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妮一臉無辜地道：“這不愛玲同志說有困難大家一起……哦，對不起，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這也不是啥困難，這只是諸多勞動中的一項嘛。愛玲同志，你這話可就得罪人了，這不是瞧不起趙衛(wèi)國同志嗎？明明是尋常的勞動工作，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困難呢？”

    她眨眨眼：“你也認可彭光榮同志剛才說的，是隊長故意為難他們，你對隊長的安排有意見？”

    劉愛玲臉色唰得變了，失聲道：“嘉妮你胡說什么？”

    周嘉妮冷笑：“那你先看看自己在干什么吧！”

    轉(zhuǎn)身拽上孫萍他們離開了。

    劉愛玲在原地氣白了臉。

    趙衛(wèi)國道：“愛玲同志，別生氣，別跟她那樣的人計較，她也就長了張臉好看，除了那張臉啥也不是。你是啥樣人我們都看在眼里，你放心，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好同志?！?/br>
    劉愛玲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她這兩天是怎么了，她以前不這樣的?！?/br>
    周紅兵看看劉愛玲，再看看趙衛(wèi)國他們，一言不發(fā)地走到記分員跟前，道：“叔，去哪兒挑糞？”

    記分員朝趙衛(wèi)國他們喊了聲：“走不走？不走就回去歇著。”

    趙衛(wèi)國他們咬了咬牙，忍著屈辱走了過去。

    曬地瓜蔓這活輕松，也沒人追進度，只需要把昨天新拉過來的地瓜蔓攤開，再將之前曬好的抖開，等太陽出來曬干潮氣開始搓地瓜葉，到時候攏起來拌上地瓜面，就是喂豬的好飼料。

    時不時進場地翻一翻就行。

    除了她們，還有幾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也負責(zé)做這個。

    不遠處的場地里，邱則銘幾人攤開成垛的豆子，揮著農(nóng)具拍打。

    上年紀的人則在旁邊場地里剝玉米，一邊剝一邊聊天，等看著天色差不多了，回家給下地的人做飯。

    周嘉妮她們也開始干活，她拿大木叉子挑著地瓜蔓一團團扔到遠處，孫萍過去用耙子勾著抖開、攤勻。

    于晚霞挑著往另一邊拋，晚到幾步的劉愛玲沉著臉過去撥弄，到快下工的時候才扔了手里的農(nóng)具，站到周嘉妮面前，嚴肅地問道：“嘉妮，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如果我有什么不對的，你可以私下跟我講，但你能不能不要在眾人面前讓我下不來臺?！?/br>
    周嘉妮停了手里的活，濕漉漉的大眼睛里含著疑惑和委屈，道：“愛玲你說什么呢？你是指剛才那件事嗎？你要是這樣認為我可就太傷心了。”她用手背在眼角抹了把不存在的淚，“你難道聽不出來剛才我是在幫你么？”

    劉愛玲愕然。

    她還真沒聽出來。

    周嘉妮一把抓住她的手，語氣純真地道：“可能是我語言組織能力不好，表達的意思讓你產(chǎn)生了誤會。但是愛玲你要知道，我本意是好的，所以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嘛愛玲——”

    這番話她說的超大聲，旁邊聊天的奶奶們都側(cè)著耳朵聽了過來。

    那邊拍豆子的白昊陽嘴里‘屁呲屁呲’幾聲，示意邱則銘他們朝那邊看，道：“誒誒，快看?！?/br>
    邱則銘抬眼看去，正好看見周嘉妮夸張地扭著腰跺了下腳，然后拽著劉愛玲的胳膊來回晃，身子一扭一扭的。

    “……”

    第14章 （捉蟲）

    劉愛玲哪能看不出周嘉妮的變化？但她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也不喜歡周嘉妮的變化，甚至有種失控的煩躁感。

    她把胳膊從周嘉妮手里抽出來，搖搖頭，一臉受傷地道：“嘉妮，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老實說你來這邊是不是后悔了？當(dāng)時是我?guī)湍阆碌泥l(xiāng)，你要是怨我，我無話可說，可不能因為這個影響咱倆的關(guān)系啊。以前咱倆多親密無間，你事事都站在我這邊，幫襯我，我說啥你都是響應(yīng)最積極的那個，可是現(xiàn)在的你…讓我覺得咱倆有距離了?！?/br>
    陌生又看不透。

