然后兌了水洗漱。

    唐墨跟著起床, 拉開?爐門燒火煮粥, 又騎自行車到村口買了三斤油條。

    “吃完飯我就?去找成?功, 再給他敲敲邊鼓。你跟孩子在家吧, 別?出門那么早，太冷?！?/br>
    因為趙成?功鐵了心?要?選支書, 至少當(dāng)個?村干部, 自然沒空天天下板場砂光，所以春節(jié)過?完后, 唐墨就?找了同在板廠的另一個?年輕人?搭伙計。

    今天是特意請的假，準(zhǔn)備給趙成?功撐場面。

    唐笑笑瞅著那兩張黃色選票，好奇地問道：“爹，有我的票嗎？”

    “你還小, 滿十八歲了才能投票?！碧颇珜蓮堖x票妥帖塞進衣兜，順手?jǐn)]了把?閨女的小腦袋, “好好上學(xué)啊，以后當(dāng)縣長了爹給你拉票?！?/br>
    姜冬月白唐墨一眼：“快走吧你！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多拉一票算一票?！?/br>
    “嘿，你就?瞧好吧?！?/br>
    唐墨昂首挺胸地大步離開?，姜冬月吃完飯在家收拾衣裳，直到快八點才用小車推著唐笑安去大隊。

    石橋村的大隊就?在戲臺旁邊，蓋了四間寬敞磚房，院子里空蕩蕩的，只有門口種了兩棵萬年青，據(jù)說?能防蚊子。

    不知道今天能投出個?啥結(jié)果……姜冬月邊想邊沿著熟悉的石子路向東走，中途看?到一群人?簇擁著陳老太太從巷子里拐出來，趕緊放慢腳步跟對方錯開?。

    唐墨和趙成?功關(guān)?系好，自然成?了陳愛黨的對家，其他人?面子尚過?得去，陳老太太卻仗著年紀(jì)大，說?話硬氣得很，沒必要?在今天多生是非。

    因著落后了七、八分鐘，姜冬月到大隊的時?候，投票已經(jīng)開?始了。

    站在門口，能清楚看?到院子里用石灰粉圈出個?長方形框框，正中間擺著一張三角凳，凳子上放著約莫一尺見?方的票箱，四面貼滿紅紙，只在頂部開?了拳頭大的口子。

    白框外，兩張長桌子間隔五米放置，分別?坐著陳愛黨等村干部和三個?鄉(xiāng)里來的干部。

    每個?參加選舉的村民，都必須到第一張桌子進行登記，然后到第二張桌子填寫自己支持的名字，最后才能進入白框內(nèi)投票。

    石橋村沒人?見?過?這種陣仗，加上那三個?鄉(xiāng)里的村干部臉色非常嚴(yán)肅，即使幫不認(rèn)字的村民填寫也面無表情?，導(dǎo)致場面相當(dāng)嚴(yán)肅，連王滿倉這樣愛說?笑的人?都不敢吭聲。

    投完票出來，才用力吐口氣：“奶奶的，今天不管誰上臺，我都得跟到他家蹭頓酒喝。為了給他們投個?票屁都不敢放，憋得我肚子疼！”

    有那促狹的趕緊走開?幾步，捂著鼻子道：“滿倉你放吧，鄉(xiāng)親們撤退好了！”

    眾人?哄堂大笑，姜冬月也沒繃住，扶著小推車笑個?不停。

    然而很快便有個?鄉(xiāng)干部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指派人?出來維持秩序。

    姜冬月帶著兒子往路邊靠了靠，又看?了十幾分鐘，發(fā)?現(xiàn)沒啥新鮮的，就?慢悠悠朝家走。

    她最近放出風(fēng)聲要?做成?年女式衣裳，已經(jīng)接了兩個?單子，另外還畫了十幾張童裝圖樣，全是漂亮簡潔的裙子和長款套頭衫，得抓緊時?間趕工。

    姜冬月回?到家守著縫紉機忙碌的時?候，投票仍在有序進行。但過?了十點，漸漸沒什么人?前來，村干部又架起喇叭廣播了幾次。

    等到十一點，看?熱鬧的也沒了耐心?，紛紛起哄要?求唱票。

    “咱們石橋村就?這幾個?人?，該投的早投完了，還等啥呀？”

