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絨 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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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暄在拿她曾經(jīng)獵他的方式來反獵司絨,這攻勢密集,簡直算得上青出于藍。 他的狗脾氣一貫就是這樣,簡單粗暴,直攻要害,哪怕落于下風也別想讓他哭泣求饒,再頹唐再落魄往前沖的勁兒也絕不散,不管對于朝局還是對于她都一個樣,這是封家給予他的血脈,是烙在魂里的銳勁兒。 司絨在這一刻,仿佛又有了一種被封暄緊緊圈錮的錯覺,她舒出一口氣,覺得帳子里悶,披上大氅走了出去,稚山蹲在帳子邊拿風干的rou喂著狗,司絨從他手里抽一條rou干。 這條細犬剛剛一歲,長得很漂亮,白色的皮毛又短又密,光滑油亮地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優(yōu)雅而強韌的線條,鉆到雪地里只能看到烏溜溜的一雙眼睛,闔上眼睛那簡直就隱形了。 后腿微微彎曲,蹄瓣密實,這是它無可比擬的跑速的支撐,讓它能夠在原野與山林里迅速地穿行,人和馬都比不了這速度,它是軍營里的小寵兒,能給糧車帶路,也能跟夜巡隊上阿蒙山,前些日子逮著哨探也有它一份功勞。 它是提提的崽,叫白靈,是說它跑起來就像貼地飛行,無比靈動。 白靈要來夠司絨手里的rou干,司絨往高了抬手,不讓它吃到,而后將手往下略壓一寸,同時給它一個簡單的指令:“坐。” 白靈不聽,抬著前爪就要撲向司絨,這猛地一站起來,真能撲上司絨的肩膀,稚山“嘿”一聲,在旁邊拎著了它的后脖子,把白靈拽了回去,白靈急得發(fā)出嚶嚶的哼叫。 還是只野性難馴的調(diào)皮崽。 司絨就非要馴一馴它,她搖了搖手里的rou干,重復(fù)著這個指令:“坐。” 白靈急得邁小碎步,被拎過后脖子就不敢再上爪子,繞著司絨轉(zhuǎn)了兩個圈,才哼哼唧唧地坐下來。 司絨笑了笑,這種成就感讓她在被封鎖的煩悶里喘出了一口氣,任你天羅地網(wǎng)呢,在我跟前就得低頭。 稚山翻個白眼往外走,這是馴狗嗎,這架勢是想馴人吧。 白靈叼著rou干就跑到了一邊,遠遠地到沙袋旁趴下來,拿爪子壓著咬,司絨又笑,吃完了還得找我。 而剛走出不遠的稚山被人匆匆地攔了下來,來人是個傳訊兵,跑得口鼻直冒熱氣,對稚山邊比劃邊說著什么。 稚山神情驚訝,再次確認了一遍。 傳訊兵重重地點頭,又一溜煙兒地跑下個帳篷傳話。 司絨捏著油紙包,剛回帳篷里坐下,帳簾“嘩啦”地被掀開,霎時刮進來一陣裹著雪沫的冷風,司絨透過稚山肩頭與帳簾的縫隙,看著那酷藍的天空有點兒晃眼。 “太子來了?!?/br> 第50章 針尖對麥芒 越往北, 雪越大。 封暄冒著大雪連日疾奔,幾乎是咬在阿悍爾車隊的尾巴跟著,雙方默契地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在那幾日,他舉目間只有茫茫天地, 他知道司絨就在前方二十里的地方, 雪林白影里, 擱滿了她那夜果決離去的背影。 他不能上前,皇后把他的理智吊了回來,就是告訴他一個事實,此刻對司絨冒進, 就等同于把他從司絨心里徹底踢出去, 司絨會做得更絕。 