    同樣是撒嬌，以前周嘉妮的語氣中帶著天然的、被家人寵壞的那種驕縱，根本掩飾不住。

    不像現(xiàn)在，充滿了表演痕跡。

    周嘉妮暗嘆，劉愛玲是懂話術(shù)的。

    ‘來這邊后悔了’，是讓人覺得她不喜歡上山下鄉(xiāng)的號召。

    ‘我?guī)湍阆碌泥l(xiāng)…怨我…無話可說’，突出一個‘我?guī)湍恪耐瑫r又施展一招以退為進。

    周嘉妮捋順過前因后果，她能動下鄉(xiāng)的念頭，歸功于劉愛玲單方面對她的持續(xù)洗腦，并在她透露家人的想法后，劉愛玲義憤填膺的表示周家人不應(yīng)該攔著周嘉妮進步，直接拉她去把名報上了。

    但劉愛玲會把這件事描述成一件光榮事跡，幫助一位想響應(yīng)國家號召、奈何遭到家人阻撓的小可憐達成了她的愿望。

    畢竟周嘉妮不可能、也不敢在明面上承認她不喜歡這個政策。

    所以，如今可不能因為這事怨人家，有怨氣也得憋著。

    當(dāng)時偷著報完名不久，整個宿舍區(qū)乃至廠里就都知道了，影影綽綽的，周嘉妮腦子里浮現(xiàn)出爸媽不可置信的表情，還有奶奶恨鐵不成鋼的戳在她腦門上的指頭，心底一陣悶痛。

    至于劉愛玲后面那番表述就更微妙了——以后你不跟我好了，不事事都站在我這邊，就是在怨我?guī)湍阆锣l(xiāng)，你怨我?guī)湍阆锣l(xiāng)，就是不喜歡這個政策。

    好像還循環(huán)起來了。

    周嘉妮壓下心頭的沉悶，微微挑眉看過去，劉愛玲確實擅長察言觀色，可看出她的變化又怎樣？她不可能再走上輩子的路，只要劉愛玲愿意在人前表演，那自己就陪她演。

    ‘噗嗤’，周嘉妮大聲樂出來，聲音爽朗地道：“愛玲你咋啦？是不是暈過一回沒恢復(fù)好？怎么凈琢磨些有的沒的，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心思這么復(fù)雜??！”

    也算藏了點暗諷在里頭。

    這話一落，劉愛玲臉色就變了。

    周嘉妮姐倆好地拍拍她的肩，又伸手捏捏她的臉，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笑哈哈地道：“心思那么重累不累?。恳嘈π?，陽光點，燦爛點啦?！?/br>
    她雙手在嘴邊向上打了個彎，俏皮地道：“來，跟我彎起嘴角，笑——”

    劉愛玲：……

    不遠處，白昊陽嘴角抽搐著拽拽邱則銘的衣服：“誒，那天真是嗲精把我表妹攔下來的？我表妹跟她住一起應(yīng)該是安全的吧？”

    他躡手躡腳地過去，‘屁呲屁呲’的把于晚霞召喚過去，低聲道：“嗲嗲精神正常否？”

    于晚霞氣得踹了他一腳，壓低聲音道：“你精神才不正常，嘉妮多可愛啊?！眲偛疟凰核懒?。

    又踹了白昊陽一腳，警告道：“你再給嘉妮起外號我就寫信告訴二姨?！?/br>
    白昊陽一瘸一拐地回去，無奈地道：“死丫頭，我白疼她了?！?/br>
    邱則銘瞥他一眼：“活該！”

    一天的塑料友誼維持下來，周嘉妮在劉愛玲臉上看到一種氣得要死，卻拿她沒辦法的崩潰感。

    不過她還是挺佩服劉愛玲，盡管早上發(fā)生了那么多不愉快，傍晚收工后她還是去找趙衛(wèi)國他們了。

    其實大家都一個點收工，可她做出一副著急忙慌趕去援助的模樣，大大溫暖了趙衛(wèi)國他們的心。

    早出晚歸的連著干了七天活，周嘉妮跟孫萍她們商量找隊長請假歇一天。

    秋收還沒結(jié)束，一起請假肯定不合適，但可以輪休。

    于晚霞很樂意，孫萍則有些怵頭，她道：“現(xiàn)在的活挺輕松的，也沒那么累了，我過些天再請假吧?！?/br>
    那天的事她也是露了臉的，到現(xiàn)在還覺得心虛。

