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絨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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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絨還沒深思阿勒的用意,就先悚然一驚:“阿悍爾要起戰(zhàn)事了?!?/br> 依照局勢推測阿悍爾會直面迎敵,和真抓著敵方哨探,這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沒錯。”阿勒眼尾往易星那兒一瞥,那不咸不淡的一眼,讓易星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巨獸叼在了嘴里,臉色白得像飛雪。 “你知道這哨探是誰逮著的嗎?”阿勒放過了那膽小的崽子,突然一笑,問。 風呼呼地蓄勢,司絨等著他下半句話,手里不自覺地抓緊包袱。 “綏云軍尖刀名不虛傳啊,”阿勒把著那枚鐵鏢,有一搭沒一搭地套在手指頭打轉,“千里迢迢潛入阿悍爾,不為分裂阿悍爾,甚至殷勤地為阿悍爾安危做布防提議。這隨機應變做得快,懸崖勒馬做得好,太子殿下了不得?!?/br> 這巷子幽長逼仄,風從巷子深處卷出來,帶著干透的青苔和塵土味,剎那間涌向司絨,掀飛了她的辮發(fā),耳垂下一顆圓潤飽滿的小珍珠蒙了塵。 司絨聽著阿勒的話,從驚訝到迷茫,只要一瞬間。 “尖刀”這兩個字順著風灌入耳道,打得她耳膜生疼,她有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一種空空洞洞、冰冰涼涼的抽空感,她抱著包袱的手,在下意識交纏,捻得自己的手指頭發(fā)白,她毫無所覺。 發(fā)絲落下來,遮住了她的半截下頜,陽光不見了,頭頂怒云翻騰,司絨站在初冬的風中,忽然倍感畏冷。 稚山同樣震驚不已,突然轉頭看易星,眼神里透著質(zhì)詢,易星懵住,他比稚山還驚愕,他也沒接觸過這樣高級別的機密啊。 外邊戴大紅虎頭帽的小孩子奔來跑去,拖著長長的枯樹枝往巷子里跑來,阿勒看著,沒阻止,任由那孩子擦過司絨的身,把她一撞。 而后看她晃了一下身子,重復兩個字:“尖刀?!?/br> “邦察旗原本駐兵五千,你讓句桑增派兵力至一萬,這合理,”阿勒看她這樣,把話從源頭挑起,“后來你二次去信,讓句桑加派兩萬兵馬,在阿蒙山尚未有敵情傳出的時候,邊境線就已經(jīng)駐軍三萬,嚴陣以待,你是通曉未來的天神嗎司絨?!?/br> “唐羊關遇襲,”司絨一字一句,聲音帶種脫力疲憊般的輕,也不知道是說給阿勒聽,還是解釋給自己聽,“我們擔憂對方會先取阿悍爾?!?/br> “不但因為唐羊關遇襲,還因為封暄在邦察旗插了把刀,所以他才這樣篤定,”阿勒把鐵鏢往腰間一收,忽視她話里的“我們”,接著說,“我相信這把刀原先是準備捅破阿悍爾的,如今轉了向?qū)ν猓袝r局改變的原因在,也有你的原因在,你準備如何處理這人?” 阿勒對這事不太在意,他對阿悍爾,對哪兒都沒有那么強烈的歸屬感,對他來說只要阿悍爾不滅族,那都算不上大事兒。 他問這話,其實是在問司絨,準備如何對待尖刀背后的那個人。 司絨說不出話,尖刀,這兩個字伴隨風聲,在她腦海里縈繞不散。 “這事兒還沒傳開,那把刀頂了個前線士兵‘蒙嘉’的名字,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暴露,這有賴于你救的那個烏祿小王女。句桑大軍到之前,烏祿小王女率著八百輕騎兵先趕往邦察旗,見到了這支立下大功的夜巡隊,她在烏祿滅國時與這類尖刀打過交道,在見到‘蒙嘉’后感覺熟悉,隨后報給句桑。你知道句桑的本事,他就是阿悍爾真正的鷹,對平野上奔馳過的每個子民也好士兵也罷,都能過目不忘,而句桑從未見過這個人,這是個全新的截然不同的‘蒙嘉’?!?/br> 阿勒接著把前因后果給她盤清楚,他知道,不盤清楚,司絨會自己把自己卡死,聰明人,在某些切身設膚的時候,也會顯得異常的笨,誰也別想逃過這種自我設陷。 “所以這事兒可大可小,你可以把‘蒙嘉’當細作殺了,也可以順著臺階下來,裝作此事沒發(fā)生,和北昭太子繼續(xù)和睦共處,”阿勒像在給建議,又像在觀察司絨的反應,“我建議后者,那更輕松,難得糊涂咯,想必這也是封暄的目的,他早早地在阿悍爾插了一把刀,卻沒有想到你的出現(xiàn),這刀已經(jīng)拔不出來,就想轉個方向讓它對外,這么一來,這尖刀的性質(zhì)就變了,變成了送到阿悍爾手邊的助力,阿悍爾還得承他的情?!?/br> 他把司絨想得到的、不愿意想的,都說了出來。 然后掏出了兩份手書:“我和句桑的往來手書,你想看更細致的,上面都有。當然,你做什么決定都是你的事,用什么態(tài)度看待這件事情都可以?!?/br> “你若想回家,哥帶你回家?!?/br> 手書在風里發(fā)出揉皺一樣的細碎響動,象征證據(jù)和理性。 司絨站在原地,對周遭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陽光早就隱入云層里,風吹動她的發(fā),枯葉從她手背擦過,她都感覺不到。 巷子里的風聲太大,蠻橫地往她腦子里鉆,鼓噪尖嘯,像要把她撕碎,事實上,她能夠感覺到身體的某部分正在出現(xiàn)裂痕,處于崩潰的前兆,反映在外的表現(xiàn)就是她的頭一陣一陣地疼,抽著疼,帶著眼皮都一起跳。 她抬手捂住額頭的時候,包袱隨之脫手,從腰間驀地跌落,在地上滾出兩滾,傳來一道沉悶的裂響。 仿佛有什么裂了。 * 宴席設在城外太子私園。 來的都是梅花塢宴上出席過的人物,徐清弦珍藏的陳釀廣受好評,這回也帶了兩壇子。 座下吵吵嚷嚷,差事辦得好,朝上已經(jīng)輪番以功賞了一遍,眾人都比上回更松弛。 古睿今日沒喝酒,在正中的空地擺了張桌,嚴肅又緊張地用石子、彩帛、木條搭著榷場模型,老蒙拎著酒壺在一旁搗亂,把古睿茶盞里的茶偷偷給潑了,斟上酒又給擺回去。 宴席一派熱鬧,只有太子座旁空著一張條案。 一只手爐子從熱放到?jīng)?,太子等的人還是沒出現(xiàn)。 喧鬧里忽然傳來一道極其細微的推門聲,封暄驀地看向簾子,喜上眉梢的厚簾子一撩開,由下至上地出現(xiàn)了小羊靴、紅裙擺、軟鞭,和一張略顯疲憊蒼白的臉。 封暄手里的酒杯放到了桌上,霎時起身,帶得八分滿的酒液搖搖晃晃。 隔著被熱鬧揉皺的空氣和攢動的人頭,司絨遙遙望了封暄一眼,那雙眼睛是通紅的,情緒復雜而濃稠,像是愛恨情仇都擱在了里頭,又像是一把火把它們?nèi)珶藗€干凈。 只是一眼,司絨就移開目光。 席上的人看到了她,熱情地招呼,司絨沒往封暄身旁去,挑了個末席坐下,此時大伙兒都穿來走去,沒人覺得這有哪兒不對勁。 