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會粉絮絮抱怨著，忽然聽到外面有人用喇叭喊話，雖然刺啦刺啦的聽不太真切，但絕對不是村里大隊(duì)的喇叭。

    “冬月你快聽，準(zhǔn)是那邊吵起來鬧大了?！”錢會粉越聽眼睛越亮，很快收起毛線棒針，“我過去瞧瞧，有啥事?兒回來給?你通氣?！?/br>
    姜冬月：“……行，要是人特別擠，你悠著點(diǎn)啊?！?/br>
    “放心吧，我老有經(jīng)驗(yàn)了?。”

    錢會粉捧著一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離開，姜冬月則繼續(xù)發(fā)黃豆芽，弄完后?從井里壓水洗床單。

    全部洗干凈后?，一塊塊晾到繩子上?，彼此?邊緣重疊，不容易被風(fēng)刮跑。

    唐笑安在床單中間跑來跑去，自?己把自?己逗得咯咯笑。沒?過多久，巷子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唐笑笑放學(xué)?了?。

    “媽，掩護(hù)我！”唐笑安匆匆搬起小板凳，爬上?去把自?己藏在床單的空隙里，不忘踮起腳尖問姜冬月，“我藏好了?嗎？”

    姜冬月笑道：“藏好啦?！?/br>
    說話間唐笑笑已經(jīng)進(jìn)門了?，放下?書包直奔水甕：“下?午體育課跑了?四圈，渴死我了??！?/br>
    “歇一會兒吧?！苯鲁读?扯床單，故意說道，“笑笑，你在門口看見笑安了?嗎？”

    “沒?有，弟弟出去玩啦？”唐笑笑不經(jīng)意看到板凳上?晃來晃去的小腳丫，立刻明白過來，抿著嘴朝那邊走?，一邊說著“我要出去找弟弟”，一邊伸手?撩床單。

    唐笑安早憋不住了?，自?己拱出個小腦袋，高興得兩腿亂蹦：“哈哈哈哈哈！嚇到你了?！”

    姐弟倆鬧騰一會兒，太陽便在云層后?隱去半張臉蛋，撲面而來的風(fēng)也不像中午那么熱，而是透著輕微涼意。

    姜冬月看看天色，拿上?鐮刀、布袋、塑料水桶和提籃，招呼倆孩子去地里。

    “今天河里有半溝水，我們澆澆菜，再割點(diǎn)草喂小兔?！?/br>
    這年月鄉(xiāng)下?沒?什么游樂場所，河邊、田間就是孩子們最喜歡玩耍的地方。唐笑安一到自?家菜地就撒開歡兒逮螞蚱，蹦蹦跳跳的。

    唐笑笑則順著田壟摘菜，挑成熟的黃瓜和西紅柿擰下?來，整整齊齊放進(jìn)提籃，又揀了?十幾顆地蕓豆，掐斷后?用野草攏住。

    等姜冬月割滿一布袋沙沙蔓和杏茵菜，她已經(jīng)把提籃裝滿了?三?分之?二。

    “笑笑真能干?！苯卤頁P(yáng)了?閨女，讓她去地頭歇會兒，自?己拎著桶去河邊提水，準(zhǔn)備將菜地灌兩遍。

    蔬菜難養(yǎng)，必須勤澆水，才能不斷地開花結(jié)果。

    唐笑笑小聲問道：“媽，二叔家的耀陽和陽陽兩天沒?上?學(xué)?，他們是要退學(xué)?嗎？”

    姜冬月?lián)u搖頭：“不會。等你二叔把欠賬的事?抹平，他倆就去學(xué)?校了??！?/br>
    唐笑笑：“噢。”

    因?yàn)楦改傅年P(guān)系，她和二叔一家并不親近，知道唐耀陽和唐旭陽還能上?學(xué)?，就放心地去幫唐笑安捉螞蚱，還摘了?幾枝臨河生長的粉色野花。

    這種花學(xué)?名叫做“紅蓼”，本地俗稱“水紅串串”，將含苞的花枝泡進(jìn)水里，可以?慢慢綻放，盛開七、八天左右。

    母子三?人忙活一通回到家，已經(jīng)快六點(diǎn)半了?，姜冬月讓唐笑笑寫作業(yè)，給?唐笑安分配了?洗西紅柿的活兒，自?己燒水做飯，并趁等水開的功夫喂雞、喂兔子。

