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月仔細檢查著在缺苗的位置補了種子?，想想最近家里和地里都沒什么急需做的事情，夜里洗腳時?就對唐墨提起想去省會?。

    唐墨“嗖”地瞪大眼睛：“咋突然想去萬通市了？”

    “萬通市”即省會?的名字，與洪金市相隔約莫三百里，據(jù)說各種廠子?特別發(fā)達，附近市縣很?多?人都跑去打工。當?年高成靜初中畢業(yè)沒考好，就想跟同學結(jié)伴去萬通市的電子?廠，折騰了一陣才去學廚藝。

    姜冬月輕聲道：“去批貨嘛。我囤的布料和衣裳都見底了，青銀縣那個服裝集團指望不上，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別的地兒，正?好趁現(xiàn)在不熱不冷，坐火車到萬通市看看，說不定能有出路?！?/br>
    她自?認為理由充分，沒想到唐墨一口回絕：“不行！”

    姜冬月：“？！”

    剛皺起眉頭，就聽唐墨繼續(xù)說道：“你沒出過?遠門，火車上亂糟糟的啥樣人都有，萬一把你迷暈了拐賣到山溝怎么辦？”

    “反正?你自?己不許去，要去咱倆作伴一塊兒去，就這么定了！”

    第129章 坐火車（捉蟲）　　怕姜冬月聽?完話當耳旁風, 背后自個?兒拿主意偷偷出發(fā)，唐墨一邊往竹簸籮里搓棒籽兒，一邊繪聲繪色講起自己聽?過的各色傳聞：“以前?木匠廠帶我的那個?老師傅, 平常愛四處晃悠，有一次發(fā)了工錢去站前?街的飯館兒吃驢rou，剛動兩筷子就被賊偷了，連棉襖里絮的新棉花都叫人薅走一大塊，氣得回來鋸了好幾天木頭。”

    “奇的是他吃完飯結(jié)賬才發(fā)現(xiàn)！后來聽?他在道上的伙計說，賊偷兒門路很多，最?可恨的就是拐子。有人挑個?擔子拿糖騙小孩, 有人專門裝成雙身子騙大姑娘小媳婦。求你幫忙時把手往面前?一晃，都不知道咋撒的迷藥，神不知鬼不覺就能把人弄走?！?/br>
    “憑你這好竄忙的脾氣, 自己出門估計還沒找到火車站呢, 就被拐子套麻袋里頭了?！?/br>
    “……”

    姜冬月頓了頓,

    到底沒忍住沖唐墨甩了個?眼刀, “留著嚇唬笑笑吧。我多大的人了，又不是七八歲孩子分不清好賴, 切~”

    “你看看你, 連火車站門朝哪開都不知道，膽兒倒是挺大?！碧颇呎f邊把棒子芯兒堆到煤爐旁邊, 順手換了塊蜂窩煤壓住火，“我十來歲進城當學徒，那會兒世?道沒有現(xiàn)在太平，洪金市小偷小摸的、半路搶包的啥都有, 火車站尤其糟亂，派出所天天守著也?不頂用。”

    “有一年市里突擊檢查, 抓住百十來人……”

    他平常話少，難得絮叨這么多，明里暗里都是怕媳婦被拐子賣到山溝逃不出來，撇下他一個?人在家拖兒帶女熬日子。

    姜冬月越聽?越想笑，有心?說洪金市到萬通市的慢車才一小時，哪用得著這樣擔心?。然而?瞅見唐墨額頭淺淺浮起的“川”字，又覺得沒必要?抬杠，干脆道：“好啦好啦，你是咱家頂梁柱，都聽?你的。過幾天等板廠空閑了，你就脫一天工。”

    唐墨“嘿嘿”笑起來：“放心?吧，聽?頂梁柱的準沒錯。到時候趕個?早車，到不了天黑就把貨批回家了?！?/br>
    ……

    夫妻倆都是干活利索的人，商量一致后又留心?聽?了天氣預報，很快定下月底的星期五去萬通市。

    姜冬月提前?給倆孩子打預防針：“我跟你爹早去早回，你們兩個?在家該上學上學，該吃飯吃飯，不要?鬧騰姥姥。”

    唐笑笑和唐笑安乖乖點頭：“知道啦~”