說不出來的感受,和司絨眼神相對的那一刻,封暄的心口陡然就像給鈍刀銼了一下,疼痛感突如其來,把那至軟的一處銼出傷口,鮮血無聲地流,巖漿一樣給他心口帶來灼燒般的痛感。 出事了。 封暄想要往那兒走,可滿堂的大臣和熱鬧成了他和司絨的阻隔,他緩緩地坐下,扭頭朝九山吩咐了兩句話。 師紅璇剛到司絨身旁坐下,司絨跟前的這張條案就多了一只琉璃小碟,盛著她愛吃的菜,侍女跪坐在側,還在一樣樣地擺。 司絨視若無睹,看師紅璇,唇邊的笑恰到好處:“師大人。” “公主來遲了,得罰?!睅熂t璇把酒壺擺上條案。 師紅璇少時天資不算最佳,尚肯苦讀,又在南昀書院沐著太多前輩的光芒,因此對自己要求分外苛刻,不肯落于人下,漸漸養(yǎng)出了一副剛硬的性子,成了如今朝中實干派的中堅人物。但說起來,她私底下的性格并沒有行事那么剛硬,反而風趣隨和,不能說是圓滑,而是一種成熟的游刃有余的圓融,二者天壤之別。 所以,席上只有師紅璇一人捕捉到了太子和司絨之間那微妙的情緒流動,她從司絨落座的位置看出了她的回避,而太子,作為下屬,師紅璇太熟悉太子那勢在必得的強橫手段了。 師紅璇不用去揣測二人的關系,不用去管那有多復雜晦澀,她只看司絨的回避就行了,她樂意為司絨擋這一時半刻的強勢注視,這是女子對女子無需贅言的相護,因為高處的女子少,所以倍加惺惺相惜。 “自罰三杯?!彼窘q朝她舉杯。 “不急,”師紅璇含笑給攔下來,努嘴看這一桌子與別不同的菜式,“先墊點兒,再罰不遲,這三杯酒少不了你的。” 司絨沒有胃口,她這副精神都是強撐出來的,捏著瓷勺,看了眼宴席上絕對不會出現(xiàn)的熱粥,這是誰的安排一目了然,她擱下了瓷勺,轉而與師紅璇說起通關文牒的制作進度。 她沒有往首座看,也能感覺到那時不時移過來的目光,這是默契使然。 默契,愛里催生出來的默契。 此刻無情地反殺了她。 封暄在這種刻意的漠視下感到煩躁、不安,甚至有一股細微的恐慌開始流竄,他已經(jīng)想到了司絨是因為什么事情有此刻的反應,那把尖刀正在悄然轉向,從這一刻起,對準了他自己,他預感自己會被攪碎。 古睿搭好了縮小版的八里廊榷場,周圍爆出一陣陣歡呼,文臣翹著胡子以此賦詩,老蒙看著古睿飲了那杯酒開始臉色通紅,蔫壞蔫壞地笑。 火熱氣氛下,有兩股暗潮在隱隱地對流,有一個已經(jīng)快要沉不住氣。 封暄被氣氛烘著,往中間的桌上走,認真看了兩眼,露出個肯定的神情:“巧奪天工?!?/br> 老蒙跟上一句:“了不起了不起!古大人給咱們做糙活兒的長臉了,但我老蒙還得說一句,這要能得了司絨公主肯定,才算給你這‘工部圣手’的美名啊,鑲層金!” 司絨在輕談時被點了名,那聲音不遠不近地遞到耳里,耳道再次灌滿聒噪的風吼聲、海浪聲、雷鳴聲,它們無處不在,簡直像身體里住了雷公電母,又像有人貼著天靈蓋敲打她的骨骼,這雜聲攪得她頭好痛,神思整個被攪碎,帶著那鋒利的邊沿往她腦子里狠命地摁。 這讓她不得不攥緊了袖擺,才能抵抗這一陣一陣臨近崩潰的痛苦。 須臾,司絨站了起身,師紅璇默不作聲搭她一把,然后虛虛點了一下老蒙:“公主還沒去過八里廊蓋起的榷場,你這滑嘴油舌,休想把公主拉下馬?!?/br> “師大人這就外行了,”老蒙沒看出來公主如何,他倒是看出來太子老往公主那兒瞥,還在想給二人創(chuàng)造機會,“公主沒去過,正好讓公主瞧瞧嘛,你們在拙政堂日日談榷場,榷場,真正的榷場瞧不著,看看這微縮小榷場也不錯啊,古大人說是不是!” 