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傍晚兒子放學(xué)，她又帶著小家伙去舊院種菠菜，順便翻墾一塊地準(zhǔn)備點豆角。

    唐笑安呼哧呼哧地蹬井臺壓水，極力游說親媽養(yǎng)鴨子：“我每天放學(xué)給它們換水喝，趕到?河邊吃草吃蟲子，很快就能喂胖，像、像孫悟空的馬一樣胖！”

    最近洪金臺開始重播《西游記》，又是?騰云駕霧又是?七十二變，把唐笑安迷得不得了，整天“噔噔噔噔”地?fù)]著棍子跑來跑去，地頭生長的野草幾乎全被他削禿了。

    唐笑笑癡迷《還珠格格》，但她半月才回?家一趟，看得少，頂多聽著復(fù)讀機(jī)哼歌，不會像唐笑安那樣貪玩挨訓(xùn)。

    “鴨子明年養(yǎng)?！苯逻呎f邊輕輕地用?薄土覆蓋菜籽，“今年家里事情多，先給你養(yǎng)兩條小魚吧?！?/br>
    唐笑安趁機(jī)提要求：“三條行嗎？我要養(yǎng)個頭大一點兒的。”

    姜冬月：“行，下?次趕集讓你挑，再買個小魚網(wǎng)。”

    “噢吼~”唐笑安壓著鐵手柄，高高興興地像在蕩秋千，“媽，等魚養(yǎng)胖了我送你一條！”

    姥姥說啦，他從小就會養(yǎng)東西，將來長大了肯定能放牛羊，成群成群的那種，嘿嘿~

    姜冬月并不知道兒子樹立了什么遠(yuǎn)大目標(biāo)，種完菜地便繼續(xù)出攤。在她看來，做買賣固然辛苦，但萬事開頭難，開了頭只要能按部就班往下?走，其實還挺順暢的。

    譬如現(xiàn)?在，石橋村人人都?知道她賣衣裳，平常有需要會來家里找。鄉(xiāng)親們能省幾塊錢，她省了售賣的麻煩，可謂是?兩相便宜。

    此外，板廠同?樣比剛起步那會兒容易。因為唐墨不偷工減料，木方質(zhì)量相對?更好?，慢慢地便積攢了口碑。偶爾下?雨天導(dǎo)致木頭積壓，他也?不會著急上火，甚至能憑借數(shù)量多往上談?wù)剝r。

    就這樣有條不紊地干到?五月端午，青銀縣和洪金市隨處可見商場搞活動?，姜冬月貨比三家后，買了一輛老牌電動?車，讓唐墨趕緊升級換代。

    “你大小是?個老板了，不求穿金戴銀，也?不能破破爛爛的惹人笑話。”

    唐墨非常不舍，奈何新?電動?車太?舒服了，他被姜冬月強(qiáng)迫著學(xué)騎幾趟，就把二八大杠淘汰到?舊院了。

    “先別賣，以后笑安想騎了給他推出來，車鏈子擦點油，比你那輛跑還快呢。”

    拉倒吧，到?時候鋼梁都?該朽了……姜冬月點點頭：“行，到?時候換個車座?！?/br>
    今年端午緊挨著芒種，很快有收割機(jī)轟隆隆地下?地攬活兒。唐墨和姜冬月收麥子、種棒子、澆地……短短幾天曬得臉色黝黑，連唐笑安都?成了小包公。

    等交完公糧，剩下?的麥子裝四?分之三糶到?糧站，倆人把賺的錢合到?一處盤賬，發(fā)現(xiàn)?扣掉開板廠的本錢，家里已經(jīng)?存了五張大折，另有八千多塊鎖在柜子里備用?。

    “咱家竟然能攢這么多錢，真是?說富裕就富裕了啊……”唐墨十分感慨，捧著輕飄飄的存折翻過來覆過去，“以前?在木匠廠當(dāng)學(xué)徒的時候，干滿整月發(fā)三塊錢，比火車站討飯的都?不如。比比如今光景，真是?叫花子翻身了，嘿嘿嘿~”

    姜冬月立刻報以老拳：“哪有這樣埋汰自己?的？你要是?叫花子，閨女兒子算啥？真是?的?！?/br>
    “對?了老黑，你不是?一直想蓋西屋嗎？現(xiàn)?在錢存的不少，咱們挑個好?日子早點蓋？”