    反倒是林巧英懸著心?，趁燒火的功夫非給姜冬月塞二十塊零錢：“分開藏襪子筒里，省得碰到啥事兒不湊手，你姥爺年輕時就在火車站叫人劫過道吶?！?/br>
    姜冬月：“……行?！?/br>
    轉(zhuǎn)天，公雞叫過一遍，看看表剛過四點半，姜冬月和唐墨就摸黑起床，蹬著三輪車開始朝火車站走?！　∵@年月鄉(xiāng)下尚未普及路燈，四周黑黢黢的沒半個?人影，只有用塑料繩綁在車把上的頭燈印出一團柔和光影。

    唐墨在前?面蹬車，姜冬月就坐在車斗里，用圍巾擋著風吃茶葉蛋和花卷。這花卷是她?為了出門特意做的，里面卷了層咸菜碎，從?昨晚睡前?一直熥在鍋里溫著，又下飯又好吃。

    大口大口地?填飽肚子，再喝半瓶熱水，姜冬月便喊唐墨換位置，讓他趁熱乎趕緊吃東西?！　√颇珦u搖頭：“待會兒上大路了再換吧，黃土路不好騎?！?/br>
    說著加快速度，直到穿過平村鎮(zhèn)，又拐了兩個?路口，遠遠能看到洪金市的小樓房，才停下三輪車，換姜冬月載他。

    這會兒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馬路上時不時有自行車或三蹦子經(jīng)過，路邊賣油條的攤販鋪開案板和油鍋，吭哧吭哧地?忙碌。

    唐墨頗有些感慨：“其實那年木匠廠關(guān)門，我也?想賣油條來著，可惜沒方子，要?么給別人掏三百塊錢，要?么當半年學徒，都不劃算?！?/br>
    給別人干活顯然不如自己干，但唐墨作學徒那幾年忒吃苦，加上兒子剛出生，花錢的地?方太多，心?里一琢磨，還是下板廠砂光去了。

    姜冬月“噗嗤”笑了：“幸虧你沒花那冤枉錢。靜靜在市里學廚的時候，跟她?同學商量好岔開上課，回村再互相教，現(xiàn)在炸雞炸魚炸油條的都會做。過年放你去高家屯打兩天下手，鐵定包教包會。”

    “嘿，世?道真是變了，擱我以前?學手藝的時候，可不敢這樣整?！碧颇七谱?，邁開腿直接跨出車斗，“來吧，換我蹬車，一口氣奔到火車站！”　　姜冬月嚇得捶唐墨兩拳：“說你多少次就不聽?！卡到腳摔了怎么辦？”

    “沒事兒，你騎得慢?！碧颇呎f邊把姜冬月攆到后面，呼嚕嚕蹬著三輪車爬過一座矮橋，下坡后再走一段水泥路就進入市區(qū)，在大街小巷中靈活穿梭。

    火車站位于洪金市的西北角，距離木匠廠約摸十五里地?，唐墨以前?幫老板運木料跑過幾次。如今隔了幾年再去火車站，他非但不發(fā)怯，甚至有種出遠門的興奮感，碰見什么新鮮東西便扭頭招呼姜冬月看。

    姜冬月有一搭沒一搭地?瞧著，嘴角慢慢彎起來。她?平日很少進城，但成婚之?前?那幾年經(jīng)常到百花招待所南邊的藥房給她?爹抓藥。第一次離開jiejie獨自出門時心?里怵得厲害，多一步也?不敢走，時刻繃緊弦生怕迷路。

    后來走熟識了，就放松下來，還能順路賣土雞蛋、粗洋布，順便四處瞅瞅。

    但她?沒往更?西處走過，眼下聽?著唐墨吹牛侃大山，“年輕時和朋友計劃扒火車如何如何”，心?里沒來由的覺著輕快。

    真別說，兩個?人出門就是比一個?人好，嘿嘿~

    終于趕到火車站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路邊隨處可見賣煎餅豆?jié){的小攤，還有人騎著敞篷三輪車吆喝攬客，“xx路走不走？五塊錢便宜啦！”

    “城里人真多?！碧颇止緝删洌仪鍧嵐ご蚵?到放車子的地?方，用大鐵鎖將三輪車鎖好，然后拉著姜冬月去買票。

    洪金市火車站并?不大，遠看像四個?凸起的三角形，頂部紅漆早已在風吹日曬中斑駁脫落。其中最?左邊是出站口，中間?是售票廳，門口一排金屬圍欄，還有個?四方的傘蓋。

    唐墨學著前?面人的樣子，在售票廳門口把布包放到傳送帶上過機安檢，進門后直奔沒人排隊的窗口，大聲說道：“同志，我跟媳婦倆人想去萬通市，要?最?近的票，還有嗎？”