    “就?是，干部們趕緊查查票！再晚沒人?捧場了啊！”

    “要?我說?都不用投！愛黨他們干好幾年了盡心?盡力，瞎折騰什么吶?！?/br>
    “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我們就?想換個?新鮮人?瞧瞧不行??？”

    “換換換！你有本事年年換！”

    眼看?著鄉(xiāng)干部又要?指派人?維持秩序，忽然有人?喊道：“大伙讓一讓啊！老年代表團投票來啦！”

    眾人?齊刷刷扭過?頭，就?見?陳老太太和兒媳們領(lǐng)著十幾個?上了歲數(shù)的老頭兒、老太太，一步一步慢吞吞朝大隊挪，頓時?臉色各異。

    支持陳家的拍手叫好，甚至吆喝鄉(xiāng)干部出來看?看?石橋村人?的覺悟。支持趙家的則交頭接耳笑話老太太是個?官迷，連半截脖子入土的八十歲老頭也從家里搬出來。

    不管眾人?怎樣議論，按規(guī)定成?年人?都有投票權(quán)，鄉(xiāng)干部于是照舊幫他們挨個?寫了名字，并將選票放入投票箱。

    “叮鈴鈴！”

    十一點半整，鬧鈴準(zhǔn)時?響起，為首的鄉(xiāng)干部站起來，高聲宣布：“時?間到！投票截止！”

    話音落下，其他兩人?立刻上前封箱，陳愛黨等人?則將兩條長桌并排放到一起，擋在大隊門口，然后搬出從學(xué)校借來的一塊黑板，寫上參加競選的人?員名單。

    石橋村地方小，村干部也少，正式掛名的只有四個?人?，分別?是支書成?愛黨、會計陳老根、村主任劉軍軍和村干部王兵。

    這四人?都參加了競選，加上趙成?功、趙成?功的侄子趙勝利、劉軍軍的外甥劉小康，以及不知道為啥突擊報名的唐貴，統(tǒng)共有八個?人??！　　笆瘶虼灞敬芜x舉在大隊舉行，全程公開?公正公平，未出現(xiàn)徇私舞弊、cao縱選票等不法行為。本次選舉，有效！”鄉(xiāng)干部站在長桌前，將票箱里所有選票倒出來，當(dāng)眾清點數(shù)量之后，鄭重道，“下面我宣布，開?始唱票！”

    競選者屬于利益相關(guān)?方，所以都站到旁邊監(jiān)督，唱票和統(tǒng)計由鄉(xiāng)干部和另外兩個?村民進行，念到誰的名字，就?在下面畫一筆，組成?一個?“正”字后，再繼續(xù)往下畫。

    “陳愛黨，陳老根，唐貴?！?/br>
    “趙成?功，王斌，劉軍軍，趙勝利?！?/br>
    “陳老根，唐貴?！?/br>
    “陳愛黨，王斌，劉小康?！?/br>
    “陳愛黨……”

    隨著選票一張張減少，每個?人?名字下都添了或多或少的“正”，特別?是陳愛黨和趙成?功，比其他人?多出幾十票，相互之間卻咬得很緊。

    劉香惠站在人?群里，情?不自禁攥住拳頭，心?跳得飛快。

    他們家人?多，陳家人?也多，平常種地沒少鬧矛盾，但都是小打小鬧。這回?丈夫突發(fā)?奇想選支書，可算把?陳家得罪到底了，要?是啥都選不上……

    不遠處，李亞楠也很緊張，在心?里瘋狂默念阿彌陀佛，祈禱陳愛黨能連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鄉(xiāng)干部終于念到了最后幾張。

    “陳愛黨，陳老根?！?/br>
    “陳愛黨?！?/br>
    “陳愛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