    今天做了?雞蛋湯和炒豆角，唐笑安很喜歡，舉著勺子吃得滿臉花。

    唐笑笑比弟弟有心眼兒得多，盛第二碗湯時悄悄問姜冬月：“媽，為啥今天的湯和饅頭那么少？”

    姜冬月四平八穩(wěn)地道：“因?yàn)槟愕砩?不回來吃飯?！?/br>
    “哦，”唐笑笑敏銳地感覺到有點(diǎn)不對勁，“那我爹在外面吃嗎？”

    姜冬月：“不用管他，咱們吃自?己的?！?/br>
    果然，直到九點(diǎn)半唐墨也沒?回來。姜冬月兌了?熱水讓一雙兒女洗腳，然后?徑直拴好院門，拉燈睡覺。

    唐笑安白天貪玩沒?午睡，躺到床上?沒?半分鐘便睡得呼呼香，唐笑笑思?考了?幾分鐘親爹怎么進(jìn)門，很快也睡熟了?。

    ……

    唐墨正在唐貴家坐著，臉色比自?己名字還黑。

    “到底有沒?有一句實(shí)話？沒?有我就走?了?，你們愛咋著咋著。”

    他今天收工晚，剛騎到橋頭就被他媽截住，求他幫兄弟想想主意，水都?沒?顧上?喝，這會兒肚里還空著呢。

    “大哥，我說的真是實(shí)話?！碧瀑F耷拉著腦袋坐在對面沙發(fā)，“今天給?這個錢給?那個錢，咱媽棺材本兒都?淘干凈了?，你就幫我去市里跑跑關(guān)系吧?！?/br>
    他說的“關(guān)系”，乃至唐笑安出生那年，唐墨在洪金市偶然認(rèn)識的周副所長，如今時過境遷，其實(shí)早沒?聯(lián)系了??！　√颇櫰饍傻罎饷迹骸澳阆胝遗沙鏊囐~？”

    “嗨呀，咋能叫賴賬呢？”馬秀蘭趕緊往回找補(bǔ)，“那錢又沒?到小貴子手?里，他是叫陳家人訛詐了?呀！老黑你得幫兄弟想想轍。”

    劉小娥在旁邊幫腔：“咱媽說的沒?錯，當(dāng)前最重要的是找百商銀行追債，咱們不能替銀行填窟窿。再者說，還有小霞和孩子們呢?！?/br>
    “哥，你就幫幫我吧?！碧葡佳郯桶投⒅颇?，“要是二哥也落到建軍那地步，我真活不成了?嗚嗚嗚！”

    唐墨緩緩掃過臉色各異的三?個人，簡直要被氣笑了?：“你們說這些話連老太太都?不信，還敢拿出來糊弄我？那我問你們，到底從百商銀行抽成了?多少錢？咱村里人存的錢能還上?嗎？”

    唐貴：“哥，我真沒?抽多少……”

    “夠了?！”唐墨肚里餓得發(fā)燒，僅剩的耐心也成了?灰，“騰”地站起身，“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走?遍天下?也是這么個理。你該還就還吧，我沒?那么大本事?替你賴賬?！?/br>
    說完推開門大步離開，任憑馬秀蘭怎么喊也沒?回頭。

    nnd，當(dāng)初掙錢時鼻孔朝天，現(xiàn)在露餡兒了?還是那副德性，連句實(shí)話都?不肯吐露，到底憑什么想讓他幫忙？

    眼下?唐貴既沒?有被追債的打上?門，也沒?有賣房賣地，連汽車也好好停在院里，證明他的日子能過，且湊合過一陣子吧！

    第105章 必須賠　　唐貴確實(shí)打算賴賬。

    在?他看來, 這甚至不能叫“賴”，而是“公平合理”。他只是百商銀行的一個?底層辦事員，原本說好的經(jīng)理也?沒升上?去, 他也?是受害者，憑什么讓他給銀行擋賬？