    唐墨想了想說道：“掰完棒子再蓋吧。今年雨水多，過了寒露沒那么潮，地里也?消停?！?/br>
    “成，我明天找香惠嫂子問問，看原來的工頭還干不干……”

    劉香惠真沒想到?隔了五六年還有人找她娘家親戚蓋房子，驚喜道：“應(yīng)該干著呢，我有他號碼，先問問情況。”

    電話一接通，工頭那邊果然高興：“好?說好?說，我記得你們村這家主顧，兩口子都?實惠，改天騰出空了我馱家當(dāng)過去測量……”

    雙方既談得攏，秋收后便拾掇干凈院子，叮叮咣咣地開始蓋西屋。

    西屋面積小，加上當(dāng)年提前?打好?了地基，動?工后蓋得特別快。趕在霜降之前?里外里粉刷一新?，連門窗都?裝好?了，晾曬幾天可以直接住人。

    姜冬月特意?花十塊錢請陳大娘寫了“姜太?公在此”的紅紙貼到?房頂，還燒了半袋金元寶，嘴里念念有詞地要辟邪招福。

    唐墨看著好?笑：“你不是?經(jīng)?常說封建迷信要不得嗎？咋蓋個西屋這么大陣仗?！?/br>
    “你知道啥，”姜冬月瞪他一眼，“小心駛得萬年船，咱村開板廠的都?找陳大娘看過，我隨個大流而已。”

    行好?的和中醫(yī)有些相似，都?是?年紀(jì)越老越吃香，陳大娘幾十年積累下?來，名聲非常響亮，經(jīng)?常有外村或其他市縣的來找她“給看看”，甚至愿意?出高價請她上門坐鎮(zhèn)。

    然而陳大娘極有cao守，非但不肯挪窩，連收費標(biāo)準(zhǔn)都?只漲過一次價，保持了十幾年沒變：簡單叫叫五塊，復(fù)雜些十塊。愿意?多送些糕餅或買些金銀紙也?行，不能超過二十塊。

    按她的說法，“世間人無論貧富，在菩薩面前?都?一個模樣，平常多做善事就算修功德了，用?不著錢財開道?！?/br>
    這種做派令陳大娘在同?行里受了些排擠，但在鄉(xiāng)親們眼中越發(fā)德高望重，姜冬月也?挺佩服，年節(jié)時經(jīng)?常領(lǐng)孩子上門，有什么能干的就搭把手，陪老太?太?聊會兒天。

    被媳婦這么一開講，唐墨莫名覺得那張紅紙神秘起來，咂咂嘴道：“貼就貼吧，禮多神不怪，保佑咱們家宅平安，年年行大運(yùn)，發(fā)大財?！?/br>
    姜冬月“噗嗤”笑了：“不能求太?多，陳大娘說啦，過年請里外倆財神供著就行?！?/br>
    唐墨不懂這些，索性當(dāng)個甩手掌柜：“你看著整吧，明年要是?干得順當(dāng)，就往家里置辦一套沙發(fā)，放客廳好?看?！?/br>
    姜冬月：“再買個冰箱，夏天凍冰棍兒吃?！?/br>
    夫妻倆揣著改善生活的目標(biāo)繼續(xù)攢錢，每天干勁兒十足，然而沒過幾天，林巧英病了。

    她病得很突然，早上還和姜冬月一塊兒坐在店鋪里剝花生，臨近晌午時卻有些眩暈。

    “不礙事，躺會兒就好?了?！绷智捎⒄f著就往床邊走，腳步時輕時重的，隱約有些歪斜。

    姜冬月心頭沒來由地發(fā)慌，安頓林巧英倚靠在被子上，立刻打了醫(yī)院的急救電話。

    ……

    “大娘，不要緊張，腦血栓是?常見的老人病，遵醫(yī)囑治療基本都?能控制，跟中風(fēng)癱瘓沒半點關(guān)系。你放寬心輸液，待會兒護(hù)士來換液，身上有啥不得勁兒了千萬說出來啊?！?/br>
    醫(yī)生安慰林巧英幾句，又讓姜冬月跟他出去交費。

