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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3節(jié)

    只是沒想到,最后不光他要死,綿延三百年的大周國祚也要亡在他的手里。

    這都是命,無可奈何,誰讓他是帝王,沒得選。

    但魚酈不一樣,她可以逃。

    瑾穆早早為她做了安排,給她做了一個假的身份,戶籍文牒,土地宅院,銀兩珠寶,全都藏在約定好的地方,能保她后半生榮華自由。

    魚酈本來能走的,有那么一剎那,只要她聽話,就能永遠藏匿于蕓蕓眾生間,就算趙璟有通天之能,也找不出她。

    可她沒走成。

    魚酈在夢里想,她不該那么悲觀,總有一天她是要走的,瑾穆的一番苦心,他對她的期望,不能全辜負了。

    清晨在蟬鳴中醒來。

    魚酈還在梳洗,宮女們就捧進了新衣,說這是皇后賜的,要她穿上去紫宸殿赴家宴。

    魚酈納罕,心道皇后怎么舍得把她放出來見人。

    那新衣是藕絲秋半羅衫,搭配緗綠褶裙,用銀絲刺繡海棠在襟前,瓣蕊分明,繡工精致。

    雖然顏色魚酈不喜歡,但那株海棠卻讓她愛極了,她反復(fù)摩挲,高高興興穿上身,用好了早膳,精心描繪出妝容,動身去紫宸殿,想看一看她的好姑姑又唱哪一出。

    紫宸殿今日很熱鬧,魚酈姍姍來遲,她的父親和繼母已經(jīng)陪蕭皇后說了小半天話,內(nèi)殿大長秋荊意親自將魚酈迎進去,眾人目光轉(zhuǎn)過來,魚酈才發(fā)現(xiàn)內(nèi)殿還有一個人。

    暫且將那人忽略,魚酈向皇后行過禮,又朝父親、繼母斂衽。

    她父親蕭瑯忙起身將她攙起,淚光瑩瑩凝著魚酈的臉,略微哽咽:“窈窈,你我父女,已有五年多未見了,為父真是掛念你啊?!?/br>
    魚酈想要擠出幾滴淚來配合他,可實在太難,甚至差點被他這副慈父模樣惹得笑出來,只有低垂眉目,裝出一副稚弱可憐的模樣。

    蕭瑯自顧自抹眼淚,蕭皇后勸慰:“今日骨rou團聚,本是高興事,你這樣可要惹得窈窈傷心了?!?/br>
    這才讓他不依不舍地把魚酈的手放下,一步三回顧地回自己的座椅。

    魚酈這才能抬起頭打量他。

    她雖被困在深宮,卻早有耳聞,蕭瑯從龍有功,官位擢至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世人都稱一聲蕭相,雖不及昭文左相寧殊,但后者畢竟廉頗老矣,加之蕭瑯有皇后這層裙帶,儼然已是百官之首。

    如今的父親身著紫服,頭戴進賢冠,雍容典雅,半點都沒有當日賣女求榮的丑態(tài)。

    再看看繼母朱氏,正貼心地抽帕遞給父親,讓他擦拭眼淚。

    真好,一朝得勢,都能裝出副人樣了。

    殿內(nèi)的氣氛過分低沉,蕭皇后扶了扶鬢邊金釵,和藹地沖魚酈問:“在宮里住得可習慣?宮人們可聽話?”

    魚酈躬身道:“牢姑姑掛念,一切都好。”

    “可某覺得,蕭姑娘瞧上去,比五年前憔悴了許多?!濒~酈早先注意到的那個人終于沉不住氣,插進話來。

    蕭皇后笑說:“薛刺史還記得窈窈五年前的模樣么?!?/br>
    那位被皇后奉為上賓的,正是陳留刺史薛兆年。

    陳留刺史不過四品,算不得位高,但陳留毗鄰帝京,前朝與本朝君王都選擇在那里大量駐軍,是軍事重地,陳留刺史自然而然便成為了各方勢力拉攏的對象。

    五年前,父親逼魚酈嫁的人就是薛兆年。

    薛兆年此人四十有余,是個姬妾成群的鰥夫,生得粗莽,為人鄙俗,魚酈看不上眼,不想嫁,父親一度將她關(guān)在閨閣里,甚至想要捆著她上轎。

    后來她逃出去,向當時還是太子的明德帝求救,明德帝讓她入宮做女官,這才躲過一劫。

    魚酈再不是當年那個孤弱無依、任人拿捏的小女孩,她平靜地看著這出戲,秀婉的面容上微微含著笑。

    眾目之下,薛兆年的目光無遮攔的guntang,落在魚酈臉上,像蟄伏已久的獵人見到了獵物。

    他欠身回皇后的話:“雖闊別五年,但蕭姑娘的面容仍深深印在某的腦子里?!?/br>
    這話顯得孟浪,連蕭瑯都聽不下去,冷哼一聲,轉(zhuǎn)過頭去,臉色黑沉。

