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祈沉默了一會, 也回望著他，語氣頗有些無奈。

    “你都直接倒我懷里來了，我總不能還見死不救吧？”

    聞言，他面上微微一滯，半垂下眼睫，窗外透進(jìn)來的陽光正好灑在他卷翹的睫毛上，暈開點(diǎn)點(diǎn)金光。

    “謝謝你，不過，”他勾起唇角，輕聲向她道謝。

    停頓一會，又抬眼看向沈千祈，眉梢微微挑起，抬手指著貼在床邊的符紙，語調(diào)一轉(zhuǎn)，略帶譏誚。

    “我能不能問問，這是什么意思？”

    沿著木床邊緣整齊貼了一排靈符，恰好限制住了他的行動范圍，若是離開了一定距離，這些靈符便會自燃引爆。

    沈千祈當(dāng)然不傻。

    雖然這人表面看著挺無害的，但他給人的感覺卻十分危險(xiǎn)。

    尤其是昨晚他又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那片樹林里，若不是后來突然昏迷了，沈千祈絲毫不懷疑這人會和他們打起來。

    沈千祈將昏迷的他帶回了客棧，但這不并代表她對他毫無防備。

    “我救了你一命?！鄙蚯韺λf，“你不會做出那種恩將仇報(bào)的事情吧？”

    他呵笑一聲，不答反問道：

    “姑娘覺得我是這種人？”

    說話時(shí)，他撐在床沿邊的右手正一下一下輕輕敲擊著。

    噠、噠、噠。

    ......

    就算他不是這種人，此刻表現(xiàn)出來感覺的也和這種人沒什么區(qū)別。

    但沈千祈不想多事，在這里和他打起來完全沒有必要。

    更何況她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得過他。

    “當(dāng)然不是，我只不過是開個(gè)玩笑而已。這些符紙其實(shí)是防止有人想趁你睡著的時(shí)候?qū)δ阕鳇c(diǎn)什么的。”

    沈千祈哈哈尬笑了兩聲，上前將符紙一一揭下，然后指了指凳子上的藥碗，機(jī)智地選擇轉(zhuǎn)移話題。

    “這藥都快涼了，你趕緊喝了吧?！?/br>
    她再次端起藥碗，親手遞到了他面前。

    “這藥是補(bǔ)氣血的，大夫說你被人種了蠱，且每隔一段日子蠱毒就要發(fā)作一次，就像你昨日會吐血那樣?！?/br>
    沈千祈抿了抿唇，猶豫一會，還是將大夫診斷出來的結(jié)果如實(shí)相告。

    “這蠱似乎在你體內(nèi)待了很多年，大概......”

    她話還沒說，少年便輕笑著出聲打斷了她。

    他不甚在意地伸手往右眼上一抹。

    “大概是從此以后我便成了這蠱蟲的養(yǎng)料，它會一點(diǎn)點(diǎn)蠶食我的生命，直到這朵花完全綻開那日，我便會死去，是這樣嗎？”

    漆黑潤澤的眸中盛放著一朵開到一半的白椿花，在他眨眼間又倏而消失不見。

    明明是在說著和自己性命相關(guān)的事情，他卻語氣隨意輕松到好像自己只是一個(gè)不相干的旁觀者。

    沈千祈想起了大夫昨日替他診治時(shí)說過的話，這種花蠱罕見又奇特，且并非是一日而成。

    也就是說，他至少被人連續(xù)喂了很長一段時(shí)間的蠱，才會變成如今這種樣子。

    沈千祈雖對他的經(jīng)歷感到好奇，可他們之間也不過是陌生人的關(guān)系，還沒熟到能問這種問題的地步。

    于是她只是將手里的藥碗又往前遞了遞，想了想，還是決定安慰他一下。

    “倒也不用這么悲觀，其實(shí)你只要在蠱毒發(fā)作時(shí)及時(shí)將它壓制住了，還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先把這藥給喝了吧?！?/br>
    然而沈千祈非常誠懇地端著藥等了半天，手都要酸了，他也沒有要接過的意思。

    他只微微向下瞥了一眼，眉心微蹙，似是嫌棄，視線短暫地在藥碗上停留了幾秒，很快又移開。

    “我不喝藥?！?/br>
    不得不說，這大夫開得藥確實(shí)是難以下咽，熬藥的時(shí)候還沒掀開蓋子，那股枯萎就飄了出來。

    這會兒就算沈千祈離這藥碗有點(diǎn)距離，也能隱約聞到那股藥苦味。

    沈千祈思索了片刻，將藥碗放回凳子上。

    “你等我一會?！?/br>
    說完，她便轉(zhuǎn)身出了門。

    沒過多久，她懷里抱著一個(gè)小人偶和幾個(gè)橘子又回來了。

    沈千祈先將橘子放在凳子上，隨后又將那個(gè)人偶遞到了他面前。

    “這個(gè)是你的東西吧？昨天我在地上撿到的?！?/br>
    這個(gè)人偶看著像是那種被人隨意刻了幾刀后便扔在一旁，丑倒不是很丑，只能說是長得比較潦草。

