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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29節(jié)

    那guntang苦澀的藥入喉,寧殊臉上有了些許血色,他靠著粟芯軟枕,諄諄勸說:“官家正值盛年,春秋鼎盛,聽不進那些立儲的話也在常理中??墒悄靼祝枪偌?,是天子,不是尋常人家的郎君,您的身上系著國祚昌平、黎庶安危,您是不能任性的?!?/br>
    趙璟垂眸不語。他生了一張純良無害的俊秀面龐,若美玉溫潤,安靜時就像回到了孩童時,纖長的睫毛輕覆,薄唇抿著,沉默中透出些無辜委屈。

    寧殊心里很清楚,不管趙璟平??瓷先ザ嗝淳鲝姾?,可細究內(nèi)里,他只是一個在九歲時就被匆匆折斷童年,長久活在動蕩不安中的可憐人。

    他敏感多疑,殘忍暴躁,這一切不過是用來遮掩內(nèi)心的缺失與脆弱。

    寧殊撫著趙璟的手嘆息:“我去找蕭太后的事,想必官家早就知道了?!?/br>
    疏遠猜忌全由此而來。

    但趙璟不會承認:“老師多心了。”

    寧殊以袖掩唇不住咳嗽,趙璟接過寧棋酒遞來的梨湯,順著他的背,喂他服下。

    寧棋酒有些沉不住氣:“祖父,您去找大娘娘做什么?”

    譚裕悄悄扯了扯她的袖角,被她橫了一眼,才訕訕放開。

    許是察覺到自己大限將至,有些話寧殊不再避著自己的孫女,他道:“我想勸大娘娘,蕭氏權柄日盛,若要染指后位,只怕外戚干政,遺禍無窮?!?/br>
    趙璟唇邊噙著薄諷:“她不會聽的?!?/br>
    趙璟心里一直有很清醒冷酷的算計,他把蕭太后放出來不是因為母子情深,而是為了穩(wěn)住蕭家,為其所用。

    他逼父皇禪位,終究算不得光彩,而這朝中多是忠于乾佑帝的遺臣,在他初登帝祚根基不穩(wěn)時,還需要蕭瑯替他翦除這些絆腳石。

    蕭瑯貪婪、卑劣,這些他都知道,但這樣不是很好嗎?做起事不擇手段,排除異己毫不眨眼,不比那些受忠孝節(jié)義束縛的所謂賢臣好用多了。

    等坐穩(wěn)江山,他再朝蕭瑯下手。

    兔死狗烹,乃帝王之策。

    但本能的,趙璟不想讓自己的老師知道自己這些卑鄙的計量,正如寧殊也不想讓自己的愛徒知道,他的母親貪慕權柄勝過母子親情。

    師徒兩相對嗟嘆,寧殊道:“眼下之計,臣即將彌留,這朝野上下將要以蕭相為尊,為穩(wěn)住蕭家,官家可立蕭三姑娘為后,待來日您羽翼豐滿,自當再擇一清流門第的賢淑貴女為后。”

    趙璟輕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目中一閃而過痛苦之色,但顧念寧殊的身體,還是避重就輕:“老師好好養(yǎng)病,這些事情朕自有計量?!?/br>
    聽他們談論到這個話題,寧棋酒碎步挪騰到榻邊,輕扯了扯被角,寧殊掠了她一眼,目光中帶著嚴厲斥責,寧棋酒吃了癟,只有碎步挪走。

    寧殊知道,趙璟是在敷衍自己,他自知大限將至,最放心不下這個徒兒,生怕自己死后再無人約束他,他會肆行暴.政,殘虐生靈。

    他深思苦慮,終于想到一個退而求其次的法子:“臣最后還有個心愿,希望官家能允準?!?/br>
    “臣想見一見皇長子的母親?!?/br>
    此話一出,寢閣內(nèi)驟然死寂。

    同寧殊一樣,譚裕和嵇其羽都知道皇長子的生母是誰,他們默契地瞞住所有人,包括寧棋酒。

    所以,在死寂里,最沉不住氣的還是寧棋酒,她揪住祖父的被角,不安地嘟囔:“那有什么值得見的?”

    寧殊沒理她,只目光灼灼盯著趙璟,“可否?”