    皇后倒是狀若平常,拿出哄小輩的慈愛與耐心,沖魚酈道:“民間有一句話,‘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么多年,什么都變了,但薛刺史對魚酈的心沒變?!?/br>
    魚酈在心底不屑地冷笑。

    五年光景,時移勢易,沒想到這些畜生們又打起了舊主意。

    難怪今日舍得讓她出來,是想用她來拉攏薛兆年。

    可惜,她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蕭魚酈了。

    她含笑對上蕭皇后殷切的視線,“是呀,難得有情郎,夫妻情篤最是難得,不然就算對方位高權(quán)重,可若后院鶯鶯燕燕,那又有什么意思?”

    蕭皇后的臉霎時僵冷。

    因為這話不單指向薛兆年,還指向新登基的官家。

    從前在襄州時,夫妻患難,乾佑帝倒是敬重蕭皇后,中饋井然,妻妾有序。可一旦進了帝都,三五月后坐穩(wěn)帝位,許是覺得不需要蕭家的佐助了,乾佑帝開始大肆充盈后宮,先是立自己身邊有子嗣的兩個寵妾為貴妃、淑妃,又選了十幾個妙齡女子封為貴人、才人,聽說當中有個格外漂亮的,前幾日已晉為婕妤。

    蕭皇后應(yīng)當是察覺到了危機,所以近來動作頻頻,又是想把蕭婉婉嫁進東宮,又是想讓魚酈去給薛兆年做填房。

    魚酈心中鄙夷,來來去去,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招數(shù)。

    蕭皇后冷眸盯著魚酈,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厭惡?;蛟S這才是本來面目,終于懶得偽裝了。

    魚酈并不怕蕭皇后,她對乾佑帝有用,蕭皇后不敢動她,若哪一日她沒用了,怎么死,乾佑帝也會替她打算好,這一些都用不著蕭皇后。

    殿中氣氛沉滯,蕭瑯挪了挪身,正想說些話緩和,內(nèi)侍尖細的嗓音響起:“太子殿下到。”

    第3章

    哪個敢娶你?

    趙璟看上去是剛從朝會上來,還穿著圓領(lǐng)大袖官袍,戴展腳幞頭,束紅鞓帶,腰間紫綬環(huán)佩輕鳴,躬身朝蕭皇后揖禮。

    蕭皇后一改方才的沉冷,笑吟吟讓他起身,“你今日怎得有空來看母親?”

    趙璟彎身坐到皇后身側(cè),目光似有若無地從薛兆年身上劃過,微笑:“昨日兒臣身體不適,未能出席法會,特來向母親請罪?!?/br>
    他在舅家人面前給足蕭皇后臉面,蕭皇后自然高興,笑得眼角彎彎,一派慈和:“你我母子,這般客套做什么,倒是昨日我讓婉婉給你送了羹湯和草藥,用著可好?”

    殿內(nèi)安靜了一會兒,趙璟沒有立刻答話。

    魚酈則將雙手交疊擱在膝上安心聽戲,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趙璟好像往她這里看了看,她看回去時,趙璟已經(jīng)坐得筆挺,側(cè)面頜線冷硬流暢,話語中盡是疏離:“用著很好,多謝母親關(guān)心,只是三meimei身份尊貴,怎能勞煩她,往后再有這等瑣事,隨便知會個宮人去做便是。”

    皇后的面容微僵,“怎么能算勞煩呢,都是一家人?!?/br>
    趙璟微笑:“到底不是親兄妹,還是要避嫌,不然,惹得宮里宮外流言四起,多少有些惱人?!?/br>
    話說得太直白,不光皇后臉上掛不住,連蕭瑯和朱氏都變了顏色。

    魚酈幸災(zāi)樂禍地想,看來這兩樁婚事,都是皇后和蕭家人一廂情愿罷了,這條青云梯注定不好攀附。

    緘默良久,倒是蕭瑯最先沉不住氣:“有思,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習慣以長輩托大,經(jīng)常故意在外臣面前腆著臉直喚太子名諱,以顯示他國舅的身份和體面。

    趙璟心中厭煩,話也更加利落:“舅舅,表妹已到出閣之齡,若是牽累她閨譽受損,卻也不好?!?/br>
    蕭瑯梗著脖子還想再說,被朱氏顫著手拉了回來。

    蕭皇后的臉色難看至極,猛地又想到這里還有個外人,正想讓薛兆年退下,卻見趙璟先一步把視線落在薛兆年身上,他冷峭的唇角微勾:“薛刺史入京數(shù)日,孤都未單獨見過你,這后宮你倒是來得殷勤?!?/br>
    乍被點名的薛兆年哆嗦了一下,心道自己哪里惹到這位爺了,怎得怒火竟沖自己燒過來,忙道:“皇后垂愛,召某來宴,本……本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就告退?!?/br>
    說完,朝著皇后深深一揖,腳底抹油似的溜了。

    魚酈看著這出戲,覺得有趣極了,連日來眠淺多思堆積出來的疲憊頃刻間煙消云散,只覺神清氣爽,分外舒坦。

    難怪青梔總說,要出來多見見人,確實有助于舒緩心情。

    唯一的外人走了,蕭皇后再也無需顧忌什么,猛地一拍桌子,怒道:“這是我請來的客人,你這是做什么!”