    若不是看它身上系著銀線，沈千祈絕不會將它撿起來。

    果不其然，他在看見這個(gè)人偶時(shí)面上略有些詫異，他伸手接過，手指貼著人偶的軀干輕輕摩挲著。

    “是我的，多謝?！彼痤^，目光柔和，“你幫了我這么多，我卻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姑娘可否告知？”

    沈千祈沖他擺了擺手，表示他不用這么客氣。

    “我叫沈千祈?！?/br>
    也許是巧合，在她介紹完自己后，窗臺上恰好飛來了兩只成對的喜鵲，它們湊在一起，腦袋挨著腦袋喳喳叫著。

    聽著這幾聲鳥叫，他垂下眸子笑了笑，嘴角掛著彎彎的弧度。

    “晏從今。”

    沈千祈見他心情似乎還算不錯(cuò)，連忙又端起了那碗藥。

    “晏公子，現(xiàn)在可以喝了吧？”

    晏從今抬眼看了她半晌，最終還是接過了這碗看起來就苦到家的湯藥。

    看他終于肯喝藥了，沈千祈甚感欣慰，從凳子上拿起一個(gè)橘子剝開，一股濃郁的清香瞬間襲來，沖淡了空氣中的藥苦味。

    等他一口氣喝完藥后，沈千祈又從他手里接過空碗，將剝開的橘子遞了過去。

    “給你?！?/br>
    晏從今接過橘子，卻沒有吃，只是放在手心，指尖輕輕戳弄著橘皮。

    “給我這個(gè)做什么？”

    “因?yàn)樗幒芸啵僮邮翘鸬?，這樣就能沖掉那股苦味?！?/br>
    沈千祈看著他的反應(yīng)，忽然有點(diǎn)擔(dān)心自己的好心之舉成了多此一舉。

    她頓了一下，問：“......你不喜歡吃橘子嗎？”

    晏從今搖搖頭，拿起一瓣果rou塞入口中，隨著咀嚼的動嘴，他的唇角也不自覺翹了起來。

    “喜歡，很甜，謝謝?！?/br>
    “喜歡就好，這些都給你了?！?/br>
    聽著他的回答，沈千祈也松了一口氣，“你的藥我交給小二了，他會定時(shí)替你煎好送來的。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擾你了?！?/br>
    她說完便端著空碗離開，順便幫他帶上了門。

    屋內(nèi)又恢復(fù)了安靜。

    晏從今看著凳子上那幾個(gè)黃澄澄的橘子，眼睫微微顫動。

    他俯身揭下了床側(cè)被他擋住的那張符紙，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軇又?/br>
    良久，他松開了手指，符紙隨風(fēng)而起，在空中自燃后化為了灰燼。

    橘子很甜。

    那就放她一馬吧，他想。

    晏從今輕輕嘆息一聲，從枕邊摸出一把匕首，解開袖子，毫不猶豫地往手腕上劃去。

    其實(shí)蠱毒發(fā)作的癥狀不止是會吐血，每月到了十五這日，他身體里的血液便會如烈火般灼燒著他每一寸的骨rou。

    他的血脈不純，是個(gè)骯臟又低賤的存在，所以要用這種方法將他體內(nèi)的血徹底凈化一遍。

    晏從今只覺得好笑。

    這種愚蠢的方法到最后的結(jié)果只會是將他的血全都燒干、流干，根本起不到凈化的作用。

    但是他并不在乎這些，因?yàn)檫@種每日都活在死亡倒計(jì)時(shí)中的感覺讓他覺得有趣極了。

    腕間劃開的傷口極深，血珠大顆大顆地滾落，只一小會兒，地上便聚起了一個(gè)小型血泊。

    隨著血液不斷流失，晏從今面色逐漸蒼白，他漠然地垂下眸子，漆黑的眼中映著一片血光。

    明媚燦爛的日光穿過格窗灑在他身上，本該顯出幾分生機(jī)勃勃，可他看上去卻像是開到絢爛后逐漸枯萎的花朵般，萎靡又透著死氣。

    空氣中有浮塵隨著光束漂浮，晏從今閉上眼，靠在床邊，耳畔靜得只剩下血珠滴落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走廊上驟然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沉寂。

    折返回來的沈千祈停在屋外推開房門，面上似是有些猶豫，只站在門口沒有進(jìn)來。

    靜靜等了一會，晏從今才緩緩睜開眼，抬頭看向屋外，略一挑眉。

    “有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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