    售票員是個?寸頭的年輕小伙，似乎被唐墨的嗓門驚了下，輕飄飄透過玻璃瞥他一眼：“我查查。”

    噼里啪啦地?敲了陣鍵盤，小伙重新抬起頭，飛快道：“五點五十三分有一趟臨客，但兩個?座位不在同一車廂。六點五分也?有一趟，快車，兩個?座位挨著。給你們選六點五分那趟吧？車票錢每張十五塊五。”

    “行！不差那十幾分鐘！”唐墨說著，數(shù)出三十一塊錢從?隔板下遞過去。

    售票員點了錢，cao縱機器吐出兩張紅色車票，遞給唐墨的同時叮囑道：“現(xiàn)在五點四十二分，距離你們發(fā)車時間?較近，請注意聽?廣播，不要?隨便走遠?！?/br>
    “好嘞?！碧颇珜蓮堒嚻蹦笤谑中?，沉穩(wěn)地?拉著姜冬月從?另一側(cè)出口離開，走到旁邊臺階空曠處才低聲問道，“冬月，咱們是幾號車廂呀？座位挨著嗎？你仔細看看先?！?/br>
    姜冬月：“……”

    她?剛剛還納悶唐墨明明沒坐過火車，怎么看起來有板有眼的，原來全是硬撐……

    “咱在二號車廂，一個?座位號七，一個?座位號八，肯定挨著。”

    “那就好，總算不怕丟了?！碧颇笏梢豢跉?，拉著姜冬月去找候車室。

    這個?點候車室內(nèi)人不多，但椅子更?少，還有人躺著相連的三張椅子睡覺。沒空位的索性拎著行李坐在地?上，或閑聊或打盹兒，俱是面色疲憊。

    唐墨和姜冬月對視一眼，果斷選擇去檢票口站隊。等到快六點時檢票員開閘，夫妻倆順利檢票，穿過一條鋪滿菱形花磚的地?下通道，又順著人流走了兩分鐘，終于在二號車廂找到了座位。

    這趟車是從?南方開往萬通市的，途經(jīng)幾十個?站點，旅客也?很多。七、八號座都有人，看模樣像是母子倆。

    “那個?……”姜冬月剛開口，對方就主動起身，到車廂連接處重新找地?方蹲下。

    “嘿，還挺講理?！碧颇尳伦诳看拔恢?，自己靠過道，將兩條腿盡量舒展開，“我都準備好車票給他們看了?！?/br>
    姜冬月低聲道：“你人高馬大的，一般人都不會跟你扯皮，當然講理啦。”

    說著從?包里翻出口罩戴上，再給唐墨一只，“戴著歇會兒吧?！?/br>
    這年頭普通人很少戴口罩，唐墨也?不例外，捂了幾秒趕緊放下：“我不戴了，太憋得慌?！?/br>
    然而?當氣笛聲響起，火車哐當哐當?shù)?開動，唐墨立刻皺起了眉頭：“啥味兒啊，怎么比村里茅房還難聞？”

    姜冬月壓低聲音，湊到唐墨耳朵邊說悄悄話：“因為廁所開門了~”

    “火車廁所沒有底兒，那啥都堆在鐵軌上，咱這座位離廁所又近，沒辦法。”

    唐墨：“^&*%￥#！”

    他迅速屏住呼吸，像姜冬月一樣將口罩戴得嚴嚴實實，然后才慢吞吞往外吐氣兒。

    看來外面也?不是樣樣都好，嘖。

    第130章 國際城　　雖然唐墨對火車茅房嫌棄得要命, 奈何?人有三急，忍了二十多分鐘后，他不得不憋著氣?跑了趟廁所, 回來眉頭都擰成了疙瘩。

    “真臭。”唐墨聲音壓得低低的，“里面看起?來挺干凈，那股味兒?能把人熏個跟頭?！?/br>
    幸虧來時路上吃了東西，否則鐵定熏得沒半點胃口。

    小聲抱怨一通，又問姜冬月：“你去不去？我?領(lǐng)你過去？”

    姜冬月?lián)u搖頭：“我?晚點兒?再?去，先瞇一會兒?。”