    趙璟沉默許久,終于輕緩地點頭。

    圣駕回宮,譚裕和嵇其羽也一同離去,唯剩下寧棋酒侍奉在寧殊身側(cè),她不甘地掉眼淚:“難道我不是清流門第的賢淑貴女嗎?翁翁為什么不為我打算?只要您提出來立我為后,有思一定會答應的?!?/br>
    寧殊強撐著病體給孫女擦眼淚,嘆息:“棋酒,倘若官家對你有意,祖父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會替你掙到后位。可是他沒有,他對你沒有半分愛慕,你攏不住他的心?!?/br>
    寧棋酒不服:“他從前那么喜歡蕭魚酈,可是轉(zhuǎn)眼也能和別的女人生孩子,既然別的女人可以,我為什么不可以?”

    寧殊干皸的嘴唇略微翕動,無奈地搖頭:“棋酒,你知道何為中宮嗎?”

    “那是要執(zhí)掌六宮,為天子佐助中饋,為他廣擇妃妾,規(guī)勸他雨露均沾,使皇室子嗣綿延。你生性清高傲慢,你能低得下頭,忍得了他身邊的女人嗎?”

    寧棋酒絞扭著巾帕,啜泣不語。

    寧殊喟然:“況且,官家若是知道你做過的事,只怕他非但不會對你有情,還會生恨……”

    “翁翁!”寧棋酒慌張地跑到窗牖和門邊環(huán)顧,見無人,才長舒一口氣回來:“您不是答應過我,再也不提這件事了嗎?”

    寧殊反問:“不提,就不存在了嗎?”他仰躺在榻,眉目間有深憂蔓延:“你要記住,你離他遠遠的,哪怕來日事發(fā),他會看在我的面子上饒過你,我是你的翁翁,我自不會害你?!?/br>
    寧棋酒將寢閣門關上,走出來時,天邊血色爛漫,金烏半隱于彤云后,留下一道虛影。

    侍女跟上來,接過她手中的藥碗,輕聲道:“姑娘,上回來府里的那位太常寺丞,他送了一些補藥和胭脂來,說是補藥給相國,胭脂給姑娘?!?/br>
    寧棋酒不屑嗤道:“把補藥留下,胭脂給他退回去?!?/br>
    她今年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按照上京的說法,是個未出閣的老姑娘。若是尋常資質(zhì),早就乏人問津。

    但她是才譽滿京的寧棋酒,清姿窈窕,又有一個百官之首的祖父,身邊向她示好的郎君多如過江之鯽,只是她看不上。

    即便有幾個人品真不錯,可若拿去與趙璟一比,寧棋酒只剩下不甘心。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她為他付出良多,憑什么到了最后,那個伴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

    祖父不是勸趙璟,為穩(wěn)住蕭家可暫立蕭婉婉為后嗎?

    寧棋酒憑闌而立,遙望夕陽冷笑:她倒要看看,蕭婉婉有沒有這個命!

    趙璟拖著一身傷戚疲憊回到寢殿,寢殿里漆黑悄寂,他一怔,立即返身出來,質(zhì)問守殿的禁衛(wèi):“人呢?朕不是讓你們看住她,不許她出來嗎?”

    禁衛(wèi)嚇得跪倒,結(jié)結(jié)巴巴說:“姑……姑娘在里面,不……不曾出來?!?/br>
    趙璟的腦子里有剎那空白,才想起來,是他下旨入夜后不許掌燈,不許人進去陪她。

    趙璟臉色稍霽,獨自入內(nèi)。

    他在黑暗中慢行,闊袖卷到了彎月凳的腿,踉蹌幾步,頭又磕上珠簾。

    叮叮當當亂響,他摸上床,將蜷縮在床尾的魚酈攏入懷中。

    魚酈將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剛裹出一點暖和氣,趙璟就來了,他奪走她的棉被,將她錮在懷里,不安地去摸她的臉。

    趙璟還穿著朝服,玄緞縷著密集的金線刺繡,隔一件薄絹寢衣,刺啦啦的磨人。

    魚酈想要躲閃,被趙璟察覺出來,他扼住她的手腕,親吻她的唇,語氣中帶了些軟弱的哀求:“窈窈,你是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魚酈閉上眼,被動地承受,不再躲避,也不吭聲。

    趙璟遲遲未得到回音,心緒逐漸煩躁,他擁著魚酈,像個邀寵的孩子,“我們把從前那些事情都忘了,重新開始,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今晚還有哈,但是會很晚,建議大家明早再看哈。

    還債ing~~~~

    第25章

    “鬧夠了嗎?”

    魚酈險些在黑暗中笑出來。

    重新開始。多么美好的期愿, 好像所有的傷懷、失落、搓磨都可以像掬捧在掌間的沙礫,輕輕一揚,蕩然無存。

    她不說話, 趙璟也不再追問, 只專心往風月里找慰藉。

    后半夜下起了雨,傾盆如注,順著琉璃瓦嘩啦啦澆灌入野,伴有狂風, 吹得檐下銅鈴一個勁兒得響。

    有趙璟躺在身側(cè),魚酈原本就睡不著,她輕輕從他身上爬過,赤腳下床,摸索著往外走,剛走到殿門口, 禁衛(wèi)就來問她:“姑娘有何事吩咐?”