而此刻退一步,才能重新規(guī)劃一條合理地站到她身邊的路, 與她對話,甚至與她并肩。 對待司絨, 不能cao之過急。 不能急。 這三個字死死壓著封暄抽響馬鞭的力道,與他胸口沸騰的情緒激烈對沖。 掌心的傷口為此反復(fù)磨破,結(jié)了薄痂再磨掉,重新結(jié)痂再脫落, 染得韁繩上滿是血漬。 他都不在意,面容在風雪中無比冷酷,一切痛感都變得遲鈍, 只有心底在源源不斷地淌血。 這場自我折磨到翼城才停下, 他站在翼城城樓上目送那支車馬隊繼續(xù)北上,直到天際線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而后便沉入了忙碌的狀態(tài)里。 先到翼城校場巡了一遍青云軍。封祺性格溫吞, 在軍營里磨了一段時間, 苦頭沒少吃, 人也瘦了一圈,但那銳氣是被拔高了些,再磨一磨可以送上前線見見血了。 巡過青云軍后,封暄沒作停留,連夜往東,趕往唐羊關(guān)六城中最靠北的旭州城,在這兒與李栗碰了一面。 落日斜鋪的時候,兩人站在甲板上。 這是一條嶄新的戰(zhàn)船,封暄從山南海域的航道中抽出來的銀子數(shù)額巨大,除了養(yǎng)兵,就是用來造船養(yǎng)船。原本是用來對付阿勒的,現(xiàn)在山南風平浪靜,??芡顺隽髓F扇群島,戰(zhàn)場變成航道,旭州灣這批新戰(zhàn)船連血都未見過。 須臾,浪沫拍打船身,天際的橘云刺眼。 工匠和士兵都已就位。臂力雄渾的士兵站在一只怪異的四足銅柜旁,四足柜上邊擱著長長的巨筒,他手里拉著一只鼓風柄似的東西,隨時準備演示。 李栗引著太子殿下往前,靠近那只四足柜。 “了不得,了不得,大殺器這是,”李栗聲音洪亮,指著這火油柜,“句桑王子派人送來時,屬下還真不知道這大銅柜怎么用,好在阿悍爾那邊還送了軍匠來,看著咱們安上了,教明白如何用了才走?!?/br> “已經(jīng)試用過了?”封暄沒帶別的飾物,只拇指上套著一枚墨黑扳指,食指抵著扳指時,新拉出來的豁口粗糙,讓他想起司絨在八月十六那夜改進的圖紙。 封暄的目光沿著這只四足柜走了一圈,和記憶中的圖紙細節(jié)比對,和司絨改進過的不一樣,這應(yīng)該是最初模樣的火油柜,只能注油、推風、燃火,不能放置火油銅彈。 想著圖紙,便會想到她在他懷里比出的夸張手勢,以及伴隨的那聲得意又俏皮的“轟——” 他們分開后,許多碰撞出來的計劃就此擱置。 扳指無聲地轉(zhuǎn)了一圈,里側(cè)的司絨花貼著他的指骨節(jié)停住,他不能再想,再想就會遏制不住胸口瘋狂生長的惡念。 “已經(jīng)試過了,殿下您請往后邊站些,這會兒風向正好,來福!”李栗喊那準備就緒的士兵,嘴上沒把風,高聲道,“給咱們太子爺噴條火龍!” “是!”響亮亮的一聲應(yīng)答后,那士兵一手撐在柜沿借力,一手□□手里的鼓風柄,只聽到一聲沉悶的氣液擠壓聲,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巨筒里迅速升溫燃燒,而后就見巨筒另一端爆出一點火星,接著猛地竄出一條火龍! 這火龍足有三四丈長,掀起的氣浪滾熱,燙得四周的空氣仿佛也變形,遠遠看起來就像船頭吐出了火舌。 封暄站得遠也感受到了那股灼熱,他對這武器有數(shù)了。 “行了行了!”李栗哈哈一笑,給主子演示過即可,那士兵旋即停手,識趣地退下去。 李栗接著說:“自從旭州灣被突襲之后,東海域受過十二次小型襲擊,對方試探深淺的意圖明顯,屬下用的都是咱們的老戰(zhàn)船去對敵,新戰(zhàn)船都藏著呢。” “嗯,四十只火油柜都安上了?” 