    趙衛(wèi)國他們還在挑大糞，昨天偶遇走個對頭，一陣風(fēng)過來，那nongnong的牧場氣息。

    孫萍打了個寒顫，道：“你們歇著吧，我再表現(xiàn)一陣子好了?！?/br>
    周嘉妮好笑地道：“行，我一會兒找隊長請假，明天去趟鎮(zhèn)上，你們給家里寫的信要不要我捎著一塊寄出去？”

    兩人一起點頭：“要，晚上給你?！?/br>
    收工后她去找張寶生請假和開介紹信，張寶生和顏悅色的批了，還道：“跟你一道的那幾個小姑娘，誰想歇就歇一天，娃子放心，咱不是那不講理的人?！?/br>
    好商好量的，他也好說話，但來搗亂不行。

    周嘉妮笑瞇瞇地道：“隊長，我一定轉(zhuǎn)告，不過我們肯定輪流休息，不能耽誤工作進度?！?/br>
    張寶生點點頭，把介紹信遞過去，道：“明天有牛車去縣城拉東西，路過鎮(zhèn)上，你要是不嫌早就讓他們捎你一道，回來的時間你們自己商定。”

    沒想到還有這樣湊巧的事，周嘉妮趕緊謝了。

    天黑后，周嘉妮找趙梅要了個編織袋，去張老四家收貨，天黑好cao作。

    上次就把錢給了，這回直接拿貨就好。

    提著出來，周嘉妮借著夜色把大部分貨收起來，只留了幾個撐在袋子里，假裝很多的樣子。

    走到一個巷子口，周嘉妮快拐彎的時候率先拐出來一人，嚇得她猛地往后退了幾步，失聲驚呼：“誰？”

    對面的人也愣了愣：“周嘉妮？”

    周嘉妮按著快要蹦出來的心臟，道：“邱則銘，你嚇?biāo)牢伊?。?/br>
    邱則銘手里提著個布袋子，不知道裝了啥，看著分量不輕，明顯有些下墜。

    他見周嘉妮前一秒還驚魂未定的樣子，后一秒就歪著腦袋看自己手里的東西，不由好笑，低聲道：“找老鄉(xiāng)換了點麥子，為了表示對你的歉意，可以勻你三斤，不要你票?！?/br>
    周嘉妮有點不好意思，人家又不是故意嚇?biāo)?，但這個便宜誘惑真的很大，她趕緊道：“我按沒票的價格給，以后你們繼續(xù)換的話，我可以給票，粗糧細糧都行。”

    有票沒票兩個價，人家肯勻她就算賺了，不可能再在錢上賺人家的便宜。

    這是吃上他了？

    夜色里，邱則銘眼底凝著抹不去的笑意，道：“細糧別抱太大希望，粗糧還好說?！?/br>
    “明白！”

    兩人誤打誤撞的在巷子口達成了一樁合作。

    為了表示友好，周嘉妮提提手里的袋子，道：“找四大爺編了幾個籃子，準(zhǔn)備給家里寄過去，你要是想要，可以去找四大爺。”

    邱則銘對這個不感興趣，兩人作別。

    第二早上五點在村口的牛車旁四目相對，邱則銘笑道：“周同志早，你去鎮(zhèn)上？”

    周嘉妮愣怔了下才道：“是啊，你今天也休息？”

    也太巧了吧？

    邱則銘指指趕車的張叔：“我不休息，陪張叔去縣城拉東西?！币暰€在她虛撐起來的編織袋上掃了一圈，佯裝忘了昨晚的話，“你這是去……”

    周嘉妮手腳并用的爬上車，把編織袋擱在離邱則銘較遠的位置，將手上挽著的一個編織筐放到她兩人中間的地方，不動聲色地道：“我去郵局寄東西，再在鎮(zhèn)上逛逛?！?/br>
    邱則銘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笑道：“周同志，能不能幫我個忙？”

    見周嘉妮看過來，他從口袋里掏出三張貼著郵票的包裹單，道：“如果我們行程順利，下午四點多就能趕回來，但就怕一耽擱回來晚了郵局關(guān)門，所以能不能麻煩周同志在郵局關(guān)門前幫我把包裹取出來？”

    他抬手比了數(shù)字，用口型說了兩個字。

    這暗語周嘉妮一下懂了，意思是答應(yīng)勻給她的小麥能從三斤長到五斤，她用口型回道：“不要票？”

    邱則銘一點頭，手里的單據(jù)就被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