    那?些罵他吞了好處逼他還錢的人，拿出證據(jù)來呀！

    這股歪理加上?魚死網(wǎng)破的氣勢，著實(shí)唬住了不少人，連堵門的老年團(tuán)堅(jiān)持兩天后都漸漸散了。

    因?yàn)樗麄兇娴腻X少，都是三百、五百的樣子，當(dāng)初還收過百商銀行的米面油, 被馬秀蘭連哭帶求，自然沒有最開始那?么堅(jiān)持。

    當(dāng)然，唐貴私底下賠了陳老太太的三千和陳愛民的兩萬, 又舍出若干好處, 導(dǎo)致老年團(tuán)失去領(lǐng)頭羊, 也?是極關(guān)鍵的原因, 只是雙方?默契地沒有對外說破罷了。

    “媽，咱家?還是你主意最正。”唐霞邊說邊給李木軒喂奶, 身上?穿著馬秀蘭前陣子新買的衣服, 松松垮垮的。

    “可惜我?結(jié)婚太早，要是建軍他媽像你這樣能扛事, 咬緊牙關(guān)不放松，說啥也?不能把建軍害得恁慘?！?/br>
    馬秀蘭翹著腿坐在?沙發(fā)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梳頭發(fā)，哼道：“你婆婆老實(shí)得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 能指望她干啥？不知道值錢東西還能剩多少，可別把我?外孫的長命鎖弄丟了。”

    那?是李建軍他大伯送的, 足金足赤五兩黃金，能當(dāng)傳家?寶呢。

    唐霞：“呃，我?用衛(wèi)生紙裹著藏床頭柜啦。”

    回?想自己離家?那?天的情形，唐霞心知肚明什么金銀寶貝也?藏不住，但她現(xiàn)在?落了難，生怕唐貴和劉小娥攆她回?去，平常聽兩句白吃白喝的難聽話也?不敢還嘴，更?不敢將實(shí)情和盤托出，含糊敷衍過去，就把李木軒交給馬秀蘭看著，自己起身去廚房做飯。

    同一時間，劉小娥和唐貴也?在?屋里商量唐霞的事兒。

    “咱們在?村里儲戶少，外村的多，要是小霞一直這樣住著，別人一準(zhǔn)兒覺得我?們跟李慶華關(guān)系近呀?！?/br>
    唐貴：“那?你有啥好辦法？我?昨兒去鎮(zhèn)上?買煙，跟掌柜的打聽西康村，他連卷帶罵恨不得把李慶發(fā)弄死?，F(xiàn)在?讓小霞帶倆孩子回?去，那?不是耗子掉進(jìn)貓窩里嘛?！?/br>
    “你還有心情買煙？”劉小娥氣得狠掐唐貴大腿，“現(xiàn)在?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倆呀，你怎么還有膽兒去買煙？真是心眼子比磨盤還大！”

    唐貴撇撇嘴：“這兩天沒人找，就你事兒多。”

    “沒人找……”劉小娥恨恨嘀咕幾句，忽然壓低聲音，“小貴子，你把汽車開我?娘家?去吧，就說擋窟窿把車賣了，省得村里總有人眼紅?！?/br>
    假賣車？唐貴仔細(xì)一琢磨，雙眼慢慢亮了：“行呀，咱就這么辦，順便大彩電也?拉過去，等風(fēng)頭過了我?再一塊兒弄回?來?！?/br>
    兩口子商量妥當(dāng)，下午就把汽車開到?了古家?屯，用塑料布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罩起來，車鑰匙還揣自己兜里。

    當(dāng)天晚上?，倆人又去找趙成功和其他村干部借錢。雖然空聽了一肚子客套話，啥都沒借出來，但“賣車抵債”的消息迅速傳遍全村，倆人走街上?收到?的白眼都少了。

    唐貴甚至故意厚起臉皮去找唐墨：“哥，我?知道嫂子管得嚴(yán)，你少借點(diǎn)就成，千兒八百我?也?知你的情?！?/br>
    “……”

    唐墨頓了頓，黑著臉把唐貴推出去，“少來我?跟前裝蒜，什么時候肥rou掉膘了再說吧?！?/br>
    他舍不得在?家?歇著，買了二十只小兔以后又忍痛買木頭和玻璃，在?新房子那?邊鋪開家?當(dāng)打窗戶，現(xiàn)如今手頭就剩了一千三百塊，準(zhǔn)備留著過麥天。