老蒙一拍古睿肩膀,把古睿拍得搖搖晃晃,這一栽下去小榷場可就危險了,他忙撈著古睿的身,扭過臉來一瞧,哄然大笑:“又醉過去了!” “早在梅花塢時就想看古大人搭的小榷場,今日總算能開個眼界,”司絨踏著喧鬧聲往中心長桌走,眾人往旁挪身,給她在封暄身邊空了個位置,司絨頓了一頓,偏半個身子,斜著站了進去,背對封暄,莞爾道,“纖毫畢現(xiàn),鬼斧神工。” 不但外墻屋舍都搭了出來,連細節(jié)處的帆幌溝壕也有。 她就站在離封暄一拳之側,說話時,封暄可以看到她跟著動起來的眼睫,她的味道能若有似無地飄過來。 可他們挨得那樣近,卻又分化出某種天涯海角的隔閡。 封暄袖擺細微地動,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腕,這手腕冰涼,像握著一截冰潤的玉。 司絨被這一碰,腦海里的雜音四面八方地涌過來。 封暄的壓制性太強,她不用回頭看,也能感受到那眼神底下的力道,他要她回頭,要她聽他說話,要她看他。 她曾經(jīng)在這束縛中感到安全,甚至歡愉,如今她只想逃。 司絨感到呼吸窒悶,那些雜音撕裂她,讓她感覺自己變成了碎片,離我遠點,離我遠點,聲音和你都是。 * 與此同時。 漆黑的夜色里,稚山駕駛馬車,熟門熟路地用太子令牌進入了龍棲山脈,禁軍對稚山已經(jīng)熟得不得了,帶了太子令牌的馬車一概免查。所以誰也不知道馬車里坐著一個膚色略深的男人,單臂靠著車窗,盯著角落里的易星看。 易星警惕地抱著臟兮兮的包袱,一瞬不動地看他,只要他一動,易星就能像青蛙一樣彈跳出去。 馬車在云頂山莊門口兜了個圈,出來時車上多了七八人。 如此幾趟過后,云頂山莊人去樓空,徹底陷入沉寂。 京外一座普通的民房外,稚山屈腿坐在馬車邊沿:“你怎么不救她?” “什么叫救?殺她的人不是我,這刀從哪里來,就要往哪里捅回去,不捅得封暄傷口淋漓,你高興?”阿勒半笑不笑,那神情和司絨很像,但要邪性得多,“她想要一個了結。” “她扛了太多,我以為阿悍爾好起來后,她會快樂,事實上她這段日子確實很快樂,”稚山翻著手里的匕首,“但沒有想到這樣短暫?!?/br> 阿勒望著夜里的濃云,不知道想到了誰,他略感煩躁地抬手,手里瀉出的冷光剎那間打破了宅子外的舊水缸,碎片炸了一地。 * 老蒙被古睿纏住了,要吩咐人帶古大人下去醒酒,屋外進來幾名侍衛(wèi),要將這小榷場抬走粘合,擺在拙政堂里。 司絨借著這陣挪騰紛亂,后退兩步,掙開了封暄的手,腳步有些踉蹌,悶咳出聲。 長桌撤下后,舞姬搖曳腰肢,像花兒一樣搖擺開來。 眾人從聚在一團,又重新坐回了各自的坐席,侍女魚貫而入,換杯盞盤碟,重新上菜,封暄的目光沒離過司絨,司絨也沒回應他半道眼神。 封暄頭一回感受到什么叫求而不得,但這僅僅是個開始,他知道的,他早該知道! 司絨會殺掉他,就像他殺掉了司絨。 酸甜苦辣不可怕,可怕的是,司絨要把他嘗遍酸甜苦辣的機會都剝奪。 封暄胸腔有一道巨力拉扯,他無法體會到司絨的心情,可是他和她一樣感覺到呼吸困難,心里的痛感蔓延到了身體。 他朝后吩咐人給司絨上膳,把話題往阿悍爾引。 沒用,都沒用。 除開人群中那一眼,司絨就沒有再看過他,半點都沒有。 封暄的不動聲色和暗自隱忍都隨著一道道菜品的獨賜,與只針對她這一個人的妥帖中漸漸浮上水面,在一個個話題的拋入和被拒中越發(fā)鮮明,也在一次次被忽視之后越發(fā)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