    “行，你想去了喊我??！碧颇f著, 也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手里牢牢抓著自家布包。

    這包是姜冬月用牛仔布和老粗布做的，很能裝東西。眼下內(nèi)里只有剩下的六個花卷和兩瓶水, 準備批貨用的錢則分別放在夫妻倆胸前特意縫的內(nèi)兜里, 非常安全。

    唐墨拍拍胸口, 自覺萬無一失, 可以放心地補個覺，結(jié)果?剛闔上眼沒兩分鐘, 火車忽然“哐哐”地晃了晃, 然后停下不動了。

    “咋回事兒?？”唐墨“噌”地直起?腰，“這么快就到萬通市啦？”

    可是外?面沒有站, 只有連綿的棒子地和成排楊樹，兩輛冒黑煙的綠皮火車自相隔數(shù)米的鐵軌上轟隆隆飛馳駛過，只有他們?這趟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停了。

    正?暗自納悶，列車員從三號車廂快步走過來, 邊走邊高聲喊話：“旅客朋友們?請注意！本次列車還沒有到站，現(xiàn)?在是非站停車！到站時間預計延遲十五分鐘, 大家不要隨便走動，下一站快到時會有廣播通知！”

    唐墨心說這么大火車咋說停就停，還不如洪金市的公交車靠譜。然而車廂里大多數(shù)旅客都穩(wěn)穩(wěn)當當坐著，看起?來十分習慣的樣子，他便把話咽回肚里，只帶著姜冬月去了個廁所。

    “趕早不趕晚，再?說咱們?都買了票，這廁所不用白不用?！?/br>
    至于車廂中間的熱水，等快下車時去接吧，反正?坐不了多長時間。

    二十分鐘后，火車終于在人們?的埋怨聲中緩緩啟動，中途在一座小火車站停留三分鐘，又在半道上非站停車兩次，總算到了萬通市。

    “各位旅客，列車即將到達萬通站。請在萬通站下車的旅客準備好自己的行李下車……”

    普通列車的座位不能向后傾斜，唐墨個子又高，坐得腰酸腿酸渾身難受，聽見廣播后急忙一手抓包一手抓姜冬月，順著人流往車門處走。

    他們?的座位號靠前，下車也快，五分鐘左右便穿過地下通道長長的臺階，檢了票從出站口出來。

    甫一掀開厚實的軟玻璃門簾，唐墨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好多人?。　?/br>
    但見寬闊的青磚廣場上密匝匝到處是人，南來的北往的、挑擔的扛包的、推行李的舉歡迎牌的……晃眼望過去甚至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陽光穿透細小的灰塵撲面而來，和著不遠處的汽車鳴笛聲、買賣吆喝聲，十分嘈雜中生生透出十二分熱鬧。

    除了過廟會，唐墨很少見到人群熙熙攘攘的場景，站在原地深吸兩口氣?緩了緩，就聽到“鐺鐺鐺”的熟悉報時聲。抬眼看過去，原來是火車站旁邊有座大鐘，高高矗立著原膜三層樓高。

    此刻長針正?正?停在最中間，粗笨短針指向左下方，竟然整八點了。

    “嘿，出趟門可真不容易?！碧颇洁煲痪洌笓]姜冬月打起?精神?跟他走，“我?在平村鎮(zhèn)找熟人問了，來萬通市批發(fā)衣裳的都去那個什么‘國際城’，離火車站不遠點兒?，朝北走走就能到。”

    說著邁開步子就走，姜冬月忙忙扯住：“那邊是西，這邊才是北。”

    萬通市的批發(fā)市場全稱叫做“萬通國際采購貿(mào)易城”，她從前來過許多次，自然認識路，指著路標示意唐墨看，“你瞧，從這邊過去應該是國際城，樓最多牌子最高，咱們?先過去瞧瞧吧?！?/br>
    唐墨腦門緩緩浮起?個問號，被姜冬月拉著看看日?頭又看看影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轉(zhuǎn)向了。

    所謂“轉(zhuǎn)向”，是暈車后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癥狀，有人頭暈惡心導致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也有人像唐墨這樣把正?確方向調(diào)轉(zhuǎn)，心里卻以為自己清楚。

    “走吧，大不了走錯路再?返回來。”姜冬月邊說邊拽著唐墨向北出發(fā)，很快過馬路來到國際城主街入口，“就是這兒?了，咱快進去轉(zhuǎn)轉(zhuǎ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