    唐貴哪兒來的臉找他借錢還嫌少？呸呸！

    唐墨越想越氣，回?屋剁劑子時震得案板砰砰響。

    姜冬月一邊搟皮一邊笑：“我?就說叫你別出去，你還不信，小貴子找你根本沒好事，有好事他也?想不起來你?！?/br>
    唐墨：“……”

    他有心反駁，想起深夜拍門沒人搭理，好容易進(jìn)來又沒晚飯，生啃了幾斤黃瓜西紅柿的教訓(xùn)，硬把溜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切完劑子從搪瓷盆里揪了塊面團(tuán)揉搓。

    揉了一會?兒，唐墨到?底沒忍住，低聲道：“小貴子jian懶饞滑樣樣都占，怎么有本事把賬賴掉？真邪門啊?！薄　〗孪肓讼胝f道：“我?感覺賴不過去。咱村都是自己鄉(xiāng)親，找他要錢也?拉不下臉，那?外村潑糞的肯定不能就這么算了，指不定啥時候還得來討債?！?/br>
    唐墨：“管他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好壞都是小貴子活該?！?/br>
    “哎喲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姜冬月往院子里瞅了瞅，“你真不打算出錢出力撈小貴子一把？”

    “胡說啥呢？”唐墨伸手在?姜冬月腦門抹了兩道白面粉，“該幫幫，不該幫不幫，小貴子這事兒咱們沾惹不起?！?/br>
    “我?以前在?市里當(dāng)學(xué)徒，那?會?兒□□剛過去沒兩年，世?道沒有現(xiàn)在?太平，見?過好幾個?追賭債的，成天舞刀弄槍，三條腿都能打斷，厲害得很。”

    “像小貴子這樣拉人頭抽錢的，他能把賬賴掉算他本事，我?不眼紅。要是賴不掉，他就自己還，我?絕對一分錢不出?！?/br>
    更?何況唐貴連句實(shí)話都沒有，居然敢說只賺一萬多塊，他實(shí)在?對這個?兄弟沒啥絕望了。

    姜冬月萬萬想不到?能從唐墨嘴里聽到?這樣一番話，驚得連連搟破了好幾張皮兒：“老黑，你……你什么時候想開了？實(shí)話跟你說，這幾天夜里做夢，我?都怕你把咱家?房子賣了給唐貴墊錢?！?/br>
    “嘿，姜冬月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唐墨瞪大眼睛，“我?有那?么糊涂嗎？咱們莊稼人往銀行存的都是血汗錢，拼了命也?得要回?來。假如咱倆給小貴子添錢，別人鐵定把兩家?算成一伙，到?時候自己日子咋過?。俊薄　〗拢骸啊?/br>
    她太了解唐墨了，這人天生不會?撒謊，吐口唾沫就是釘，偶爾吹牛皮事后也?認(rèn)賬。能說出這番話，證明真的沒打算給唐貴出錢。

    天吶，百年棗樹疙瘩還有開竅的時候，不知道受了哪路神仙點(diǎn)化……

    姜冬月臉色恍惚，見?她這樣，唐墨心里不知怎的頗有些不是滋味：“你看看你，咱家?閨女兒子都這么大了，還有新房要拾掇，我?能不知道輕重？放心吧，頂梁柱心里有數(shù)兒。”

    說著把餃子餡端出來，“趕緊包吧，待會?兒笑安醒了準(zhǔn)得鬧騰?！?/br>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話，姜冬月心頭卻一陣陣泛著酸苦，眼眶也?不自覺紅了。

    是啊，她不應(yīng)該那?么擔(dān)心，這些年唐墨親眼見?著了閨女上?學(xué)、兒子出生，還蓋了新房，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楞頭青了。

    如果?他從前能幸運(yùn)一點(diǎn)點(diǎn)……

    呸呸呸，千金難買后悔藥，做夢投井一場空，想那?么多有的沒的干啥？姜冬月咬了咬腮幫子，將紛繁雜念從腦子里甩開，捏了張皮兒專心包起餃子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