封暄轉(zhuǎn)身在甲板上走,落日墜下去后天色就暗得快,海風遙遙卷來,帶著冷冽的寒濕,他的袍子吃風,被攪得獵獵作響,迎風的側(cè)臉有種略顯憂郁的英俊。 李栗偷眼覷了下,心里直咂摸著京里的傳言,都說殿下與那阿悍爾的小公主鬧掰了,這是情傷啊。 想是這么大逆不道地想,臉上不敢表露,答話答得順溜:“四十只全安上了,儲油的池子也挖好了,四圍半點兒火星都燃不起來,但這玩意兒貴啊殿下,又是純消耗的東西,供一只不亞于供個祖宗,屬下?lián)鷳n的是此刻利器在手,往后無以為繼豈不要糟。” “價格孤去談,別杞人憂天,我們有求于阿悍爾,阿悍爾也有求于我們,”封暄冷靜地說,“你只需把綏云軍訓好,這七萬青云軍孤也教給你,一個月內(nèi)至少要能輔助東海域戰(zhàn)場?!?/br> “欸!是!”李栗撓了下后腦,忽然想起什么,“對了,您讓高瑜什么時候來?綏云軍屬下訓練著還成,破云軍在山南那邊年年對著零散的???,打法不正規(guī),跟游擊似的,軟綿沒勁兒,恐怕沒那么容易適應(yīng)這東海域的兇猛打法。” “小瞧她了,”封暄一手搭在船舷,看漸漸染黑的海面,“破云軍是鈍了,不是廢了,再磨亮就是重現(xiàn)鋒芒,不要輕視一支被壓抑三十年的軍隊,他們爆發(fā)的怒火能讓你側(cè)目。高瑜有變廢為寶的本事,反倒是你,性子不收一收,她來了東海域便要踩在你頭上。” "哈!那小丫頭片子,還要喊屬下一聲李叔呢,要踩綏云軍頭頂還得再練二十年。"李栗不以為然。 封暄點到即止,這都是跟他多年的老將,李栗安逸久了,沒有新血液進來就容易麻痹自固。 除了戰(zhàn)船,諸位水師將領(lǐng)還在軍營里等著,要和封暄詳述這十二次小規(guī)模襲擊的戰(zhàn)況。 后頭兩日封暄都待在唐羊關(guān)。 天氣晴朗,可視度極高,不論是遙遠的海面還是近岸處密密麻麻的戰(zhàn)船,一概呈現(xiàn)清晰的輪廓。 封暄乘巡船沿著海岸線走了一遍,到中部渝州沿岸停下,這里有一條直通哈赤草原的信馬道,這個月正在拓寬,準備做南北的軍資輸送道,他要從這條路去阿悍爾。 最后一個夜晚,封暄看完水師演訓后,出了大營來到附近街巷。 渝州是古城,滿城海味風物,幽深騎樓,帶著海風咸濕味兒的方言,帶有一種特有的安逸與從容。 這座城市適合兩人漫步,最好灑點細雨,連傘也不必要撐,牽著心上人的手在雨里奔跑,然后到那漆巷里捧著對方的臉頰,把冰涼的雨水和心上人的唇都吃進去。 封暄孤身一人,目的明確,走到長街盡頭,站在一座爬滿藤蔓的白石子兩層屋宅外。 屋宅簇新,門外立著白玉燈座,他沒走進去,手放在燈座上,靜靜站了會兒,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么,那身影被遠街的燈火襯得有點寥落。 靜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看向?qū)γ嬉袠涠镜哪腥恕?/br> 兩人沒有見過面,可封暄還是憑借對方那身散漫輕佻的氣度,以及與司絨極具相似性的眉眼,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久聞不如一見?!卑⒗瞻肷砹⒃陉幱袄?。 “跟了孤一路,有何指教?”封暄反問。 “宅子漂亮,”阿勒偏頭,挑點兒笑意,“不請我進去喝兩杯?在這飲風沐月,這么有情調(diào)的事兒我跟你可做不來?!?