    走到?樓梯拐彎處，恰碰到?唐墨捏著一沓單子急匆匆往上走，看見他們忙停住腳步：“醫(yī)生，住院手續(xù)辦好?了，我家老人沒事吧？”

    姜冬月臉色刷地白了。

    第149章 住院（補(bǔ)）　　“……之前有長期服藥治療, 所以頭頸位置斑塊不嚴(yán)重，比較嚴(yán)重的是急性腎衰，伴隨并?發(fā)癥包括……簡單理解就是臟器突然罷工, 不轉(zhuǎn)了?！?/br>
    “治當(dāng)然能治，但病人的年?齡和?身體狀況擺在這里，你們家屬也要做一定的心理準(zhǔn)備……”

    “……對，住院肯定比在家吃藥強(qiáng)……放心，人民醫(yī)院是全市級別最高的醫(yī)院，我們肯定盡全力治療，只是需要按規(guī)定提前通知?家屬, 不用緊張……”

    姜冬月坐在臺階上，腦子里轟隆隆回旋著醫(yī)生說過的話，好像同時發(fā)動?了十八臺老式打?棒機(jī), 撞得她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冬月、冬月？”唐墨用力抓緊姜冬月的手, 壓低聲音道, “甭想那么多, 醫(yī)生剛不是說了嘛，今天穩(wěn)定下來就沒大事, 左不過以后好好吃藥養(yǎng)著。你別瞎想, 天底下醫(yī)生都愛嚇唬人，有啥小毛病先?往大里吹吹, 不然咋好意思收錢？”

    他絞盡腦汁寬慰幾句，飛快攬了姜冬月肩膀一下又松開，“你坐會兒?緩緩，我去病房看看, 就說、就說你交完錢跑廁所了。”

    姜冬月點點頭，從嗓子眼擠出個沙啞的“嗯”, 沉得仿佛灌了沙。

    “……”

    唐墨頓了頓，把繳費單疊起來放進(jìn)褲兜：“醫(yī)院路口多，你千萬別亂走啊?！?/br>
    說著呼嚕一把姜冬月的腦袋，大步朝病房走去。

    人遭難時最怕慌亂，越慌越亂，他說啥也得沉住氣把大梁挑起來。

    * * *

    醫(yī)院的清晨十分安靜，窗外鳥叫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嘰嘰喳喳的不知?愁悶。

    林巧英躺在病床上，臉色雖有些蒼白，精神頭卻瞧著不錯：“冬月，剛才?護(hù)士給我量血壓啦，不高也不低，都挺好?！?/br>
    “是不是短頭發(fā)戴眼鏡那個？我在樓道碰見她了。”姜冬月邊說邊把小米粥、雞蛋、饅頭和?一碗炒豆芽放到床頭木桌，然后扶林巧英坐起來，“媽，快吃飯吧，吃完給你輸上液，我去外面找找賣折疊桌的，老這么扭著吃飯?zhí)珓e扭?！?/br>
    林巧英忙道：“別瞎花錢，我能住幾天?。枯斴斠涸蹅兙挖s緊回家去了。”

    姜冬月心頭一酸，忍不住咳了兩聲：“沒事兒?媽，該花咱就花，好利索了比什么都強(qiáng)。”

    “唉，我這把歲數(shù)了還折騰啥……”林巧英嘀咕兩句，拿起筷子慢吞吞地開始吃飯。

    說來也怪，昨天剛到醫(yī)院時她心慌頭暈，感覺病得厲害，胳膊腿兒?都不聽使喚。后來輸了好幾瓶液，昏沉沉睡一大覺，醒來又清楚了，能吃喝能走動?，跟在家差不多。

    真是沒事找事，凈給孩子添麻煩……林巧英肚里嘆氣，也沒什么胃口，就著米粥把雞蛋咽下去，再挑幾筷子豆芽配饅頭，勉強(qiáng)吃掉一半就嚼不動?了。

    她摸摸肚子：“準(zhǔn)是輸液輸飽了，擱那兒?放著晌午吃吧?！?/br>
    話音未落，病房門“吱呀”推開一條窄縫，露出姜秋紅風(fēng)塵仆仆的臉：“媽？”

