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絨 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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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蹲在窄艙里,等那串腳步聲逐漸遠去,高瑜松了手,啞聲道:“拿出來我瞧瞧?!?/br> 小核桃這會兒不惦記煙卷了,他剛十二歲,對什么東西都只有一時的新鮮勁兒,這便獻寶似的把煙卷掏出來:“好東西,哥,抽嗎?” 煙頭一點兒微弱的光散出來,小核桃便是一愣,他好像沒有見過這張臉,小孩兒藏不住心思,察覺一點不對勁,身子動得都比腦子快,剛要扯嗓子大喊,側(cè)頸一痛,人便軟倒了下去。 抽?jiejie抽你。 高瑜把煙頭捻滅,塞到了小核桃手里,把犯罪現(xiàn)場給他做實了,扒下他頭頂?shù)男∶弊?,戴自個兒頭上,帽檐一壓,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剛一出艙門,窄道盡頭剛巡完的人便見著了她,遙遙地笑喊一聲:“誰啊,又扒小核桃帽子,小心王收拾你?!?/br> 高瑜抬起手揮了揮,背過身大跨步地往前走。 那人又笑罵兩聲,繼續(xù)巡邏去了。 高瑜避著人往船樓頂上走,在三層樓梯口見著了三個沉默守著的大漢,她轉(zhuǎn)過身,把帽檐再往下壓了一寸,沿著二樓船艙外的過道繞到了后邊。 海域上的夜色遮不住人,只要有星月,倒垂在海面上,那就是碎鹽粒般的雙重光亮。 需要速戰(zhàn)速決。 高瑜左右看了眼,攀著船壁往上爬,她的一只手攀在船舷上,把整個身子吊在半空,靜靜聽了半晌,才忽而翻身上了船樓頂。 雙足輕輕落地,不發(fā)出聲響,她半蹲身,船樓頂有座高臺,還有根傾斜高桿,后頭吊著巨石,高臺前面?zhèn)鱽砣粲兴茻o的說話聲。她把匕首握在手里,貓著腰往前挪,到高臺邊沿就不動了,緩緩站起,謹慎地背貼高臺聽前邊的說話聲。 “不要摸我,耳朵也不可以!”是道女聲。 “這里呢?”是道輕佻低磁的男聲。 “不可以,你滾吧。” “你站在我船上,要我滾哪兒去?” 這他媽的什么戲碼,高瑜手里的匕首差點掉,以為能聽到什么機密,結(jié)果整了出風(fēng)月戲,這位海王玩兒挺野啊。 她一口氣沒緩過來,又傳來道聲音:“來客人了呢?!边@聲音幾乎是一瞬間就貼到了她耳邊,高瑜下意識地側(cè)身閃避,這才躲開了凜冽的雪芒。 暴露了,高瑜不知道是怎么暴露的,但她瞬間就做出了反擊,橫匕往跟前劃過。 “鏗——” 金戈交擊聲刺耳。 高瑜手臂被這一下力道震得發(fā)麻,借著拉開的距離看到了來人,她以為會是那位惡名昭著的海王,沒想到是個漂亮極了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笑著,身后是一輪柔亮的月,海風(fēng)輕拂她海藻一樣的發(fā),露出來的臉龐粉潤,乍一看,像是從月亮上跳下來的小兔子。 只是,這兔子也太狠了。 “打架要認真哦。” 一柄細彎刀迎面斬來,高瑜后仰身,抬腳踢開那道攻勢,僅僅幾個回合,她就領(lǐng)略到了這姑娘驚人的速度和力氣,彎刀的雪芒十足銳利,宛如一張巨網(wǎng),束縛住了高瑜的手腳,讓她的招數(shù)不能施展到底,棘手。 她們在船樓頂上相搏,阿勒就懶懶散散靠在船舷,頭發(fā)松松扎在腦后,手里旋著一把未出鞘的短刀。 “砰!”一記巨大聲響,高瑜被橫掃一腿,后背重重砸在高臺臺壁,差點兒悶出一口血來。 “承讓了,”龍可羨的彎刀橫在了她脖子上,蹲下來笑了笑,“讓我猜猜,你是北昭的女將軍,對不對?” “姑娘身手不錯啊,”高瑜被抵著要害,沒有半點兒懼色,“跟我去北昭玩玩么,你這身手待在黑蛟船上可惜了?!?/br> “不對哦,這不是我的船,”龍可羨笑時臉上有一對梨渦,好似認真地想了想,“北昭好玩嗎?” “好玩,”高瑜咽下口血,哄孩子似的說,“遍地都是樂子?!?/br> “我會去的,告訴我你的名字?!?/br> “高瑜?!?/br> “我記住你了,你們可以走了。” “走?” 此時木梯口傳來幾道聲響,高瑜的三個下屬被推搡著到了船樓頂,高瑜臉色未變,說:“閣下速度挺快啊。” 她是對阿勒說的,高瑜沒有見到他的正臉,只看到他背身而立,風(fēng)灌入他的領(lǐng)口,鼓起了后頸的衣領(lǐng),垂下的手臂有顯眼紋身,沒有應(yīng)話。 龍可羨收了彎刀,別在自己腰間,打了個手勢,一個大漢沉喝一聲,扛起人,撲通撲通地往下丟,三道巨大的水花迸起。 高瑜:“……” 龍可羨笑眼彎彎:“要我送你嗎?” 高瑜敬謝不敏:“別了,我自個兒跳吧?!?/br> 龍可羨覺得好可惜:“啊,我也可以扛得動你的。” 高瑜立刻彈起身:“別?!?/br> 龍可羨真誠勸道:“下回別來了,你們在百丈開外的時候就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說呢,你們陸地上的人養(yǎng)狗,船上的人養(yǎng)鳥,都是一樣的道理?!?/br> 高瑜覺得今晚真是見了鬼,把匕首一拋:“我技不如人,認栽,但下次戰(zhàn)場相見,我不會手軟?!?/br> 龍可羨饒有興致地看她:“沒有下次了?!?/br> 高瑜不太明白:“什么?” “我說,把你的帽子留下,那是小核桃的?!?/br> 高瑜伸手一揚,帽子往后飛,她迅速地跳上船舷,一個猛子往海水里扎去,幾下沉浮之后,四道人影便消失在了夜潮中。 龍可羨彎身撿了帽子,說:“真有意思,你打下帝弓灣卻不殺人,放任北昭的將軍上船也不宰她,讓我猜猜,你想引起北昭太子的注意,你想和他玩什么?” “玩兒?”阿勒俯身下來,“我跟他玩什么,不過鋪條路子給你玩兒?!?/br> “我說了,耳朵不可以摸!” 木梯上,咚咚當當傳來幾道悶響。 “王!我不是故意摔的!” “您繼續(xù),繼續(xù)?。 ?/br> “你踩老子腦門上了!” 與此同時,咚咚的聲響也在京城外信馬道炸響。 一匹駿馬朝龍棲山脈疾馳而來,馬上的人一手舉著軍情急報的大紅旗幟,帶著遙遠西北方的粗獷風(fēng)沙,如一柄利劍,沖破了夜色,攪亂了平和的夜風(fēng)。 京城的風(fēng)向變了。 第31章 心 起風(fēng)了。 司絨是被風(fēng)打芭蕉的聲音吵醒的, 屋里的燈徹夜燃著,把帳幔上的串枝花映得生動可愛,有鳥雀棲在上頭,低著腦袋挨到花瓣上。 司絨望著那串枝花出了一會兒神, 一時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哪。 穗兒聽見響, 掀開床帳進來:“公主可算醒了?!?/br> “什么時辰了?”一縷涼風(fēng)順著床帳間隙游進來, 秋意濃了,有點兒冷,司絨漸漸清醒,緊了下領(lǐng)口坐起來。 “巳時了, ”穗兒掛起帳幔, “十二皇子已經(jīng)等了您一會兒?!?/br> “小皇子?他來做什么?”司絨起了身,到屏風(fēng)后洗漱更衣。 “稚山不在, 小皇子的石頭餛飩沒人買,這便找上門來了, 德爾正在帶他逛園子,兩個人提了抄網(wǎng)在騅雅亭里撈魚?!彼雰河州p又快地給她編了小辮子,往辮子里穿了紅珊瑚珠。 司絨洗漱完,正換衣裳。 小皇子正吃力地拖著抄網(wǎng)進屋來, 在身后拖出了長長一道水線。 撥給小皇子的侍衛(wèi)都被攔在了院子外,而阿悍爾護衛(wèi)們在草原上都見慣了孩子們摔打著長大,別說拖一根抄網(wǎng), 就是小皇子要扛米袋, 他們也是看戲鼓勁兒的。 穗兒笑著迎上去,到門口幫他把抄網(wǎng)提起來:“小殿下把網(wǎng)給奴婢吧, 德爾哪去了, 怎么不跟著您?” 小皇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道謝, 然后從小兜里掏出帕子來把汗摁了,小家伙把自己收拾妥帖了才說話:“德爾半途離開了,往——” 小皇子伸出一根指頭,轉(zhuǎn)頭朝西邊一劃,又在院子的廊角見到了一道影,高興地說:“又回來了。” 穗兒看德爾急赤白臉的模樣,忙帶小皇子到里頭去凈手凈面。 司絨從里間出來,抬眼便見一道迅厲的風(fēng)嘯起,在院里猛地打起旋,把地上的花瓣和枯葉攪到半空,德爾也不走廊下,三兩步?jīng)_進中庭,往屋里跑過來,撞開了漫天的塵葉。 把塵葉與蕭瑟都帶進了屋里。 “公主,塔塔爾部與仇山部聯(lián)合攻打阿悍爾,消息在京城傳開了?!?/br> “消息越傳越離譜,連說太子要殺司絨公主祭旗殺進阿悍爾的都有……” 司絨手里貼著軟如無物的紗簾,望向遠天碧藍如洗的穹頂,說:“起風(fēng)了,關(guān)門吧?!?/br> 房門闔上。 “消息傳得太快了!原本算著,怎么也要再過七八日才能到北昭,打哪兒漏出來的?”德爾一急,小動作就很多,這會兒抓耳撓腮地踱來踱去。 對阿悍爾來說,戰(zhàn)事起的消息早來一日,晚來一日,傳入誰的耳里都關(guān)乎生死。消息若是早來,司絨與封暄還未做成兵糧兌換的生意,封暄也未曾松口考慮與阿悍爾“走另一條路”,那么青云軍此刻或許就已經(jīng)鏗鏘肅列,橫跨八里廊,直入阿悍爾腹地了。 但消息此時傳入北昭,已經(jīng)過了最險惡的時候。 阿悍爾與北昭之間在厚冰之下埋了一顆種子,這顆種子誕生于嚴寒之中,埋在復(fù)雜的國勢和多變的政局里,也因此擁有在低溫中蟄伏蓄勢的能力,努力地汲取一切可以讓它茁壯成長的養(yǎng)分,它第一次萌芽的力道讓厚冰裂開了一道縫隙,盡管很微弱,卻是一個足以影響局勢的好開頭。 所以滿城風(fēng)雨其實不算個事,阿悍爾的局勢和將它當成茶余閑談的人沒有關(guān)系,真正影響阿悍爾局勢的,是這龍棲山脈的人,是看著她埋下種子,促使種子生根發(fā)芽的人。 “遲早要來,”司絨顯得平靜,她喝著粥,“商量一下,你到外邊走行不行,你家公主被你晃得要暈過去了。” 小皇子收拾完出來,好奇地問:“誰要暈過去了?” 司絨招呼他過來吃東西。 “多謝司絨jiejie,深兒用過早膳了,此時還不到時辰?!毙』首雍芎π撸f話慢慢的。 穗兒上了熱奶茶,小皇子小口小口地喝奶茶,又喜歡,又懂得克制。 小小年紀,只怕一半是拘出來的,一半是天生的,真稀罕啊。 司絨這么感慨。 “深兒不能打攪司絨jiejie太久,一會兒便要去鏡園了?!毙』首臃帕送?,臉上藏不住激動。 “鏡園?”司絨神色未變,似乎隨口一問。 小皇子連連點頭,脫口就說:“太子哥哥要教我拉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