/br> 這又輕又壞的神情跟司絨就更像了,封暄冷眼一瞥,轉(zhuǎn)身往另一處走。 * 阿勒是來與封暄談生意的,不管封暄和司絨是和還是吵,對阿勒來說,這和生意是兩碼事。 兩個人站在靠海的二樓欄桿上,迎面吹著濕冷的夜風,燈光朦朧,遠遠地只能看到兩道高挺的身段。不過他們都不需要燈火的加持與光影的青睞,就算隱在昏暗里,也能懾住旁人的目光。 易星跟著九山守在樓下,攥著小刀,前所未有的緊張,這是他見過最危險最善變也最會偽裝的人,他做好了隨時加入他們戰(zhàn)局的準備。 但緊張的只有侍衛(wèi)們,二樓的氣氛算得上和諧,他們輕聲慢語,好像兩頭互相試探的獸,并不進攻,而是繞著對方轉(zhuǎn),試圖在平靜中找到對方的破綻。 “我的人已經(jīng)撤出鐵扇群島,恭喜你,太子殿下,鐵扇群島現(xiàn)在是北昭的巨型港口與中轉(zhuǎn)站了?!卑⒗找槐埔矝]撈著,語氣里有幾分意興闌珊。 這話說起來簡直像封暄占了多么大的便宜,事實上鐵扇群島是個什么模樣兩人心知肚明,那里住著十幾個本島部落,光管束好這些人就要費一番功夫,否則那些本土部落會像油鼠一樣把經(jīng)港或者停留的貨物蝕空。 明明是丟掉了一顆燙手山芋,偏偏要說得誠意滿滿的樣子,換個人就要被阿勒這模樣騙過去。 封暄壓根不接這茬,他從虛浮的客套里挑出重點,問:“鐵扇群島東、西、南三面的航道什么時候能肅清?” “隨時,只要鐵扇群島清干凈了,東、西、南三面航道立刻就可以通船,”阿勒微笑,顯得很配合,隨后話風驟然一轉(zhuǎn),似乎在關(guān)心封暄,“殿下急了吧,打仗就是燒錢,北昭的國庫能撐多久?殿下的私庫能撐多久?航道的重要性在此刻太明顯了,原先的山南三大航道是三條金船,如今航道拓展,我助你拉來的是三座挖不空的金山?!?/br> 隨時這兩個字就是在打太極,鐵扇群島是給北昭了,但三條航道什么時候通行還是阿勒說了算,這狡猾的黑蛟龍,從來不會好好遵守規(guī)矩,他信奉的是弱rou強食四個字。 一個是正統(tǒng)與秩序里澆灌出來的太子殿下,一個是混亂與無序中野蠻生長的海上王。 阿勒不會拿他當妹夫,封暄也不會拿他當兄長,他們得在較量里讓對方忌憚,講感情就沒意思了。 “孤不急,速戰(zhàn)速決就是止損,”封暄察覺到他話外還有意思,正在慢慢地把他的意圖釣出來,“你這么關(guān)心北昭戰(zhàn)況,這好意孤心領(lǐng)了?!?/br> “心領(lǐng)不如行動,此一時彼一時啊,太子殿下,你原先給我的條件放到如今,不夠看了?!卑⒗漳槻患t心不跳地開口。 “還想要什么?”封暄轉(zhuǎn)頭看他。 司絨曾說阿勒沒有自我約束的意識,更不會給人約束他的機會,他不講究道德,在話語間想試探就試探,想推翻就推翻。 那看起來懶而散漫的外表下,其實充滿危險性,他隨時都在犯規(guī),找不到他出招的規(guī)律。 譬如,現(xiàn)在就在明目張膽地越界。 兩人之前已經(jīng)談好,航道拓展出去后,北昭送出去的商船在阿勒的海域不受人為風險,簡言之就是在阿勒的海域,不能有??軐Ρ闭焉檀率?,甚至他們要為北昭商船保駕護航,以此可以降低北昭商船的風險與成本,從中獲得巨大商利,阿勒要從這利益中抽取部分數(shù)額。 但現(xiàn)在,他抓到了北昭正處于戰(zhàn)時這一點,還想要別的條件,典型敲竹杠。 封暄在等阿勒開口,而阿勒轉(zhuǎn)了個身,背靠著欄桿,又放慢攻勢,為自己即將提出的要求疊加砝碼:“不急,我再給你送個消息?!?/br>