    她手里提著大包小包，姜冬月忙上前迎接：“jiejie，你咋過來的？”

    “騎車唄。”兜了一大圈終于找對地方?，姜秋紅松了口氣，擦擦腦門的汗，坐到床邊打?量林巧英，“媽，你這會兒?感覺咋樣?。磕茏邉?不？老黑真是的，昨天住院，今天五點才?給我打?電話，慌得我顧頭顧不了腳?！?/br>
    幸虧她媽沒出事，要不然黃花菜都涼了。

    林巧英趕緊維護(hù)女婿：“不怪老黑，是我不叫他打?。本來就沒啥事兒?，用不著折騰那么多人。你大晚上黑燈瞎火地往城里跑，萬一半道摔了咋辦？”

    老黑昨天跑前跑后，直到傍晚給她買了飯才?回家管孩子，臨走身上就剩兩塊錢坐公交車，其他的全留給冬月。

    摸著良心說，這個女婿比親兒?子都孝順，萬不能叫他落埋怨。

    姜秋紅沒多想：“也是啊，著急忙慌地扎堆湊過來沒用，還不如在家收拾些東西?！?/br>
    說著解開幾個包袱，“媽，給你拿了蘋果、香蕉，還有兩套換洗衣裳。天氣預(yù)報廣播有雨，得穿厚點兒??！?/br>
    她神色如常，看樣子并?不知?道具體病情，姜冬月默默嘆口氣，壓下心底翻涌的百般滋味，低聲道：“jiejie，你跟咱媽做伴兒?吧，我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想購個折疊桌?！?/br>
    姜秋紅自然沒意見，等?人走了就從塑料袋里掏出鏡子和?木梳，讓林巧英挪挪位置好給她梳頭。

    林巧英頗有些不好意思，指指堆在床腳的包袱們，“待會兒?都拿回去，我住不了幾天，甭整恁大陣仗?！?/br>
    姜秋紅笑道：“自行車算啥，救護(hù)車陣仗才?大呢。我一路從平村鎮(zhèn)騎過來，碰見誰都知?道是進(jìn)城看媽，還問我救護(hù)車?yán)锩嫔赌印Ｎ夷膬?知?道啊哈哈哈！”

    林巧英：“^&*%￥#…”

    鄉(xiāng)下人很少見到救護(hù)車，更?別提主動?用了，昨天她稀里糊涂地坐了一次，現(xiàn)在越想越覺著尷尬，“冬月倔得不行，非得弄那個車，這下回去準(zhǔn)有人跑家里問，多招人笑話啊?！?/br>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姜秋紅：“坐救護(hù)車不丟人，老了有病沒人治才?丟人。以后誰敢笑話你，你就問問她兒?子閨女舍得出錢叫救護(hù)車嗎，切~”

    林巧英：“……”

    哎，人一輩子就這條爛命，修修補(bǔ)補(bǔ)湊合活吧。

    幸虧沒有癱在床上，真是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

    姜冬月在醫(yī)院外面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賣折疊桌的，最后買了倆塑料小凳子和?三斤秋梨，沿著來路慢騰騰往回返，眉頭不知?不覺皺成了疙瘩——

    親媽病重肯定不能瞞著jiejie，可?是咋開口?。咳f一知?道的人多了，不小心露餡兒?叫她媽發(fā)現(xiàn)苗頭，恐怕立刻要收拾包袱回家。

    暫編個理由糊弄，十天半月還行，再長也難收場……

    姜冬月邊走邊想，回到病房時林巧英已?經(jīng)扎了針在輸液。因?梳理過頭發(fā)，看著比吃飯前更?精神了些。

    “瞎買東西干啥，”她笑微微地望著姜冬月，“拿家里給孩子們吃吧，擱醫(yī)院吃不了就放壞啦?！?/br>
    姜秋紅：“咱媽說得對，待會兒?你就回去。外甥打?小沒離過娘，別叫他在家里害怕?！薄　』位问掷锏暮窦埧?，“護(hù)士專門寫了輸液時間，到點兒?有人來，不來往東邊辦公室喊人。你放心家去，我先?照管咱媽兩天?！?/br>
    姜冬月頓時卡了殼：“呃，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