    趙璟坐得端正,風云不驚地抬眸看向自己的母親,慢悠悠道:“父皇最忌諱后宮與前朝相勾連,這等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母親就這么把他召進宮里,一大家子關(guān)起門來說了這么半天話,若是傳到父皇耳中,他會怎么想?”

    蕭皇后冷聲道:“我陪著他從襄州起兵,一路幾經(jīng)生死,好容易坐穩(wěn)江山,就許他召些千嬌百媚的狐貍精來污我的眼,不許我給自家侄女尋門好親事嗎?”

    話鋒指向魚酈,原本正游離于事外悠悠閑閑聽戲的魚酈猛地抬頭,正對上趙璟那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她捏起一方巾帕朝皇后盈盈拜倒,楚楚可憐道:“魚酈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薛刺史,還請姑姑莫做此打算了?!?/br>
    蕭皇后正積了一肚子氣無從宣泄,不敢朝兒子發(fā)火,倒知道挑軟柿子捏,沖著魚酈罵道:“那你想嫁誰?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的斤兩,朝堂里外的官員,哪個敢娶你?”

    魚酈沖她嫣然一笑:“臣女也沒說非要嫁人,倒憑白讓姑姑費心?!?/br>
    叫她軟綿綿的這么一捶,蕭皇后登時語噎,半張著嘴許久沒說出話來。

    她自私透頂,所有綢繆皆是為自己謀算。

    沒有什么比聯(lián)姻更能拉攏這位陳留的封疆大吏,至于這個人是不是個可堪托付的郎君,她才不管,全看蕭魚酈自己的造化。

    蕭皇后甚至還在乾佑帝面前提起過薛兆年,乾佑帝只是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道:“皇后若是覺得好,那么待魚酈把朕要她做的事情都做了,自可以促成這門婚事?!?/br>
    她不是個傻子,不是不知道內(nèi)宮與外臣勾連是忌諱,而是得了夫君首肯,才能肆無忌憚。

    想到這一層,蕭皇后笑了,她沖魚酈道:“怎么能不嫁人呢?是要給你尋門好親事,薛刺史不就是好人選,他心悅你至深,念念不忘五年,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這樣的話,魚酈早在五年前就聽膩了。

    真是有趣,心悅她,她就得感恩戴德地接受嗎?

    被不喜歡的人糾纏,著實令人作嘔。

    她果真泛起惡心,強忍下胸口泛涌的酸腥,無力爭辯,趙璟瞥了她一眼,又看看皇后和蕭氏夫婦,慢悠悠說:“三meimei不也待字閨中嗎?把她嫁給薛刺史就是?!?/br>
    “不行!”一直冷靜寡言的朱氏先沉不住氣,站起來道:“我家婉婉自幼嬌生慣養(yǎng),怎能去給那老匹夫做填房?”

    趙璟笑笑:“若是論起來,魚酈才是原配嫡女,婉婉不過是繼室所出,嫡女能嫁,繼室之女怎么就嫁不得了?”

    朱氏的臉漲得通紅,滿懷怨懟看向趙璟,卻礙于他的身份,不敢爭辯,只有暗自扯了扯蕭瑯的衣袖。

    蕭瑯咳嗽一聲,支支吾吾道:“可薛刺史看上的是窈窈啊?!?/br>
    殿中再度安靜下來,魚酈不禁輕笑出聲,再也按壓不住身體的不適,用手帕捂著嘴,低頭干嘔起來。

    許是多日眠淺食寡,身體虛弱,嘔了一陣竟覺目眩,歪身暈倒。

    陷入昏迷的瞬間,魚酈感覺像是被什么人抱入了懷中,耳邊嘈雜紛亂,可這個人的懷抱溫暖寬厚,陷在其中可以安心地睡去。

    她終于夢到了瑾穆。

    世人皆知,前周明德帝名李睿,字瑾穆,起先只是蜀王,他少時善武,驍勇明銳,駐守西南邊陲,力保十年秋毫無犯。

    若非后來的三王之亂,朝中皇子凋零,周帝不得已將他召回朝,他本可以一輩子留在蜀地,清苦卻逍遙,縱然遇到改朝換代,說不定也可以保住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