    這是客氣的說法, 實則在提醒她不能出去。

    魚酈搖搖頭, 裹著件雙窠云雁燈籠錦的外裳,瞧著門外漫天雨幕出神。

    從前在昭鸞臺時, 遇上這種下雨天,她們幾個姑娘不愛出門就躲在一間小屋里看雨。

    華瀾年紀小嘴饞,總要東西吃, 吃膩了宮里的糕餅果子, 魚酈就找了個銅爐子,專門給她烤栗子烤芋頭吃。

    魚柳愛美,最喜歡搬一張梨花幾放在窗前, 對著銅鏡貼花鈿。

    那花鈿啊, 十次有九次都是歪的, 華瀾每回笑她,都要被她揍得嗷嗷哭。

    有時候蒙曄會來找魚酈商量事,兩人在隔扇里面,說到要緊處,外頭傳來華瀾響亮的哭聲,蒙曄實在聽不下去,揚聲道:“我說魚柳姑娘啊,你就高抬貴手饒了小華瀾吧,趕明兒我去洛陽,給你買個俏郎君回來,天天為你對鏡貼花黃?!?/br>
    魚柳雀躍:“說話可要算數(shù)?!?/br>
    被揍腫了的華瀾則裹在夾襖里,嘟囔:“臉就是歪的,貼也貼不正?!?/br>
    又招來一頓揍。

    那時候的魚酈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結(jié)束,她覺得大周國祚會一直綿延下去,她們幾個會在那間小屋里待到老。等到她打不動了,她就把位子傳給華瀾,她和魚柳替華瀾做些瑣碎善后的事,再招幾個鮮妍活潑的小姑娘,一代代培養(yǎng),讓她們繼續(xù)為瑾穆效力。

    魚酈倚靠著殿門,朝外伸手,雨水跌落掌間,撞碎了,四濺飛去。

    深秋的水里帶著涼意,沁入肌膚,魚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身后有人為她披上鶴氅,濃郁的龍涎香襲來,她幾欲作嘔,趕在他把手伸到她胸前想要攬她入懷之時,她猛地推開他,沖出殿門。

    守殿的禁衛(wèi)慌忙要去追,被趙璟喝止。

    魚酈赤腳在雨中奔逃,趙璟就跟在她身后,她跑得其實不算快,趙璟稍微用力就能追上她,將她裹挾入懷,可是他沒有,他想看看她要去哪兒。

    暗夜雨幕中,魚酈穿過幾道宮門,守門勾當官瞧見她身后的趙璟,皆跪伏叩拜,沒有敢阻攔的。

    就這樣,魚酈跑到了宣德門。

    她提起裙擺要上闕樓,被趙璟拉了回來。

    他扼住她的手腕,臉上雨水橫流,壓抑著怒氣:“鬧夠了嗎?”

    魚酈不說話,只激烈掙扎,但趙璟扼住的是她的左手,余下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氣,撲通兩下,像脫水的魚,被捆縛住再難掙脫。

    崔春良領著內(nèi)侍們追來,他給趙璟撐傘,趙璟一手捏著魚酈的腕,一手奪過傘罩在魚酈頭頂,他自己大半個身子都在雨中,薄薄的寢衣早已浸透。

    崔春良從黃門內(nèi)侍手里接過另一把傘,給趙璟打著,喘著粗氣:“官家去闕樓上的廡房里避避雨吧,奴知會內(nèi)侍省,讓他們抬肩輿過來。”

    趙璟抬頭看了眼那高聳入云的闕樓,極其厭惡:“不去?!?/br>
    他把魚酈拖進懷里,在她耳畔問:“是想讓我把你綁回去,還是想讓我把你抱回去?”

    魚酈力氣耗盡,螓首低垂,青絲被雨水浸透緊貼著面頰,又變回了那寡言蒼白的模樣。

    趙璟不再啰嗦,扔開傘,將她打橫抱起往回走。

    磅礴大雨順著傘骨落下,在地上砸出水坑。趙璟低頭問魚酈:“這里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嗎?拼了命也想再來看看。你從前不是很怕高嗎?是誰幫你治好的?”

    魚酈目光呆滯,神色木然,像沒有聽見。

    趙璟不再問,抱著她疾步回寢殿,吩咐宮人送熱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